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先喝口熱茶吧，孩子。」老道格拉斯為眼前這個耳尖已凍得通紅的少年倒了杯茶，一開始得知來者是皮克曼基金會的特派調查員，他其實有些警惕，但是——這個小心地啜飲茶水的人，無論怎麼看，都還只是個大學生。

於是他也就放下了警戒心，在他眼中這個年齡的人不過還是小毛孩而已。老道格拉斯心想也許只是基金會哪個大人物的後輩，特意派出來鍛煉的吧，這麼冷的天氣也不知道多穿點，真是經驗不足啊。

「謝謝您，道格拉斯探長。」自稱邵楊的少年放下茶杯，滿足地說。

「再來一杯？」他晃了晃茶壺。

「不必了，謝謝您。」邵楊的表情明顯猶豫了，他似乎是那種心事很容易被看穿的類型。

「那麼，調查員，你來找我有什麼事？」老道格拉斯好心地主動挑起話題。

「是這樣的…探長。」邵楊說，「您還記得霍平.查默斯嗎？」

聽到這個名字，老道格拉斯震驚了一下，一些不願回想起的記憶正在從腦海中升起。

同時，他注意到了，自己的震驚被對方看在了眼裡，於是他連忙掩蓋住了情緒，說：「我不記得了，這個人是誰？」

邵楊從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霍平.查默斯，記者，神秘學家，《窺秘錄》的作者，四十七年前的七月，他於鵪鶉鄉的中央廣場被人謀殺身亡，兇手至今不明。道格拉斯探長，這案子應該是您一手經辦的。」

「我辦過的案子很多，已經記不清了。」老道格拉斯呷了口茶，他發現自己的手在不自覺地顫抖，想必對方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查默斯先生的死狀異常駭然，他的頭部被切下，放置於胸口，全身有多處利器造成的傷痕，現場沒有血跡，卻有成分不明的淺藍色液體，道格拉斯探長，我覺得這是不會被時間沖淡的恐怖案件，即便是在今天，鵪鶉鄉也流傳著關於這案件的流言，探長，您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嗎？」

老道格拉斯避開了邵楊的目光。

「根據漢考克先生的證言，案件發生的前夜，有來路不明的人前來做客，警方懷疑是他的朋友弗蘭克先生，他…」

「弗蘭克有不在場證明。」老道格拉斯覺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但他還有一絲僥倖心理，希望皮克曼基金會的人不是前來調查那件事情的。

邵楊見道格拉斯探長的態度鬆動了，在心裡舒了口氣，繼續說道：「現場的神秘藍色液體，您交給實驗室進行檢測，檢測的結果很驚人對吧？因為那些液體在某種意義上是活的，但和地球上所有的已知生物不同，它們缺少了關鍵的成分。」

「那是很多年前了，實驗室的條件還很落後，而且小夥子，現在科技都進步這麼久了，有些我們不了解的生命形態不也很正常么？」老道格拉斯又喝了口茶。

「廷達羅斯之獵犬。」邵楊忽然說道。

「咳！咳！」老道格拉斯被茶水嗆到，咳嗽了起來。

「抱歉，您…您沒事吧？道格拉斯探長，但您果然知道吧，獵犬的事情。」邵楊觀察著對方的表情，得出了結論。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小夥子。」老道格拉斯還不願意投降。

「那次事件之後，您得到了查默斯先生的筆記，對吧，還有弗蘭克先生的證詞，所以您應該已經知道了，霍平.查默斯是被一種叫做廷達羅斯之獵犬的怪物殺死的。」

「……查默斯是個磕葯的瘋子，他說的話並不可信。」老道格拉斯說。

邵楊笑了笑，接著說：「我們直接把時間往後撥一撥吧，在這之後，您一直很照顧霍平.查默斯的遺孤——小查默斯先生，令愛也漸漸對他有了興趣，再後來…」

「我不是古板的人，不會反對年輕人自己的決定。」老道格拉斯的臉頰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

「小查默斯先生和他的父親一樣，也對神秘學和古歷史非常感興趣，甚至是到了可以稱作狂熱的地步…但他沒有霍平.查默斯那樣的天分，他所提出的關於姆大陸的觀點都被人當作笑話看待。」

