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綜複雜

此時夜已過半，那詭異的雷聲不知何時已然停住，月光再次佔據了靜謐的蒼穹，撒下點點通透的涼意。

藉著這皎潔的月光紫萱環顧了一下周圍，目光最後落在了那被其他魔喚作「諾陽大人」的魔身上，紫萱心中一凜，因為就在她看過去的同時，諾陽也在看她，面無表情的看她，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銳利光華。

「哼！」

重樓的冷哼打破了那瞬間詭異的沉靜，也成功吸引到了諾陽的注意，紫萱只看到他微微側頭，與重樓的目光交匯，然後便莫名其妙的移了開去，那嚴肅到有些木然的神態實在讓人難以琢磨。

紫萱還在皺眉，便見他將蒲扇般的大手揚了揚，在他身後的那三個魔便即刻起了身，那垂首而立的姿態顯得訓練有素，但那面無表情的樣子卻又與他如出一轍。

「你何時與神界有的勾結？神界許了你什麼？讓你背叛了魔界。」

諾陽的聲音與他的相貌一樣粗礪，低沉暗啞之餘竟不含絲毫的起伏，彷彿沒有情感一般。

而面對他質問的廣雲卻忽而閉了閉眼，嘆息似的道：

「我沒有背叛魔界，我想殺……想殺他，純屬私怨。」

「私怨……」

諾陽重複了一下，語氣依舊平平，然後話音一轉，挾著森森的寒意繼續道：

「一樣是死……」

廣雲呼吸微滯，但表情卻更像是如釋重負，彷彿諾陽肯讓他死，是給了他莫大的恩賜一般。

「你想不想知道剛剛引我離開的是誰？」

明明是一句問話，諾陽沉吟著說出，卻如同陳述，然後也不等廣雲有所反應，便又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是寧風。他跟神族在一起。」

廣雲聽他說出這個名字便不安的掙扎了起來，奈何手被束縛在了身後，身上也被下了禁制，掙扎也是徒勞，但那瞬間充斥了恐懼和絕望的雙眼卻讓人駭然。

「不要難為他，他……他也是被逼的！諾陽大人……求你，放過他吧。」

廣雲的語氣已算得上哀求，但諾陽卻不為所動，甚至連眼睛都不曾眨上一下。

「諾陽大人，諾……尊……尊王大人，尊王大人，您最體恤下屬，求您念在寧風曾經為魔界出生入死抵禦過神族的份上，饒了他吧。屬下，屬下願意承擔全部罪責，萬死不辭，只求能放過他，他……他真的是被脅迫的。」

廣雲見諾陽不為所動，艱難的側過身，又朝重樓的方向俯身了下來，神情懇切，可惜的是重樓神情冷漠，較諾陽還要加個更字。倒是站在他身旁的紫萱微微蹙起了眉，雖然不明所以，但是從他的反應也不難看出，他剛剛說與重樓有私怨應該是隨口胡說的，為的就是讓諾陽不要追查緣由，保護他口中所說的叫寧風的魔，而這魔雖不知與他有什麼關係，但以他捨生忘死的狀態看，大概交情不錯，至於諾陽說的「與神族一起」更是讓紫萱心中忽而一沉。

她可還沒有忘記阿珠耗費靈力送她與重樓回來是為了什麼，比起景天與雪見的安危，這六界的秩序人間的存亡同樣讓人憂心，甚至更為重大一些。

「你以下犯上，是寧風讓你做的，還是想用尊王大人的性命去神界邀功呢？」

「我……不是寧風，是我……」

諾陽態度冷然，明明是他在問，但當廣雲惶惶的想為自己辯解的時候，他卻木然的朝身後揮了揮手。

「關起來，等抓到寧風一起處置。」

諾陽開口，聲音依舊沒有起伏，只是看到廣雲頹然的神情后眼中似乎閃過了一抹失望。

隨着他的吩咐，身後一個靜立着的魔忽然向前，朝廣雲揮出一陣光華，然後白光忽閃了一下，收攏時原地已空空蕩蕩。

諾陽向前踱出幾步，一揮手後面三人已自覺的施禮然後隱去了身形，再揮手，一片白光落在前面那一直垂首跪在那的斷臂的魔身上，他那一直淋漓著鮮血的傷口終於癒合了起來，他抬頭感激的看了一眼諾陽，又看了一眼重樓，最後看重樓並無表示，才再次俯身然後消失了身影。

