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晶子(七)
柳晏沒有那麼強壯,樹枝沒有這麼茂盛。
而且,他正重傷昏迷,就算是在靈識空間,也是沒有意識的,怎麼可能有能力控住她。
「你是誰……」她感到害怕了:「是柳晏嗎?」
那人笑了笑。
聲音和柳晏輕柔如晨陽的笑聲幾乎如出一轍。
這些裹著她的枝條,這種不放過任何細枝末節與她親密的固執,也和柳晏的習慣分毫不差。
「你認為呢?」
他聲音沙沙的,就好像剛剛睡醒一般。
枝條熟練地來到藤枝最軟的地方,順著上面的曲線一根根繞上去,絲滑溫柔如唇一般輕輕親吻著她。
她不可能忍受得住,渾身一陣顫.栗,即便她已咬住下唇克制自己,喉嚨深處還是溢出了似撒嬌又似喟嘆的哼叫,身上的葉子跟著簌簌曳動。
「不……住手!」她顫聲求饒,見他根本不聽,張口咬住一根撫上她嘴唇的柳枝。
他輕抽了口氣,那幾根柳枝終於緩緩鬆開了些,身上其他的柳枝卻依舊裹著她。
「棉棉。」
他低緩的聲線裡帶著一絲孩子氣的得意:「除了柳晏,還能有誰這般了解你……」
他說的沒錯,除了柳晏沒人能給她這種美妙的契合感。
他就是柳晏,那個不管她和多少個男人廝混,不管她利用他多少次,踐踏多少次,都默默站在原地等她依靠的小柳樹。
腦海驀然閃現柳晏血濺雪地的畫面。
他在她懷裡抽搐著,一點點失去聲息。
江棉棉頓時醒了。
她睜開布滿血絲的眼,冷冷道:「放開我。」
顯然,他感覺到她的轉變,四周的柳枝慢慢靜止了飄揚。
「棉棉?」他聲音里透著一絲訝異。
下一瞬,裹著她的軟枝倏然抽離,如同被一隻巨手,粗暴地將他抓去,毫不留情甩出去很遠,墜入一片濃濃雲霧之中。
棉棉冷冷看著柳樹消失的方向,徹底清醒過來。
原來她沒有進柳晏的靈識空間,這裡是她的靈識空間。
這裡四周全是茫茫雲海,她是攀在峭壁上的紫藤,除了獵獵大風,以及極遙遠的天幕邊,那道如銀帶般美麗的山瀑外,什麼都沒有。
方才不是他在控制她,是她纏上他,是她將他扯入了她的靈識空間與他纏.綿。
所有的情動都是她主導的。
定是原身在作祟!
她一定要查清楚原身究竟是不是還在體內。
棉棉恨恨的想。
遠處響起柳晏的輕嘆:「棉棉,你真狠。」
他的聲音恢復了如常的溫和:「明明是你鑽入我的衣服,將我擾醒,纏住我不放。」
「抱歉,是我不對。」棉棉雖是在道歉,語氣卻是毫無誠意:「我不知道屋裡的人是你,要知道你在那兒,我和陌尋絕對不會到那邊去了。」
末了,她又故意加一句:「你當時聽見了吧?我和陌尋在你窗外……」
他沉吟了一下,緩道:「你說什麼,我不清楚。」
聽到他若無其事的語氣,棉棉心一沉。
原本她只是故意泄露出來刺.激他,沒想到,他由始至終是知道的。
他什麼都知道,但是他想和以往每一次一樣,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他越是這般雲淡風輕,越是令她窒息。
她情願他和陌尋、處戟那樣虛情假意,逢場作戲。
「柳晏,何必呢。」
棉棉毫不留情撕開這層不堪一擊的紙面,露出裡面可悲的真相:「我知道自己一直在做什麼,連我自己都裝不下去了,也請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你走吧。」
他沒有出聲,也沒有離開,在雲海下方久久沉默。
她感覺不出他的心緒,因為這裡是她的靈識空間。
但既然她已決心踏出這一步,不管他能不能接受,她都不會再回頭。
「好,如你所願。」
他的聲音依舊是溫和平淡,只是嗓音似有些沙啞。
「只是,在這之前,你必須履行自己的承諾。」
一顆閃爍著瑰麗紅光的珠子,從雲層之中浮了上來,飄到了她面前。
棉棉看著眼前的血晶子,驚訝地一時說不出話。她根本沒想過還能失而復得,更猜不到血晶子在他身上。
她深吸口氣,道:「好,你要我做什麼。」
「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你說。」
「你準備拿它做什麼,自己用還是給誰?」
棉棉眼睛眨也不眨地撒謊:「自然是給自己提升靈氣。」
他沉吟了會兒,一雙長眸驀然出現在她眼前,渾潤的墨瞳深深凝視著她。
