第四章

第四章

連着收拾幾天,屋子裏總算齊整些,何大牛帶着家裏幾個孩子去割茅草。

天越來越冷,不能一直睡在四處透風的廚房,雖說最近弄了不少樹葉墊在草席底下,但時間久了,人肯定耗不住,這兩天石頭有點咳嗽,這孩子打落地身子骨就弱,生場病都能要去半條命,可不敢叫他傷風着涼。

這時候的茅草基本已經乾枯發黃了,在日頭底下曬幾日差不多能用,先將就蓋在屋頂上,熬過這個冬天,等明年開春重新加固。

張氏這幾天把衣裳里的棉絮都掏出來,捶捶晒晒棉絮重新變得雪白暄軟,收拾乾淨以後才重新縫進衣服里。

傍晚,里正也將戶籍文書拿了過來,等實實在在拿到手上,一家人心裏一顆大石頭總算落了地。有文書憑證,進城便不要交兩文錢了,這規定從前也沒有,還是太多流民南逃,鬧出不少亂子才折騰出來這麼一條規定。

先前來去匆匆,沒注意城裏的情況,現在看來,就這清水縣,都比滄州府城還要富庶,不愧是人人心弛神往的江南。

供人行的路面是大青石鋪的,寬敞又乾淨,兩邊賣燒餅的,賣包子的,餛飩鋪子,熟食鋪子應有盡有。

再往前一點,賣字畫的,替人寫書信的,紙筆鋪子。何霜降正看的眼花繚亂,卻被後面的人叫住了。

「嬸子!嬸子這是帶着您家小娘子出來置辦東西吧」

娘倆回頭,赫然是賀家三郎。先前想去估衣鋪看看有沒有尚且能穿的舊衣裳,走的快,沒注意到那位賣字畫的就是賀家三郎。

何霜降眼睛彎的像月牙兒,被張氏捅咕著,打了聲招呼

「賀三哥哥好。」

她叫自家大哥強按頭念書,也是開了蒙的,學了三字經千字文此類,打眼瞧著賀家三郎這字畫是真的不錯。

那魚戲荷花圖畫的栩栩如生,看着似乎真會動似的。

何霜降好奇,走到攤子上,看着滴墨未沾的白紙,一臉好奇,眼神催促賀三郎再畫上一副好叫她開開眼。

張氏瞅著自家閨女這狗德行,狠狠朝她腦袋上敲了一個爆栗「快些走,別在這煩擾小郎君辦正事兒!」

賀三郎連連擺手「不妨事,不妨事,不如我替小娘子畫幅像如何。」

何霜降內心雀躍,擺好姿勢,抬頭注意著自家親娘的臉色,又悻悻放下那隻叉在腰間的手「恩……算了算了,謝謝三哥哥,改日再畫,我今兒有要緊事辦呢!」

「小郎君別叫這丫頭蹬鼻子上臉,這等好紙張可別白瞎了。」

賀三郎聽不太懂北地口音,好笑的看着被張氏揪著耳朵牽走的何霜降,待看完這番哭笑不得的稀奇,這才回道攤子後面,整理書畫。

估衣鋪里都是些破舊衣裳,一般都是人家當給當鋪,到了日子沒能贖回去,就被拿到了估衣鋪賣。

許是此地富裕,估衣鋪中也沒多少客人,沒看見掌柜的,倒是有個小夥計正靠着櫃枱打盹兒。

聽見動靜,掀了一下眼皮子,沒吱聲。興許是知道來這的不可能是什麼顯貴,所以態度並不熱絡。

張氏還從來沒在估衣鋪買過衣服,雖說滄州這種鋪子多,但常有人說裏頭的衣服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說的多了,也就歇了買的心思,現如今是沒辦法的辦法,總不能這節氣,一家人還穿着單衣吧。

這家鋪子應該沒有那種衣服,不少衣服上都有縫補過的痕迹,也沒什麼好料子。

心下不敢篤定,手中也沒多少銀錢,只挑着又舊又破的買了幾件,回去拆拆縫縫,續點棉花,好歹冬天凍不著。

本來想着買幾樣東西就差不多了,出來以後發現還是得加上不少,一家人吃喝嚼用,掛鎖門鎖,針頭線腦諸如此類。

出了估衣鋪,往前就是布莊綉紡,胭脂店糕點鋪。

天冷,買棉花的人也多,價格漲了不少,但還是要買,無論是給衣裳續棉花,還是做被褥,都是繞不開的,只能盡量少買點,看明年能不能賃到地,好歹種上一些。

張氏在院兒里收拾出幾壟地,趁這機會,買了點菜籽,說不定冬天還能收一茬蘿蔔韭菜啥的。

臨出門何大牛還提醒了一聲,讓買幾刀黃紙幾柱香,說是回去還得給姑老太太上上墳,磕幾個頭,老人家一輩子沒享過兒孫福,到老墳頭空落落的,看着叫人止不住心裏泛酸。

兩手空空的來,大包小裹的走。

回去又碰到賀三郎了,這回何霜降叫她娘拘著,沒敢放肆,認認真真打了個招呼就隨她娘離開了。

何大牛今日去石橫子鎮尋那位楊姓地主去了,娘倆到家人還沒回來,何大郎正帶着石頭打水,水缸已經滿了,邊上木桶里還游著條大青魚,何霜降拿石頭的手比了比,約莫有他胳膊長。

