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

—納克特,白堊紀—

石頭門向兩側分開，一名伊斯走了出來,它裝備齊全,背著挎包和電擊炮，這樣的裝扮在伊斯中並不罕見,一般是外出探索的探員。

它在地面上蠕行著，與偶爾擦肩而過的伊斯互相點頭執意，如果有伊斯留心,可以從電擊炮上的紅寶石辨出它的身份——

伊斯1219，白堊紀世代一名出色的探員，曾經有位交換者給它起了個外號叫「獵手」,像獵手捕獵一樣調查真相,在伊斯中也是少見的風格。

就在幾日前，它剛剛被管理者委任了一項新的調查任務,涉及到時空上的交換。按計劃,過幾天就是交換的日子，不過在這之前,它還有件事要做。

伊斯走到了拱門前,陽光從上方落下,灑在門前懸浮著的飛船上。飛船的門自動打開了,伊斯走了進去，設定好預定地點后。飛船騰空而起,平穩地飛向遠方。

自動模式下的飛船無需操作,伊斯走到了舷窗旁,默默地看著納克特城逐漸遠去。

它伸出鉗子，點了點舷窗，喃喃自語，

「納克特…」

很快，隨著飛船的行進，納克特在它的視野中變成了一個小點，它輕輕晃晃腦袋，撇掉腦中不符合伊斯習性的想法。

窗外的風景在漸漸變化著，從平原到森林，接著，地面出現了起伏，低矮的山丘開始隆起，形成了窈窕的曲線，植被逐漸稀疏，地面露出了褐色和黑色的岩石。

剛開始還能偶爾見到一些跟著飛的翼龍群，俯瞰時也能看到大型的恐龍遷徙的痕迹，但隨著目的地的接近，各種生物的活動跡象越來越少，屬於白堊紀自然界的氣息正在悄然退去。

「算了，恐龍也沒什麼好看的，不知道邵楊為什麼會那麼激動。」

它覺得有些沒趣，離開了舷窗，轉而走到駕駛台前，儀錶上的數據顯示，再過幾分鐘就會到「那些傢伙」的領地了。

突然，彷彿是變魔術一般，前方出現了一堵由霧氣構成的白色高牆，從地面連接到天空，只有在它的最頂端，才能朦朦朧朧地看見遠方高聳的巍峨群山。

對於這司空見慣的場景，它沒有什麼感觸，飛船一頭扎進乳白色的濃霧中，它伸出鉗子在駕駛台前敲了幾下，向「那些傢伙」發出信號。過了片刻，儀錶上收到了傳回的信標，它按著信標的導航操縱飛船，在霧中穿行。

大約一刻鐘后，霧氣朦朦朧朧地變得淡薄起來，緊接著，飛船下方升起了磅礴的氣流，它熟練地穩住飛船，隨著一陣強風撲來，霧氣呼啦一下被吹散，如同刷新地圖一般，此行的目的地展現在眼前：

那是何等宏偉，壯麗的奇景！

先是一條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淵將地面劈開，沿著深淵的邊上向前方眺望，首先佔據視野的，是彷彿要刺破天際的，巨人般矗立的群山，山峰上少有植被覆蓋，顯露出鋒利的黑石和陡峭的岩體。而更令人驚詫的是在這巍峨的群山之後不是天幕，而是一座更為高大的山脈，它直直地頂住天空，只有極為用力地仰望，才能在山巔處窺見一點屬於大氣的稀薄的藍色。這條極高的山脈彷彿一堵橫斷世界的高牆，又似一座同時兼有肅穆和恐怖的墓碑。

在群山之中，一條白色的寬闊的河流似狂龍般洶湧而下，它呼嘯著蜿蜒穿過高峰和山脈，最終一舉躍過懸崖，之後轟然落下，巨大的水流嘩啦啦地掉進深淵，匯入地下的海洋，形成了一條永遠不會休止的，震耳欲聾的大瀑布。在這瀑布與懸崖交匯處的兩側，是被水流日積月累沖刷形成的岬角，其上有人工修建的，壯觀華美的高大塔樓，標誌著「它們」領地的入口。