「……」

「直到他找到了他父親的筆記…」

「那是個不幸的錯誤。」老道格拉斯發出一聲嘆息。

「遼丹，小查默斯發現了這種神奇的藥物，他藉助遼丹對傳說中的姆大陸進行調查，並將自己的研究整理出來，自費出版了一本叫《歷史真相》的書。我看過那本書了，小查默斯先生對於姆大陸的描寫極其細緻，簡直是身臨其境，但從歷史學的角度來看，這種沒有實證的描寫只是幻想文學吧。」

「我勸過他，勸他放棄…」老道格拉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儘管又一次遭到打擊，小查默斯先生還是一心投在姆大陸的研究上，忍受不了的道格拉斯女士和他離婚，獨自帶著孩子生活，那時候，那孩子的年齡還不大吧。」

「八歲，那時候，丹只有八歲…」

「後來，抱歉，道格拉斯探長，令愛她…」

「被殘忍折磨致死。」老道格拉斯睜開眼，沉重地說。

「真的很對不起…道格拉斯探長…」

「孩子，我知道你要問什麼，總會有這一天的。」老道格拉斯嘆了口氣。

「十三年前，鵪鶉鄉接連發生疑案，道格拉斯女士遇害，小查默斯先生失蹤，弗蘭克先生遇害，這也是您退休前辦的最後一樁案子吧，以及，丹.道格拉斯，或者說，丹.查默斯，他的去向究竟如何，道格拉斯探長，我不知道能不能請您告訴我您知道的一切，請您相信，這是一件非常重要，關係到很多人安危的事情！」邵楊真切地說。

「我可以告訴你…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信，」老道格拉斯猶豫地說：「但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關於那被詛咒了的藥物，還有…那個可怕的，不該存在於世上的怪物…」

————

「不知道邵楊調查得怎麼樣了。」查理從聖瑪麗醫院出來，想起了邵楊。

他這個室友平時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沒想到是個膽子比腦子大的，說真的，查理有些羨慕邵楊的心態，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在克系的世界還能這麼生龍活虎，真是…了不起啊…

「真不愧是特殊入學的人。」查理嘆了口氣，格蕾的腿傷快要治好了，很快就能出院，而丹學長的事件已經交給沃爾特先生處理，這讓他忽然有種空蕩蕩的感覺。

「自己好像沒出過什麼力。」查理有時會這麼想，比起邵楊和格蕾，自己的調查一直都很平穩，沒有什麼波瀾，也沒有什麼收穫，不過，他沒有讓這種有些喪氣的心態籠罩自己，他很快調節好心態，向寢室樓走去。

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希爾斯先生？」

打電話來的是地下酒吧的博比.希爾斯。

「喲，皮克曼家的小少爺，有個免費的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希爾斯先生，如果您有什麼情報，可以直接和沃爾特先生他們說，現在…」

「嘖嘖，小少爺，這個消息不是那麼可靠，所以我想還是先告訴你，再由你自己定奪，現在來地下酒吧，我就告訴你關於丹的消息。」

「丹？他還活著？你們找到他了？！希爾斯先生，您為什麼不直接在電話里告訴我呢？」

「怎麼，小少爺不敢出校門了嗎？」

「希爾斯先生！」

「地下酒吧的情報歷來都是當面傳遞，我不可能為你破例，順便告訴你，這是個有時效性的情報，來晚了，這個情報可能就失效了哦，堂堂皮克曼家的人，還怕我們一個小小的地下酒吧么？」

「不是的，希爾斯先生，現在因為有襲擊者，所以為了安全，我們…」

「真是讓人失望，我們就聊到這裡吧。」

對方掛斷了電話，查理看著手機，與其說是惱火，不如說是困惑多一點。

（希爾斯先生這是什麼意思？他是在想辦法讓我離開密大么？）

不過，查理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該把別人想的太壞，希爾斯先生雖然很糟糕，但不會故意傷害密大的學生，只是去酒吧的話，應該沒問題…如果錯過了重要的情報可不好啊。）

做出判斷後，查理開車前往地下酒吧，此時還是白天，酒吧還沒有開門，博比.希爾斯百無聊賴地在酒吧門前倚著。

「喲，小少爺來啦。」看見查理的車子，他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希爾斯先生，請問情報是什麼？」查理禮貌地問。