諾陽繼續向前，直到在重樓面前站定，那異於常人的體型與身姿都顯得有些詭異，讓紫萱心中升起了些戒備，但面上卻若有若無的微笑着，看向他的目光平靜溫和。

與這樣的目光對視的一瞬，諾陽那面無表情的姿態也似乎微微變了變，興起了一絲不易覺查的起伏。

「尊王大人！」

高大的身軀即便是半跪下來也威武和強硬，同樣是抱拳，垂首，紫萱卻從他身上看不到絲毫的恭敬甚至臣服。

「哼！」

重樓冷哼一下，紫萱以為他又會說他已不是魔尊，讓他不必多禮，可重樓的嘴角微揚，說出的話卻讓紫萱心下一驚。

「哼，竟然用本座當誘餌，引叛徒現身，諾陽，你的膽子很大啊。」

諾陽微微抬眼直視着重樓，沒有被拆穿的驚訝也沒有被指責的惶恐，甚至好像沒有聽到重樓的話一般，自顧自的道。

「我曾兩世為魔，對魔界忠心耿耿，我不明白，為什麼連你也會背叛魔界。」

紫萱眼神掃過，見他此時並未起身，只將脊背挺的筆直，看向重樓的目光有些灼灼，不禁心下緊張起來。

「背叛？你管這個叫做背叛？」

重樓彎了彎嘴角，回應他的卻是有些譏諷又有些冷漠的反問。

「……」

諾陽沒有說話，那一瞬間神情中的恨恨終於讓他看上去不那麼冰冷和麻木了，但同時空氣也因為他忽然的逼視而顯得有些焦灼。

紫萱的心猛的提了起來，但重樓卻似依然漫不經心。

「哼！魔界秩序不章，所謂效忠不過笑話而已，你本心為何，難道還需本座提醒？」

他此話一出，雖語氣平平，卻引得諾陽目光一陣明滅與激蕩，甚至微微閉了閉眼才恢復了些沉寂，抬頭看着重樓，冷然道：

「不錯，魔界誰做魔尊我並不在意，但我身負殺戮，生來便於神族勢不兩立，魔尊無論新舊，若有能力帶領我族掃平神界我依然追隨，若沒有，那我也只好自己動手了。」

諾陽越說神情越冷，說到最後目光竟落在了紫萱的身上，綠色的瞳孔森然的收縮著，透出濃濃的殺機。

「哼！」

於此同時重樓的身上也猛然釋放出了寒意，看向諾陽的目光中再無譏諷，只有一觸即發的戰意。

感受到這濃烈的不滿與殺機，諾陽也是微微一愣，他初到人界時曾與玄音會面，那時玄音曾於他帶來一句警告，說尊王大人心中已有想要守護之人，叫他注意自己的言行。當時他並不明白為何，後來知曉那所謂他想守護之人的身份時才恍然大悟。

可是，為什麼偏偏是女媧後人，為什麼偏偏是神族後裔，他很氣憤，也很疑惑，作為一個與神族勢不兩立的魔，他始終不明白神族有什麼好，為什麼，總有魔……

諾陽心思的飄忽在重樓冰冷的注視下猛然止住，原本半跪下來的身體也忽然長身而起，向後退了一步，他知道他已觸碰到了重樓的逆鱗，他很好奇，若他試圖將它拔起，他會怎樣。

紫萱看着忽然變得劍撥弩張的兩人，心跳忽而加劇了起來，目光幾番明滅后，伸手拂上了重樓的手臂，那姿態有幾分安撫，但仰頭看向他的目光卻暗含着全身心的依戀和風雨同舟的決絕。

「哼！」

重樓眼中依舊暗含着冰冷的威壓，殺意不減，變做了幽深而又銳利的模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諾陽，那警告的意味呼之欲出，與諾陽同樣冷漠又有些木然的目光相對，雖不是武力的對決，卻同樣兇險而又焦灼。

「做好你的事，不要再試圖挑戰本座的耐心。」

重樓冷冽的聲音傳出，那語氣中的殺伐與決斷令諾陽的神情微滯，習慣性的在這樣的威壓之下微微垂首，只是紫萱卻在他低頭的一瞬看到了他目光中的閃動，那姿態依舊算不上臣服，卻好像在壓抑與權衡。