「沒有騙我?」
棉棉一瞬不瞬地迎視他:「沒有。」
她不會再放任自己依賴他,自然也不需要讓他知道那麼多。
他緩緩垂下視線,從她面前消失,血晶子隨即落在了她掌心。
「抱歉,我騙了你,」他語氣平淡:「裡面的濁氣並不影響使用,妖氣亦被我除盡,如今可以直接使用。」
「但是,我的確沒鑒別出它是哪位上神的血晶子。」
棉棉有點驚訝,轉念一想,也能理解。他騙她,只是想多點待在她身邊。
棉棉拈起血晶子,果然,上面沒有妖氣,也沒出現任何幻覺,只有綿綿靈氣自內而外散發著。
「說吧。」棉棉:「我要如何答謝你?」
從柳晏靈識空間出來,已是第二天清晨。
她自柳晏衣襟中溜出來,從窗口快速離開。
前腳剛走,詩詩和松元真君後腳就來了。
「真君,已經過了一整夜了,晏哥哥還沒出來,詩詩有點擔心,我們真的沒辦法進去看看他嗎?」
「別擔心,柳晏昏迷中還能自行做結界自我療傷,說明他的靈力強大,這是修真奇才才有的能力,傷好的差不多了便會出來……誒!結界沒了?這麼快?!」
松元迫不及待推門而入,已準備好看到精神奕奕,已大好的柳晏。
可走到床邊一看,松元和詩詩都嚇了一跳。
柳晏並沒有神采奕奕,更沒有蘇醒,甚至臉色比昨天還要慘白枯槁,毫無生氣。
脖子上的傷口不知裂開潰爛了還是怎麼回事,鮮血已經從內而外將厚厚的布條浸透,甚至滲出了布帶,浸紅了一片枕頭,顯然那傷口連癒合都不曾癒合。
「晏哥哥!」詩詩當即嚇哭了。
松元是靈界數一數二的醫聖,但這反常的情況也很少遇見。
他讓詩詩到外面等待,喊來手腳麻利的徒弟給柳晏處理傷口,重新包紮。
果然,他脖子上的傷口潰爛惡化了,需清除膿血腐肉,重新上藥。好在他昏迷不醒,不然,即便是神仙,也難忍那割肉般的疼痛。
松元仔細看了割下來的腐肉,並沒有發現任何毒物。
那就更奇怪了,他可是下了上好的靈藥包紮,除了感染毒物,或沾了污物,不可能潰爛惡化。
難道問題出在他的內丹?
松元仔細摸了柳晏的脈象,甚至入他的靈識觀測。
他體內的確有股強大的靈氣,內丹被養得極好,可不知為何滋養不了這具肉身。神魄也是完好無損,卻也沉在靈識空間不願蘇醒。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松元想了想,朝外喚:「悟正,去請上華真君來一趟,就告訴他,柳晏神君情況有異。」
*
「有感覺嗎?」
北殿,純元閣,雨朦的寢宮內室。
棉棉與雨朦正相對盤坐於法陣之中,兩人中間,懸浮著一顆血晶子,在棉棉的施法下,閃爍著璀璨紅光,並不斷有薄薄血霧自晶體飄出,輸送入雨朦的呼吸之中。
雨朦閉目凝眉細細感覺著這些血霧,因注意力集中,額上已冒了不少的汗。
棉棉亦是汗流浹背,因法力消耗過多,臉色已有些發白,忍不住再問雨朦:「如何,可看到了什麼?」
雨朦再一次搖頭。
棉棉心中不甘,可她已不能繼續,收了法陣,仰倒在地,氣餒一嘆:「真是奇怪,怎麼弄都弄不進去。」
雨朦倒是很歡喜的樣子,摸著胸口喜道:「靈力真的漲了!棉棉,我感覺到這裡有股很暖的氣。」
「這只是毛毛雨。」
棉棉一點也不感到開心,拿起攤放在一邊的書:「這裡都寫了,只有植入體內,融入靈識空間,才能得到血晶子全部力量。若是修天道之人的血晶子,不僅能有助你順利渡劫飛升,還能得到他的臻氣,也就是能感應他的方位。」
雨朦寶貝一樣將血晶子放到掌心,頰上浮現甜蜜的小梨渦:「不能植入也沒關係,能得到他的東西,我已經很滿足了……」
說著,施法把血晶子用小紅繩串起,戴到了脖子上。
她對著鏡子看了又看,想到這是她那個未來夫君身上的血,她便心跳不已,感覺它在發燙,燙得她臉上飛起片片紅霞。
心念一動,將屋內的婢女屏退,從衣櫃中拿出一卷畫。
「棉棉。」她又羞又嬌地向棉棉招手:「快來。」
「什麼?」
「給你看北帝的畫像。」
棉棉腦海頓時閃現一幅畫風與《山海經》如出同一畫手的畫像。
裡面一男子身著寬袍,手碎長琴,腳踏裂石,眥目欲裂地張嘴咆哮,雖然一頭烏髮在空中滾滾翻騰,但那髮際線卻比他身後的山川還要高聳曲折。
真不敢相信,雨朦便是憑著這幅畫,以及那些關於北帝桀驁不馴的傳聞而愛上了他。
這難道就叫做命中注定?還是叫情人眼裡出西施?
