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歡迎來到密大！

在十八歲之前，邵楊的人生標準而平靜。

普通的小康之家，一對和睦的父母，三兩吵鬧的損友，他的前途如同湛藍的晴空般開闊，然而——

就在他十八歲的那一天，事情發生了變化，雖然這一切的開端只是件微妙的，詭異的小事，但哪怕他當時便發現了其中的弔詭之處，也不會料想到，他今後的人生會陷入怎樣波詭雲譎，不可名狀的惡意之中。

還是從最初的那一天說起吧。

高考的成績已經出來兩天了，邵楊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他的成績相當不錯，可以說是遠超預期，知道成績的那天，他開心得在床上打了好幾個滾。邵楊的父母也因這成績格外欣喜，直到現在也沒冷靜下來，每天都在與親朋好友，還有學校老師商量報志願的事宜。

邵楊對填志願這事兒倒不是很上心，心說又不是你們去上大學，怎麼比我還著急，但他也明白這是父母的好意，也就沒怎麼抗拒，只是有點小小的不滿，父母似乎都忘記了別的事情。比如說今天，是他的十八歲生日，但父母好像都忘了這件事一樣，只顧拉著他去參加高中學校辦的報考諮詢會，全世界祝他生日快樂的只有QQ而已。

不過這也沒什麼，初中起他就不過生日了，他也從來沒和朋友談起過自己的生日，如果不是十八歲這個節點代表成年，今天對他而言也不過是普通的一天。

放棄了過生日的邵楊和父母一同回到了高中，諮詢會在實驗樓一樓的大廳舉行，平日寬敞的大廳擺了一圈桌子，再加上來回穿行的家長和學生，此時略顯擁擠。

陪父母逛了半圈，邵楊已經遇到了不少熟悉的同學，但他們之間，準確地說是他們父母之間的對話都十分單調無趣，（「哎呀你孩子就是聰明，考得真好！」「哪裡哪裡，他就是比較走運。」「我家的就不行，還不知道有沒有一本要…」），而一旁的孩子只能默默交換一個無奈的眼神。又過了一會兒，邵楊懷裡多了十來本自稱TOP3的宣傳冊，而他的父母正在認真地聽一位老師講話，（「比起專業，還是學校的平台更加重要！」），邵楊也跟著聽了一會兒，覺得沒趣，便以去衛生間為由溜號了。

他不緊不慢地在大廳溜達著，高考過後重返學校總給他一種說不上來的隔閡感，明明離開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學校就跟徹底翻修了似的，變得陌生起來，一想到此時的教學樓里還有學生在上課，他就有種莫名的惆悵。

溜達著溜達著，他又溜回了會場，這時他突然瞥見了一張擺在偏僻處的，光禿禿的小桌子，那裡分明也坐著人，但就是沒人往那兒去，邵楊心想這也太可憐了，即便是什麼沒名氣的大學也不該受到這樣的待遇吧，於是，出於好奇和一點點同情心，他走了過去。

回過頭想想，邵楊覺得那時的自己真是過於缺少警惕心，熱鬧的諮詢會上為什麼就偏偏沒有人往那張桌子去呢？

——當然是因為那裡本來就「沒有人」啊！

然而，邵楊走了過去，他見到桌子後面坐著一個——看樣子是個外國人——膚色微黑，身材高瘦的男子，那名男子本是在興味盎然地注視著人群，此時他把目光轉向了邵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你好。」他高興地說。

「您…您好。」邵楊有些恍惚地說。

有一瞬間，邵楊意識到眼前這人說的並不是炎國語，也不是英語或者其他常見的語種，但神奇的是，他能流暢地理解這話里的含義，然而下一秒，這個疑惑便迅速蒸發了。

「對我們學校有興趣嗎？」男子遞給他一本宣傳冊（奇怪，剛才桌子上明明什麼都沒有的？），邵楊接了過來，看了看冊子上燙金的字母：

MiskatonicUniversity

「密斯卡托尼克大學，常春藤盟校之一，始建於1765年，位於美國馬薩諸塞州阿卡姆鎮，其古歷史，考古學，神秘學，民俗學，心理學等學科都在世界上享有盛譽。」男子熱情地介紹著。

「抱歉，我沒有留學的意向。」

邵楊訕訕地說，把宣傳冊遞了回去，心想這什麼秘密斯諾克大學自己也沒聽說過呀，常春藤里有這學校嘛？

男子並沒有理會他的拒絕，相反，他看起來興緻更高了，那並不是推薦學校的興緻，而是某種充滿惡意的愉悅感，他似乎猜到了邵楊心中所想，說：

「由於某些原因，密大在普通人中的知名度沒有那麼高，但對於阿卡姆，敦威治，還有金斯波特的老紳士們來說，密大是比起哈佛也不遜色的頂尖學府，尤其是一些特別的學科…邵楊同學，你對什麼專業比較有興趣？」

「啊…我，我嗎？」突然被問到，邵楊心頭「他怎麼知道我名字」的驚訝一閃而過，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比較喜歡理工科，比如地質學…」