「就在幾分鐘前，我的手下在郊區的卡特公館發現了疑似丹的人物，我想，應該不會錯，因為丹的眼睛顏色很特別嘛。」

「什麼！希爾斯先生，丹他現在怎麼樣？」

「啊，我的手下說，丹看起來很狼狽，不過還活著呢，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

「你們有沒有把丹…」

「沒有哦，畢竟他被獵犬盯上了嘛，誰知道靠近他會有什麼事情，」希爾斯笑道，「如果你現在開足馬力趕過去，沒準還能見到他。」

「你！」

「啊，丹也是你們密大的學生，找他應該是你們的任務吧…嚯，這就走了，這小子性子也挺急的嘛。」希爾斯看著揚長而去的查理，笑了起來，輕聲道，「祝你好運，小少爺，畢竟——那可不是普通的獵犬啊。」

————

舊卡特公館孤零零地佇立在鎮子西南處的一個小山坡上，倫道夫.卡特的叔祖父是最後一個住在這裡的人，如今，卡特公館早已因無人修繕而變成了一處殘破的宅邸，公館四周雜草叢生，房子的屋頂都塌了下來，陷進房子里。

查理急匆匆地趕來公館，如果希爾斯說的是真的，那麼丹現在有隨時被獵犬捕殺的危險，因此他只是給格蕾發了個消息，便獨自驅車趕往此處，格蕾已經教會了他如何用停滯塊暫時阻礙獵犬，他也已經成功練習過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可以順利地把丹帶回密大。

至少查理自己是這麼想的，至於希爾斯有沒有欺騙他，查理則是下意識地忽略了這種可能。

他跳下車子，環顧四周，很快他便發現在公館附近茂密的草叢中，有一個晃動的黑色身影。

「丹學長！是你嗎丹學長？」

聽見了查理的呼喊，那個黑色的身影先是怔了一下，然後開始倉惶逃竄起來。

「丹學長？！」

查理的速度很快，他很快就追上了那個身影，那人見他追了上來，緊張地跌倒在地，爬了幾次沒爬起來，於是那人坐在地上不停地往後退，還不停地抓起土塊扔向查理，嘴裡嚷嚷著：「不要！不要過來…你們這些怪物！」

「丹學長…丹.道格拉斯！不要害怕，我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的學生，和你一樣的學生，我是來救你的！」查理好不容易靠近了那人，制住了他的手腳。

「密…大？」

那人不可思議地呢喃道。

「對，丹學長，我是查理.皮克曼，我是來救你的。」查理鬆了口氣，對方稍微安靜下來了，這讓他得以有機會觀察對方的樣子。

他身上很臟，臉上滿是血污，髒兮兮的頭髮成綹地貼在額上，遮住了大半隻眼睛，是因為很久沒進食的原因嗎？他臉色枯槁，嘴唇乾裂，儘管如此，還是能看出來他曾是那個帥氣，意氣風發的丹.道格拉斯。

「丹學長，不要怕，已經沒事了。」查理把丹扶了起來，正準備把他帶到車上去。

「拉里…」丹突然狠狠抓住了查理的手腕。

「您說什麼？丹學長？」查理有些疑惑，心想丹怎麼還有這麼大力氣。

「拉里…」丹眨了眨眼，重複道，「拉里還在裡面，我逃了出來，趁它們不在…時間很短…總要立刻回去…找不到什麼…只有草和土能勉強充饑…但是拉里他…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求求你了，把拉里一起帶走！」

「呃，丹學長…我們最好先回去，這裡很危險…」查理說，心想拉里按你的日誌不是已經被你削成了人棍了嘛…從一開始，查理就不覺得拉里有存活的希望。

「拉里不走，我也不走。」丹依舊緊緊地攥著查理的手腕。

「丹學長…您不要這樣…」有那麼一瞬間，查理忽然想到了邵楊，他實在不擅長應付這類任性的人。

（要不打暈帶走算了…丹學長可能已經瘋了…）

「求求你了…拉里他…拉里他真的還活著啊…」丹的聲音帶著哭腔。

「…好吧，丹學長…」查理最後還是心軟了，如果拉里真的還活著，他也不忍心放任不管，而且看丹這樣子，不答應他還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