「哼！」

重樓紅眸微斂，於眼角眉梢間所釋放出的煞氣確是紫萱前所未見，不由的有些惶惶，但剛要發聲，重樓卻先一步攬過她的手臂，將她輕輕帶入了自己的懷中，如同宣示着什麼一般，並且絲毫不介意這樣的親昵落在外人的眼中。

「……」

紫萱於他的臂彎中仰頭看他，這樣的角度下他的側臉依舊如刀削般冷銳俊逸，但目光深邃明亮，透出的卻是與那周身寒意不符的凜然和執意。

紫萱眨眨眼，忽然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像極了人間話本中魅惑了君王的妖孽妃子，而重樓，便是那隻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聵帝王……

想到這裏，紫萱不由得輕輕掙動了幾下，卻絲毫沒有引來重樓的注目，反而讓他環着她的手臂更緊了幾分。

諾陽微微抬眼，蹙眉，然後再次將目光垂下，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麼，姿態倒比最初臣服了許多，剛剛被激起的殺意也漸漸收斂，低低的道：

「屬下明白！只是，如今神族動作頻出，如今又有神降臨人界，尊王大人雖自散了魔力，捨棄了至尊之位，但這魔界的存亡您當真便不管了嗎？」

這本應聲情並茂的幾句話，在諾陽口中說出卻沒有什麼抑揚頓挫的起伏，聽着不似規勸也沒有什麼怨念，彷彿只求重樓一句話，管還是不管。

紫萱蹙了蹙眉，他與重樓本是因為這六界的秩序而歸來的，只是到現在事情都還未興起更毫無頭緒，他們始終不知這因果究竟落在了哪裏，或許神族臨世便是一個引子，也未可知。

只是重樓他，會怎麼做呢？

「哼！本座行事還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

嗯……果然！紫萱於暗中微揚了下嘴角，露出一抹淺笑。

諾陽頓了頓，最終還是在重樓波瀾不驚的嘲諷眼神中垂下了頭去，語氣平平的道：

「屬下告退。」

紫萱聽他此言，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只是還沒有落到底，就聽得遠處一聲涼涼的譏笑。

「就這樣？我還以為你們至少要打上一架呢，當真無趣。」

紫萱聽出，那是千影的聲音，對於這個喜怒無常又肆無忌憚的魔，紫萱實在有些頭疼，尤其是聽他此時的語氣，很有種幸災樂禍的樣子，讓紫萱忍不住皺了皺眉。

與此同時，重樓也皺了皺眉，抬眼朝聲音的來處看去，果然看到千影那一成不變的黑衣連帽於夜色中慢慢顯現出來，與他一起走出的竟然還有另一個欣長的身影，見他看過去忙躬身施禮，竟是玄音。

「哼！」

一聲冷哼，雖意義不明，但千影與玄音也都習慣性的將它當做重樓與人打招呼的方式，然後身形一閃，已齊齊的出現在了重樓與紫萱的近前，更是與那諾陽成了掎角之勢。

諾陽目光掃過千影，他對面見這現任的魔尊竟沒有絲毫的反應，倒是與玄音目光相接時輕微的頷了頷首，而玄音也是點頭示意了一下便再沒有了動作，一時周圍的氣氛竟莫名的有些冷凝。

紫萱眨眨眼，終於抓住機會自重樓的臂彎中掙脫了出來，若無其事的撫了撫落在胸前的長發，朝正在向著自己施禮的玄音欠了欠身，然後目光便又再次回到了重樓那裏。

重樓皺着眉，紅眸微斂，那樣子分明很不耐，甚至有些厭煩似的，不過千影對他嫌棄的目光倒是不以為意，依舊冷冷的笑着，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

「哼！」

重樓與他對視了一下，竟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伸手再次攬過紫萱的手臂，將披風一展，轉身便朝屋內走去。

「……」

如此被拒之門外的千影自是不甘，抓住最後的時機，沉聲道：

「我已找到夕瑤所在，明天便要帶那人一起去復活她，你要不要一起？」

重樓聽到他這話，腳步頓了頓，目光向下與紫萱的撞在一處，忽而皺了皺眉，也不見他回頭，只聽得一聲熟悉的冷哼，卻讓千影得意的彎了彎嘴角，眼中似有幽幽的光芒閃爍，不知在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