「哦哦，地質學。」男子對邵楊的回答很是滿意：「密大的地質學也是世界前列，你可以把手冊翻到二十七頁…看到了嗎，這是密大的南極科考隊，他們會定期去南極進行地質考察。」

邵楊看著手冊上的照片，那是一群人在極地上的合影，旁邊的圖片展示了他們採集的岩芯樣本。手冊中還簡述了這支科考隊的輝煌成就，包括在1930年發現了巨型白化企鵝和某種古老的棘皮動物。邵楊看著圖片上桶狀的，類似海星的生物，太陽穴突突跳了起來，不知為何，這生物的圖片讓他非常不舒服，他有種朦朧的認知，這並不是什麼棘皮動物，而是某種，某種更為古老的……

「邵楊同學，你還在聽嗎？」男子的聲音在他上方響起。

「……」邵楊回過神來，他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麼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此刻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冷汗直流，他忽然很想離開，（沒錯，早該這麼做了！）他的本能在怒吼著逃離，（快跑，跑啊！）。

「抱歉，老師，但我真的不感興趣，我得走了。」邵楊匆匆地說，他把手裡的宣傳冊啪地一合，放回桌上，然後轉身就走，可是他剛一回頭——

（人呢，人都去哪兒了…？）

也許他早該發現環境的變化，大廳像是被拉長變形了一樣，人群像是地平線的落日一般，聚集在遠遠的一頭，他們吵鬧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像蒼蠅一樣在他的耳膜上嗡嗡作響，在這令人心煩意亂的喧囂聲中，邵楊還隱約聽到了嘲弄的笑聲。

「邵楊同學。」

邵楊回過頭，看見男子正微笑著看向他，邵楊一陣恍然，想要離開的想法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

「邵楊，你有獨特的天賦。」男子語重心長地說：「就像熒光石一樣，在白天，熒光石會被太陽掩蓋光芒，只有在夜晚的黑暗中，它才會露出真正的，屬於它自己的光輝。邵楊，你也是如此，普通人的幸福和平靜並不適合你，只有在那一邊，你的潛能才會得到發揮。」

「老師，您說的那一邊是指什麼？」邵楊迷迷糊糊地問道。

「密斯卡托尼克大學，這所大學會為你打開通往那邊的門路，你將會看到的，那是一個真實的，全新的世界，不過也許在那些凡夫俗子的眼裡，那是一個瘋狂的，瀆神的世界。」

男子富有磁性的聲音似乎有種魔力，邵楊彷彿看到了他描繪的那個世界，那是一個無需理性的，狂歡般的世界，迷離凄婉的笛聲和曼妙修長的肢體在混沌中纏綿著，舞動著，他不由心馳神往，想要縱身一躍，墮入那虛無的萬古之中…可是…

（可是，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啊…）

邵楊似乎清醒了一點，某個難題把他拉回了現實。

「有什麼問題嗎？」看到邵楊回過神來，男子唇邊的笑意更明顯了。

「呃，老師。」邵楊猶豫地說：「留學需要托福或者雅思的成績吧，其實我的英語不是特別好，而且我的成績…還夠不上這麼頂尖的大學，所以還是算了吧。」

男子像是聽到了什麼冷笑話一樣，他拍了拍邵楊的肩膀，笑道：「不用擔心，邵楊同學，我會為你寫一封推薦信的，密大不是只看成績的學校，它很歡迎像你這樣有天賦的學生。」

（天賦？什麼天賦？）

邵楊雖然迷惑不解，但見男子這麼熱情，也不好意思繼續問下去，只好點點頭。

「那麼，記得報考密斯卡托尼克大學，那裡會是你真正的歸宿，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聯繫我，我的名字是安布羅斯德克斯特，核物理教授，聯繫方式你可以在宣傳冊或是密大的網站上找到。」男子輕快地說：「現在，回到你父母身邊去吧，他們應該已經發現你不見了。」

「哦…」邵楊點點頭，向人群走去，但沒走兩步，他又被叫住了。

「邵楊。」

「什麼事？老師？」

「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

德克斯特微笑著說道。

————

邵楊順利地回到了父母身邊，他們正在著急地尋找他的身影。

（「你跑哪兒去了？」「去上廁所了啊。」「怎麼去那麼久。」）

在邵楊的記憶里，他的確是去上廁所了，至於那張偏僻的小桌子，還有與德克斯特的交談，都已經悄然沉到了他的記憶深處，但邵楊並沒有意識到，在他懷裡捧著的一堆小冊子里，混入了本來不該存在於此的某件東西——

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的宣傳冊。

————

轉眼就到了填志願的那天，經過多日的打探和研究，邵楊的父母已經制訂了一套最為穩妥的報考計劃，就等著時間一到，為邵楊定下這未來的四年。

而邵楊則是在床上仰面躺著，心情既鬱悶又緊張，鬱悶是因為父母似乎忘了和自己商量報志願的事情，（算了，反正他們也一般不會出錯），緊張是因為報志願這件事本身，（就要成為大學生了啊），為了排解心情，邵楊隨手抽出一本自諮詢會拿到的宣傳冊，（從諮詢會回來后，他就順手把冊子扔到了床邊），打算隨便看看，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有意，他拿起了一本黑色的冊子，上面有一行燙金的字母：