「謝謝…謝謝…」丹鬆開了手，「我們要趕快，它們，它們很快就會來了！」

說罷，丹向公館跑去，查理趕緊跟上。

兩人從貼近地面的一處破口鑽進了公館，來到了公館地下的走廊，查理用手機打著光，丹則是在前面領路。

公館年久失修，走廊滿是灰塵和蛛網，走在上面時，破舊的木製地板會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咯吱聲。

查理試圖問丹一些問題，但是丹只是神經質地不停重複道「拉里，拉里…」，無奈之下，查理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丹學長已經被困一個多月了吧，但是他似乎…還很有力氣，就連剛才抓住我的時候也是…而且，這根本不像是餓了很久的人能有的步伐和速度，難道說——

丹學長的身體素質超級好？）

查理壓下心頭的疑惑，他頭一次發現卡特公館的地下有這麼大，這麼複雜的空間，他們已經在咯吱作響的走廊上奔走了好一段時間，但丹沒有停下的意思。

「丹學長，我們還是回去吧。」

過了片刻，查理忍不住說道，他懷疑丹根本不記得拉里在哪兒，又或者，拉里其實早已死亡，丹只是在自欺欺人。

「就快到了。」丹轉過頭說。

「可是…」查理還想說些什麼，但他一下子怔住了，因為——

借著手機的光，他第一次看清了丹隱藏在頭髮下的雙眼。

雖然之前在照片上見過，但真正看見時，感覺又不一樣。

那是美麗得近乎邪惡的，在翠綠與淺藍之間流轉變幻的瞳色。

這種邪異的藍綠色，他曾經見過。

準確地說，就在不久前，他剛剛見過！

條件反射地，查理的身體緊繃起來，他面前的丹也注意到了這一變化。

「怎麼了？查理？」

丹笑了笑，極其詭異地，彷彿石子投入水面，他的身體表面蕩漾起了波紋。

————

（這…這怎麼可能！？）

告別了道格拉斯探長，邵楊急匆匆地本向車站，他心亂如麻，剛剛得知的情報在他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雖然也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但是既然有了那些日誌…難道說是早有準備？從一開始就打算逃走，所以就塑造了受害者的形象來誤導我們么！？）

邵楊坐在車站的椅子上，他的頭疼了起來，道格拉斯探長的話彷彿還回蕩在耳邊。

————

那時，道格拉斯探長的情緒十分激動，恐慌，他站了起來，雙手在空中亂晃著，大喊大叫地嚷嚷道：

「你們是不會相信的，我到底看到了什麼？！上帝啊，那怪物，那個叫做廷達羅斯之獵犬的怪物，它…它撕碎了弗蘭克，就在我的眼前，弗蘭克的肢體和肉塊弄得到處都是…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種褻瀆的東西存在！！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孩子，你明白嗎？這還不是最糟糕的！這些我還能受得了！但是，但是接下來的事情你絕對想不到！

就像是電視機閃爍的屏幕一樣，你看過電視吧，有時候它們就會快速閃爍！那怪物的身體開始閃爍…開始劇烈地變化…就像是水面上的波紋一樣…然後它變了，它完全變化了…

它…它變成了人類的模樣！一個小孩的模樣！

那怪物…變成了一個孩子…那孩子我知道的，我永遠不會認錯他的樣子，他…他就是——

他就是我的外孫，丹.道格拉斯！」

————

（這是在開什麼玩笑啊…為什麼獵犬會有人類的形態！這不是耍賴皮么？不行，一定要趕快告訴大家…）

從離開道格拉斯家開始，邵楊就一直試圖聯繫沃爾特先生，不過不知為何，沃爾特先生的手機總是打不通。

（對了，查理！他應該在學校吧，讓他去找沃爾特先生或者哪個老師好了。）

邵楊撥了查理的電話，很快，電話接通了：

「喂，查理，你在學校嗎？快去找沃爾特先生，史都華先生也行，有個很嚴重的事兒，是關於——」

邵楊剎住了話頭，他突然意識到了——

（為什麼…聽不見查理的聲音…）

一陣風吹來，邵楊打了個寒顫。

「查…理…？」

邵楊的心臟撲通直跳，他剛剛確認過了，這就是查理的號碼。

過了片刻，從手機那頭終於傳來了聲音。

可是，那不是他所熟悉的，查理的聲音，而是一個陌生的，可以稱得上悅耳的男性嗓音：

「你要說的，是關於我的事情嗎？

邵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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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部分結束，下章戰鬥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