棉棉強顏歡笑:「……不了,我已經領略過他的非凡俊逸。」
說著,學著那副畫做了個眥目欲裂,要把人吃了的模樣。
雨朦噗嗤一笑,知她嫌棄畫像丑,嬌嗔地直跺腳:「不許你這樣!那副畫是取自榣山上的那個傳說,他被人誤以為是神女,所以才生氣砸琴……」
見棉棉打哈欠一副聽膩了的樣子,她只好噘嘴打住,嗔怒瞪她一眼:「不是原來那副畫,是新的,比之前那幅好看多了。」
說著臉上又浮出紅暈:「我找了位擅畫人像,且見過北帝的神君畫的。」
棉棉過去瞄了一眼。
果然畫風大變,沒有再眥目欲裂,沒有再把什麼東西碎了,身上穿戴正統的冕冠冕服,神態端莊肅穆,頗有帝王不怒而威的氣勢。
棉棉不由想起榣山上,雨朦與這位北帝的初見。
雨朦和北帝會在榣山上獨處一整夜,雨朦因為喝了酒表現的很勇敢,不僅主動表白,還獻了初吻。可那北帝簡直有毛病,明明喜歡雨朦,第二天卻說要退婚,把雨朦傷透了心。
「雨朦。」棉棉猶豫喚她。
「嗯?」雨朦抬起美麗的貓眼。
正要說話,院中響起婢女見禮的聲音:「見過上華真君。」
師父離殊來了!
屋內兩個女孩同時驚起,棉棉匆匆揮手,便隱身而去。
棉棉回到自己屋中,剛把門關上,整個房子頓時金光閃爍,一陣強大的氣壓將棉棉從門邊彈了開去,狠狠摔在地上。
「孽徒!終於知道回來了!」
離殊震怒的聲音出現在上空:「闖下大禍,累及同門,讓同門無辜重傷!竟還不思悔過!到處流竄嬉鬧!今日不懲治你,吾也妄為人師!從今日起,你必須在這九重歸靈陣中思過至破陣為止!如不知悔改,這陣法便是你的牢籠!永世不得出陣!」
棉棉聽了,臉色當即煞白。
九重歸靈陣!連上仙都難破的法陣,她一個修行淺薄的小精靈怎麼破?!
棉棉這下急了,榣山女帝的壽宴只剩八天了,她怎麼可能八天就破解陣法!
她試圖捏傳音符給雨朦,又試圖用法器感測,可不管什麼方法,都無法把她的消息傳出門窗。
她想起陌尋,書中暗示他和知棉會偷偷做壞事,還被雨朦親眼看見,既然有這個設定,不管怎麼著,總會有人來這裡發現她被關了,會想辦法幫幫她!
可是沒想到,棉棉在裡面等了七天,別說陌尋和雨朦,連個蒼蠅都不曾來過。
眼看夜已深,還有三個時辰雨朦就要去榣山了,她卻好像被世界遺忘,在這陣法里長毛了。
腦海再次浮出柳晏的身影。
她抱膝坐在地上,頭疼地閉上眼。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找他。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資格找他,唯獨她沒有。
——吻我,一次就好。
這是柳晏當時對她說的請求。
當時她鐵了心不想讓他對自己有半絲幻想。對他說了句『對不起,我做不到』,放下一塊靈石以作謝意,便離開了他。
上輩子她便做過許多過分的事,為了獲得優待,獲得征服快.感,她肆無忌憚、收放自如、又不著痕迹地傷害他人。
幾乎沒有過愧意。
她會收手,只因她膩了、煩了。
是的,她本來就是冷血,裝什麼好人呢。
江棉棉赤腳踩上那片迷霧氤氳的湖水面。
視線穿過薄霧,她看到了一個立在水面上的男子。
她知道,他也看到了她。
她大步走過去。
腳下的水,從冰冷,逐漸變得溫暖,直至滾.燙。
暖暖的霧氣自下方飄起,浸潤著她全身每一處,光潔的肌膚逐漸凝起一層細細密密的水珠,順著她的鎖骨,勾勒著溜下去。
她伸出手,輕輕觸上一片與她同樣布滿了水珠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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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本來還想善良些,並帶有點玩的心態,現在她是動真格了,為了完成任務,不會再優柔寡斷,當然心也更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