「在哪弄的?」

「我打着水呢,就見這魚翻著肚子飄在河裏,起先以為是死魚,剛打算抓它,它又翻了個身溜走了,結果叫我拿棍子敲暈了……」

得,晚上吃魚。

這一趟足足花了六兩銀子,外加七百文錢。

棉花放在鋪子裏,付了錢,叫人彈三床被褥,三日後去討陌生的一些帶回來了,還能做幾身夾棉的裏衣。

至於估衣鋪裏面買的衣裳,張氏打算拆了重新做,兩件一起,拼個夾襖,等開春,還能拆了做單衣。

前段時間去山上打回來的栗子,現在基本已經全剝完殼了,只剩一點堆在檐下打算等它放熟。

何霜降饞了許久。

以前跟娘一起在家做的工序繁雜的栗子糕是不要想了,現在不講究,煮熟就香的很。

張氏似乎心裏有主意,剝出來的栗子既沒拿出來煮著吃,也沒告訴他們把栗子放哪去了。何霜降心焦的不行,再不吃,可就癟了不好吃了。直到晚飯做好,張氏也沒提,任憑她在一邊抓心撓肝。

晚飯早就做好了,玉米麵糊糊,裏頭摻著坡背面摘得幾棵還綠著的野菜,何大牛沒回來,誰也沒有動筷子。

何霜降出去迎了好幾次,都沒見着人影。張氏面上不顯,心內也焦慮,坐立難安,乾脆起身去橋頭侯著。

直到天完全黑下來,這才看見橋對面一道人影,懸著的心這才算放下來了。

「已經商定了,那楊老爺瞧著還算好說話,攏共五畝地,一畝地七成地租,不過離咱這有些遠……不妨事,開春好好乾,日子很快就好了……」何大牛喝完一碗玉米麵糊糊,這才放下碗,他早上出門,到現在一口都沒吃,商量事情的時候肚子叫的震天響,直臊的他臉發紅。

「明年咱家就能好起來了……」張氏看着幾個瘦成乾的孩子,喃喃自語。

那些栗子她娘一直不說,她也沒了耐性,轉身去饞起了大青魚,明兒該吃了吧,再不吃可就養瘦了。

手伸進木桶,那魚張著大嘴啃她的手指頭,何霜降被逗得哈哈大笑,屋裏夫妻倆對視一眼,也無奈地笑了,沒心沒肺的丫頭。

一大早,何霜降就叫栗子的香氣饞醒了,她五識叫一般人靈敏,估計也是因此做的菜比一般人做的菜都要好吃,也比一般人更容易饞。

張氏從前找大師算過,大師說她投胎時被菩薩摸過,所以比旁人都要靈敏些,日後還有大富大貴呢。無論真假,總之張氏聽着心喜,也不求什麼大富貴,平安康健便是萬幸了。

「娘,你在幹嘛?做飯咋不叫我?」何霜降不動聲色的坐到灶后,給她娘添柴禾。

張氏用爪籬撈起鍋里的栗子,又煮了一鍋。栗子雖小,勝在量多。

直到看着張氏開始小心翼翼地剝這些栗子,何霜降這才欣喜若狂「娘這是要做栗子糕不成?!我也來剝!」

她手小,剝這種東西更方便,外面的皮被撕的乾乾淨淨,一點不留。這太多了,她恐怕得剝上一天,石頭又不愛乾淨,不能叫他幫忙,大哥得跟着爹娘去幹活,唉。

張氏見她上心,也不忍叫她後來失望

「娘不打算將這些做給你們吃的,咱們做好了賣掉,講不定能賺幾個錢」

何霜降聽着還有些失望,隨即釋然「賺錢重要,娘!我幫你賺錢。」手上動作愈發快了起來,先前想着偷吃的念頭也消散了。

面上不懂事,心裏還是知道家裏現在的處境的,她娘做的栗子糕好吃,任誰都會買的,指定能賺一大筆銀子。

東西漸漸添置起來,廚房就太擠了,何大牛同張氏去山上找些好木頭,擔房梁,蓋上茅草,弄好房頂,早日騰地方。

家裏忙下廚的事兒都歸何霜降,雖說她年歲小,對於很多道理還是懵懵懂懂的,但跟吃沾上邊,腦子又會清醒無比。

中午自然是吃那條大青魚,這河裏魚腥味到不是太重,但還是有些的,不放油更會腥的打腦袋。

何霜降魚還在鍋里咕嘟著,就見爹娘臉色不太好看的回來了,一人拖着兩根木頭,看着應該是在山上收拾好了,沒有雜枝樹葉,光溜溜地。

做房梁肯定很適合。

「弄好的木頭又叫人拖走了。」何大牛無奈。

「什麼?肯定還是上次偷咱們柴禾的那人!」一說完,何霜降鼻子就噴著熱氣,險些把自己氣倒。

這偷兒焉壞,自個不砍柴,專撿人家砍好的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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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勺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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