「不過，還是比不上納克特。」

伊斯小小地低語了一句，操縱飛船穿過塔樓，進入了古老者的領地。

為了表示尊重，伊斯調低了飛行高度，這也讓它可以更清晰地觀察古老者的城市。

古老者的城市分為陸地和地下海洋兩部分，對於伊斯而言，在水中活動並不方便，所以平時與古老者的交涉都是在陸地城市進行。

那條橫貫城市的大河在兩側的山體上留下了不少岩洞，古老者在岩洞中修繕了精美的神殿——但說來奇怪，在它看來，古老者和伊斯一樣，並沒有特別崇拜的神明，它們修繕的神殿更類似於裝飾品，來發泄它們無處安放的創作欲。

神殿之外，是複雜多樣，卻又有某種嚴密規律的建築群，其中以五角，四方體，圓柱，最為多見，此外，依著山體還有許多細長的高塔，塔尖上有尖尖豎起的天線和一層層疊起的盤子一樣的飾物。

雖然並不願承認，但伊斯也明白，古老者在這些建築物上體現了驚人的算力和技術力。更加令人氣憤的是，古老者們並不覺得自己有炫技的成分。

無論是精密到分子級的標準立方體，還是驚心編排的蘊藏數學規律的天際線，以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最大化利用空間的同時，城市群本身形成了複雜而牢固的迷宮。如果說納克特城的風格像是一名兼有嚴謹和少許藝術氣質的科學家，那麼古老者的城市就像是一位瘋狂的科學天才，它的風格乍一看有些粗獷，仔細品味卻能感到那令人絕望的技術鴻溝。

在建築群之中，可以看到不少古老者來往，它們的身體呈紡錘狀，頭部和底部都有五角星狀的器官，背上還有一對膜翼——原本可用於星間飛行，現在已經退化到只能用來區分正反面了。

不過，比起古老者，伊斯對那些不定形的黏液狀奴隸生物更感興趣。這些像泡沫一樣可以隨意聚集，變形的生物被古老者稱作修格斯，只見它們默默地，不知疲倦地在道路和橋樑上來回奔波，切割並搬運著巨大的黑色岩石。

它一向好奇古老者是如何製造出這些原生質生物的，這已經遠超生物科技應有的水平。要知道，這可不是米—戈那樣的取出大腦或是蛇人那樣的研製毒素。在很大一部分種族的文明中，這是可以與神明媲美的，造物的能力。

更不要說，它曾見識過修格斯強悍的自我復原，變形，自進化能力，當聽到修格斯已經進化出大腦時，它不由為古老者捏了一把汗。

「不用擔心，伊斯人，我們已經鎮壓過一次叛亂了。誠然，過去通過催眠下令的方法有所缺陷，但只要有分子炮在，我們不擔心修格斯不聽話。」

既然古老者自己都這麼說了，伊斯也不再多問，只是看見這些原生質奴隸，再聯想到古老者的未來，它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懷著種種思緒，伊斯的飛船最終在一座高塔頂端落下，那裡已經有一名古老者迎接它。

「歡迎你，伊斯。」

古老者的聲音有如輕柔的笛音，伊斯從包里拿出翻譯器，敲擊了幾下，

「你好，古老者，我是伊斯1219，負責本次的例行協商。」

「哦？以前不是1925負責嗎？」古老者問道。

伊斯愣了一下，然後回答，「1925現在負責新的工作。」

「它應該已經把協商內容和你交接好了吧？」古老者說。

「是的，此次前來，是有關領土方面的新一輪協商…」

伊斯挺直了脖頸，從挎包里取出文件。

———

經過一番商談后，伊斯默默收起了文件，和它想象中一樣，古老者一如既往地無意表露出了傲慢，不過它也理解，畢竟對方是此時地球上最發達的文明種族。

「…關於耶庫伯盒的事情，希望古老者方面能夠慎重對待。」最後，它補充了一句。

「哦，那個被你們招惹的大蜈蚣，還是大蠕蟲？放心，一旦有耶庫伯盒落在我們的領地，我們會立刻將其分解。」古老者不以為意。

「不僅如此，請不要與耶庫伯盒有過多接觸，耶庫伯人它們…」伊斯好心提醒道。

「和你們一樣擅長盜竊別人的身體，是吧？放心好了，我們不會中招的，更何況，還有修格斯在——修嘰，出來吧。」

「塔—克—利—利—！」

隨著古老者的命令，一大團黑乎乎的黏液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它迅速變成了一個橢球，接著從它的身體中央伸出一條觸手，觸手尖端向下拍扁，變形成了托盤，上面放著兩團類似海藻的東西。

