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故人黛玉垂淚
==017==見故人黛玉垂淚
大聖進了屋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屋中的酸腐味實在過於濃重了。
一清瘦的老者鬢髮斑白,收拾了齊整端坐在床側。床榻上的被褥還未及收拾,味道引得大聖頻頻蹙眉。
林強察覺了,他不是個人精,大多時候辯不出人的喜好,可這位公子只差沒明說了。
趁著去撿藤木拐杖的功夫,他繞過去勸了句,「公子請去堂屋等候片刻。」
大聖沒有應。
小苗翻卷著他的衣袖,玩得不亦樂乎,也不知道,他這副模樣,怎就招了小孩子的喜歡。
老者腰桿挺得筆直,可身子實在佝僂太久了,腿顫抖得厲害,這動作頗顯滑稽了。
大聖沉默看了會,忽開口問:「老先生的腿,下雨天里可是一陣一陣的刺骨的疼。」
像寒風鑽進了骨頭縫裡。
老者訝然,這小公子生得俊俏,甫一進門他便注意到了。
只不知道姑娘為什麼與他同來,這事要問也是問姑娘,忍著沒多探究罷了。
現下他張口問了,老者緩緩點頭。
大聖道:「老先生的腿重傷過,骨頭接得應沒什麼問題,只沒修養好。」
「□□凡胎傷成這般,又到這個年紀了,能修養好才是奇怪。」大聖腹誹道。
自袖中取了個凈白的瓷瓶給了小苗,道:「去。敷在爺爺的傷處,雖不能行動如初,應聲不會再疼了。」
瓶中裝的名喚「神仙水」,花果山的猴眾們吃仙果子不過癮,釀成了酒取了這個名字。
有時間他該究一究他們的文化課業了。
他出山時順手拿了些,仙果釀造,那果子恰好有肉白骨的功效,釀成了酒水功效大打折扣,救個凡人的腿疾應是不成問題。
小苗應聲去了。
林強與老者皆是將信將疑,替他接骨的是個醫術頗佳的郎中,曾在太醫做過幾年醫士,因受排擠才流落此地。
他們幾經輾轉找了他過來,郎中替老者接好了骨,直說了他的腿再不能受力行走了。
陰雨天疼痛難忍,更難以忍受他實受不得自己這副樣子。
林強替父親掀了裙裾,漏出駭人的傷口。
小苗瑟縮著不敢看。
林強輕笑了聲拍了拍小孩的腦袋,拿過他手中的小瓶,道:「領哥哥去屋外吧。」
白衣公子不想多待,兩父子皆能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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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出去,見逢上女子的殷切目光。
黛玉微微頷首,問男子道:「林叔如何了?」
大聖還未說話,小苗搶言道:「哥哥治好了爺爺的腿疾。」語氣頗為自豪。
男子挑了挑眉毛,不算治好吧,只比卧床養著恢復得快上些,勉強能行走罷了。
好吧,算他治好了。
他再看扯著他衣袖,不願撒手的小孩,難得露出了抹笑容。
黛玉既驚又喜,真誠道了聲謝。
只一恩疊一恩還不清了,她難免有了背上了巨額債務,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男子自是察覺,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他越是幫她她越不開心。
太艱難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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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出了裡屋,由林強攙扶著,沒有拄拐杖,走一步緩三步。
到底是不疼了,也能不依託外力,行走幾步。
老管家見屋中一對璧人雙雙望向他們,他一生也沒見過這樣的景緻。
明明是個陰雨天,屋裡格外的昏暗,卻晃得他睜不開眼。
老者躬身施禮喚了聲:「小姐。」
黛玉只覺恍如隔世,淚水充盈了眼眶。
老者悄然抹著眼淚,道:「年前,林強去尋嬤嬤,我並不知情,他......」
「......也是沒有辦法了。娃兒她娘病了,郎中開了葯,其中有一味沉香尋常人家哪裡能買得起,他這才動了去求小姐的心思。」
彼時黛玉病重,嬤嬤沒有告知她怕添她憂思。老嬤嬤孑然一身了無牽挂,拿出了自己半輩子積蓄,救濟了林強。
湊齊了葯錢,可林強的妻子終沒能熬過去年嚴冬。
自那時起,嬤嬤與林強便有了往來,他是個生面孔,賈家早吃干抹凈了,只當林家府上的人皆死絕了,倒不怕他們瞧出端倪。
黛玉落水之後,經小道士救治身體大好了,說起了她想回揚州尋一尋故人,嬤嬤便盡數說與她聽了。
只恨她困於深閨,同在長安城卻不能與故人相見。
黛玉抬眸寬慰道:「今時今日的賈府早沒了隻手遮天的本事,林叔安心。」
林福再控制不住眼淚了,「姑娘,並非老奴貪生,我這條命在與不在沒什麼,只林強他們總還要生活。」
黛玉急道:「林府的事害林叔至此,您萬不要這樣說了。」
老者老淚縱橫訴說道:「老爺覺自己時日無多,便開始為姑娘打算了。」
「林氏宗族靠不住,他們眼見著老爺子息單薄,紛紛起了過繼子侄的心思,為這事鬧了也不是一年兩年了。」
「小公子落水時,老爺便有所懷疑了。」
「是以,將姑娘託付於賈府,亦是將林家的家業盡數託付了賈府。那兩年裡,老奴長安、揚州兩地奔波便是為這事。」
「可誰能想到,老爺甫一離去賈家便翻臉不認了,趁老奴與僕役回揚州的途中下了殺手。」
「老奴僥倖逃過了一命,隨行的僕役卻無一倖免,他們有的剛成親,成親之時我還去吃過酒......」
「有的還不足十八,嘴上雖油嘴滑舌,天天揚州二十四橋的姑娘掛在嘴邊,沒個正形,可都是年少有為的大好青年。」
「他們是為護我才丟了性命!」林福想及這些,泣不成聲。
如何逃脫,又是怎樣斷了腿,如何流落到此老者隻字未提,黛玉略一想想便知其中的兇險。
若非林叔腿疾,以林叔、林強的周到,又怎會叫她個深閨女子舟車勞頓過來此處呢。
凈白的小臉上,淚珠子從眼中跌落,爭先恐後、絡繹不絕。
一點一滴,似砸在了大聖的石頭心上,濺起塵埃四起。他倏然慌了,煩亂異常。
那些個凡人,不過一世性命,還有來世、生生世世,這般哭泣好沒意思。
林福、林強亦是不知所措。小姐是他們自小寶貝到大的。
有一屋子大人在,小苗不敢多言,可爺爺和漂亮姐姐都哭了,他心裡莫名難受,「哇」一聲跟著哭了。
鼻涕眼淚,蹭了白衣男子一身。
男子顧著黛玉忘了閃躲。
小苗這樣一鬧,老者與黛玉都不好再哭了,忙收了眼淚。
林強也不哄他,只問:「記得早上爹爹買了什麼?」
「小棗。」小苗臉上掛著淚珠,一字一頓認真道。
林強拍著孩子腦袋,「去洗了端過來給哥哥、姐姐可好?」
小苗點頭,起身去了。
小孩都去了,大聖一個大人陪他了許久,怎好乾看著。
起身跟去了。
一大一小二人走了,黛玉方問:「這筆財產可曾留有憑證?」
林福道:「有的,私下立了字據,他們既派人害老奴定是毀了。」老者忽嗤笑道:「他們以為毀了字據就高枕無憂了,每一筆老奴這裡皆有記錄。臨行之時,交由了林強保管。」
黛玉道:「林叔,賬本我需謄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