「Miskatonic」

邵楊不由自主地念了出來，就在這時，他的腦中一陣刺痛，像是有人在記憶的海洋里狠狠攪拌了一下，有什麼沉在深處的東西咻的一下浮了上來。

「密斯卡托尼克…密斯卡托尼克…對了！對了！我要上的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學！！」

邵楊喃喃自語道，突然，他欣喜若狂地從床上蹦了起來，連拖鞋也顧不上穿，抓起宣傳冊火箭似的衝出了房間。

「我要去密斯卡托尼克大學！」

邵楊興奮的狀態明顯嚇到了邵爹邵媽。

「你說什麼大學？」邵爹問。

「密斯卡托尼克大學！」邵楊依舊興緻很高。

「什麼斯諾克大學？」邵媽問。

「聽不懂嗎？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學！」邵楊扯著嗓子說，他突然有了一種煩躁感，這兩人怎麼聽不明白話呢？

「怎麼和你媽說話呢？」邵爹臉一黑。

「娃啊，你是不是生病了？」邵媽有些擔憂地伸出手，想要摸他的額頭。

「哎呀，不是。」邵楊不耐煩地躲了過去，說：「不是今天報志願嗎？我要去密斯卡托尼克大學讀書！」

「多大人了還胡鬧！」邵爹厲聲道：「你的志願已經定好了，不是什麼托尼史塔克大學！」

「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學！」邵楊咬著牙說。

「我不管是什麼大學，你快回房間去，別在這裡胡說八道。」邵爹吼道。

邵楊沒有動，只是冷冷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哎呀，你別這麼大聲。」邵媽連忙打圓場，又對邵楊說：「娃啊，你說的這個密斯卡了啥大學，是什麼學校啊？」

「是密斯卡托…算了，」邵楊有些無奈，「是一所美國的大學，在馬薩諸塞州阿卡姆鎮，是常春藤盟校之一，很有名的！」

「放屁！常春藤里哪有這學校！」邵爹暴躁地說：「是不是有誰對你說什麼了？」

「是啊，娃，而且你怎麼突然想要留學了，時間上也來不及了吧。」邵媽也跟著幫腔。

「這個你們不用管。」邵楊抱起雙臂，換了個隨意的姿勢站著，「我只是來通知你們一聲，密斯卡托尼克大學，我去定了！」

「反了你還！」邵爹怒道，作勢要打人，邵媽連忙心領神會地去攔，一邊攔一邊對邵楊說：

「娃啊，你聽話點，別亂說話了，看把你爸氣得…」

邵楊冷眼看著父母，心裡不耐煩的情緒越來越大，他咧嘴一笑，粗魯地說：「他怎麼樣關我什麼事？」

「你！」邵爹驚訝得放下了手。

邵楊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只覺得心裡像是有個地方正在不斷湧出歹毒的汁液，他索性不吐不快，一口氣說道：「演啊，怎麼不接著演了？猴戲我還沒看夠呢，從小到大就是這麼一套三板斧，你們不嫌煩我都看膩味了。」

「我看你是皮癢了！」邵爹憤怒地舉起手，這次他打算來真的了，但邵楊也不怕，反而往前邁上一步，輕聲說：「你可以試試看，你以為你還能打過我嗎？」

事實上，邵楊已經比邵爹高了半個頭，雖然還比較單薄，但也算是有了點肌肉。他滿意地看到自己的父親漲紅了臉，繼續說：「從小到大我都一直很聽你們的話，現在我已經成年了，應該自己做決定了吧。對了，你們不知道你們的兒子已經成年了吧，畢竟前幾天他的生日，你們都不記得了。」邵楊的聲音里滿是嘲諷。

「娃，你今天到底怎麼了。」邵媽的聲音有些顫抖：「你的生日爸媽其實沒忘，如果是因為這個，那爸媽和你說對不起，再給你補辦生日，別生氣了，好嗎？」

看著母親眼裡的淚水，邵楊忽然覺得心口被重重敲了一下，疼了起來，他朦朦朧朧地意識到自己實在太過分了，本來生日也不重要，再說了，他不也沒給爸媽過過生日嗎？而且，他的父母對他一直很好，有什麼要求都會盡量滿足…想著想著，一種名為內疚的情緒悄悄漫上，讓他心中的燥郁感消散了許多。

邵楊的語氣一下子軟了下來，雖然他還在嘴硬：「反正…反正我就是想去密斯卡托尼克大學…對了，你們看看這個宣傳冊，密大真的很好。」

邵楊說著，把手裡的宣傳冊遞了過去，邵爹鐵青著臉，一把奪了過去，看著他的臉色，邵楊真擔心他會看都不看地把宣傳冊撕了。

「Miskatonic」

邵爹念出了冊子上的單詞，他的神情忽然放鬆了下來，這本冊子似乎對他來說有著莫大的吸引力，他和邵媽一起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過了大概一刻鐘，邵爹放下了冊子，他和邵媽的眼中都閃爍著亢奮的光芒，只聽他高興地說。

「兒子，就這麼定了，我們就去密斯卡托尼克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