「吃一點？」

古老者友好地說。

「不必了，我們有規定。」

伊斯硬邦邦地答道。

「是嘛，吃點也沒關係的。以前1925每次來這裡都會吃東西哦，還說比納克特的配給食物要美味的多。」說著，古老者從身體中部伸出細長的觸手，捲起海藻，它頭部五角星器官的中央向四周裂開了縫隙，翻露出了一排排尖牙，海藻被扔了進去，被咀嚼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我從來沒那麼說過，也沒那麼做過，還是說你們這些老傢伙把客套話當真了？）

伊斯不由腹誹道，不過它很快調整情緒，敲起了翻譯器。

「古老者…」

「怎麼，想吃東西了？」

古老者熱情地說。

「不…接下來，我有一些話想和您私下聊，這些話只代表我個人的觀點與立場，與納克特和伊斯文明完全無關。」伊斯謹慎地說。

「哦？」古老這收回觸手，「1925也經常這樣，讓我猜猜…你不會是想說我們古老者文明終有一天會衰落，走向覆滅，讓我們早點做好準備吧？要知道，你們伊斯是通曉未來的悲觀主義者，認為一切都是註定的，但我們古老者不這麼認為。我們已經打敗過星之眷族…」

（怎麼還是這段話…要知道你們已經退化到打不過米—戈的地步了啊…）

它一邊耐心地聽著熟悉的滔滔不絕，一邊在心裡吐槽。

「與其擔心我們古老者，不如擔心擔心你們自己吧，小伊斯，我聽說你們的據點還是建在了飛水螅的聚集地？這就是智慧種族的選址方式嗎？」

最後，古老者說道。

「不是的。」見古老者說完后，伊斯開口道，「是另外一件事，和奈亞拉托提普有關。」

「伊斯開始信仰神祗了嗎？奈亞可不是個好選擇。」古老者說。

「不，這正是我想問古老者的。」伊斯注視著對方，「從什麼時候開始，古老者和奈亞的信徒有關聯了？」

古老者沒有搭話，伊斯選擇繼續說，「我在一次通訊遇到了時空亂流，見到了一些獨特的畫面。三名古老者在某個露台上與奈亞的信徒——一名人類和一隻人面鼠交談。我相信古老者是智慧高潔的文明，不至於和信徒同流合污，想必這其中有什麼誤會。」

古老者依然默不作聲，過了片刻，它開口道，「你真的是在通訊時看到的？」

「也就是說，你們的確和他們有過交流？」伊斯反問道。

「怎麼？我們和誰聯絡還要經過伊斯的同意嗎？」古老者說。

「…如果古老者不願意透露內情，那我也不便過多打聽，只是…」伊斯頓了一頓，「我尊敬古老者和其建造的文明，不希望看到它衰落，僅此而已。」

「不要太自大了。你是伊斯人，不是古老者吧？」古老者還是不以為然。

「…」

伊斯沒再說什麼，它朝古老者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

「塔克利利！」

咻的一聲，修格斯封住了門口，尖牙和利爪開始從它的身體里向外突出。

「這是什麼意思？」

伊斯敲著翻譯器。

「塔克利利是好酷酷的意思，修嘰和幾個小古老者學的，我一直想讓它改掉來著。」

古老者的語氣悠閑。

「…」伊斯轉過身，「你是在開玩笑嗎？」

「不是，不信你可以用你的翻譯器試試。」

「…」伊斯默不作聲它一隻鉗子悄悄向電擊炮伸去。

突然，又是咻地一聲，伊斯的鉗子被一條黑色的觸手打了一下，還沒等它反應過來，電擊炮便到了修格斯的身上。

「塔克利利！」

修格斯像是得到玩具的小孩子一樣，好奇地擺弄著電擊炮。

「那個不能吃，修嘰。」

古老者說著，看向略顯僵硬的伊斯，「好了，你也稍微放鬆一點。」

「我是想放鬆，但我設置了電擊炮脫手一分鐘后就自爆的程序。」伊斯飛快地敲著翻譯器。

「你是認真的？」古老者一時啞然。

「大概還有十秒，十，九…」

「…還回去，修嘰。」

命令幾乎是一發出，電擊炮便回到了伊斯手上，伊斯也沒有多餘的動作，默默把電擊炮收了起來。

「不用了么？」古老者問。

「我知道電擊炮對修格斯不起作用，它們的身體構成…十分特殊。但我還是想說，我無法理解古老者的幽默感。」伊斯說道。

「你們伊斯怎麼都一個樣，那個1925也一樣古板，算了，你想知道奈亞的信徒的事？」古老者問。

「是的。」伊斯點點頭。

「他們和你們伊斯一樣，是來和我們做交易的。」古老者說，「交易內容是南極的《舊神之鑰》。」

「什麼！」這回伊斯真的吃驚了，「舊神之鑰不是在塞拉伊諾嗎？怎麼會在你們這裡？不對…你們應該知道舊神之鑰是什麼吧？怎麼可以…」

「冷靜一點。」古老者說，「塞拉伊諾的舊神之鑰只是一大部分，而最為關鍵的幾塊石板被帶到了地球的南極。我們自然不會傻乎乎地與對方交易，更何況他們拿出的籌碼也不夠，雖說他們最後還是順走了幾個小雕像…怎麼樣，這樣的回答能讓你安心嗎？」

「…」伊斯思考了一會，問道，「關於舊神之鑰…」

「你能知道的只有這麼多。」古老者打斷了它，「剩下的是機密。」

「…我明白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伊斯點點頭。

「伊斯里原來也有懂禮貌的啊？我還以為都是1925那樣的傢伙呢。」古老者有點意外地說，「來點海藻？」

「不，這個還是算了…」伊斯回絕道。

「塔克利利！」一旁的修格斯也湊了過來

「修嘰…這不是給你吃的…這是給客人吃的…」

「古老者，你的修格斯朝我來了…」

「哦，修嘰還不夠聰明，應該是聽到客人和吃就理解偏了。」

「它咬住我了…」

「修嘰，伊斯也不能吃，沒營養。」

「古老者…」

「開玩笑的啦，我知道伊斯很有營養…好了，放開它吧，修嘰。伊斯1…幾來著？需要送你嗎？」

「19…不，是1219…不必送了。」

「是么，那祝你一路順風。」

———

（我在納克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它結束了最後一次通訊，關掉了機器。

（接下來，就是那個任務了吧，在那之前…）

它開始整理和隱藏自己腦中的信息，這違背了伊斯律，但它也不差這麼一兩條了。

（用機器進行精準時空交換前需要對精神波動進行完整掃描。為了避免暴露，需要將記憶隱藏，這樣會造成記憶的丟失與混淆，但為了避人耳目，只能這麼做了。）

處理完意識后，它動身前往交換的場所，1096已經在那裡等著它了。

「很準時，1219。」

1096站在交換機器前，敲了敲鉗子。

「我已準備完畢，隨時可以開始。」

它敲著鉗子回應。

「開啟交換前，請再次明確交換的對象，時空，以及任務目標？」

「交換對象為阿卡姆，密斯卡托尼克大學，邵楊。任務目標為調查異常伊斯718525，其為新生代伊斯，與格蕾.匹斯里交換后，精神波動出現異常。只是1096，我有一點不明白？」

「哪裡不明白？」

「它是新生代的伊斯，為什麼需要白堊紀的伊斯去進行調查？」

「這是禁止事項。」

「…」

「還有問題么？」

「沒有。」

「那麼，祝你任務順利。」

它踏上了機器，很快，機器運轉起來，它的精神被發往未來。

大約一兩分鐘后，機器上的伊斯像是睡著了一般，觸手無力地垂下。1096上前將它的身體抬下機器，想必等這具身體再次迎來意識的時候，就是邵楊了吧。

1096把身體放置好后，安靜地看著機器，摩擦起鉗子，

「抱歉，沒辦法和你正式告別…

再見了，1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