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有個笑話叫做我真的有一頭牛。

邵楊覺得自己現在的心境也差不多。

本來即便是聽了課，他也覺得查理是食屍鬼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但他大錯特錯了，文字上的描述始終和現實有距離，僅僅是看見圖畫而已，他心裡便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那是根植於人類心中的，對異化之物的恐懼。

（邵楊啊邵楊，這可不行啊，你昨天還信誓旦旦地說，無論怎樣都是朋友的，怎麼今兒看了點插畫就怕了，這也太沒面了吧。）

他把自己好好吐槽了一番，（不管啦，食屍鬼就食屍鬼吧，反正外表和個性都看不太出來，而且查理是個好人…還是先把作業搞定），於是他又把書翻了回去，試圖從書中尋找皮克曼家族與食屍鬼的聯繫。

————

儘管書中給出的信息並不多，但邵楊還是敏銳地記下了幾個關鍵的信息點：

（理查德的成名作是《進食的食屍鬼》，這副畫現存於密大展覽館，由納爾遜.皮克曼先生捐贈…唔，理查德的畫風出現變化是在他搬到波士頓的北角區之後…是一個老城區啊…在他失蹤之後，他的家人又遷回了塞勒姆…）

邵楊合上書，心中思索著：

（這麼看來，理查德接觸食屍鬼的契機恐怕就是搬到了北角區，皮克曼家族與食屍鬼的接觸就是從這兒開始的嗎？還是說，從他們居住在塞勒姆時，巫師便有了與食屍鬼聯絡的方法？

至於納爾遜.皮克曼先生，想來和理查德系出同源吧，他們都出自塞勒姆的古老家系，唔…一個巫師世家？可是按查理的說法，他們這一代研究克系知識的只有他一個，但他不是被收養的嗎，一般來說，嗯，至少按我看過的那些小說，巫師會比較重視血緣的傳承吧？

…等等，查理真的和皮克曼家沒有血緣關係嗎？）

邵楊覺得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他把書放回書架，發現格蕾的那本也已經放上去了，他轉頭看了看，格蕾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格蕾.匹斯里，她也是阿卡姆本地人吧，也許她會知道一些皮克曼家族的事情？）

邵楊一邊構思著之後的調查方案，（方向有很多，包括北角街的歷史，塞勒姆的過去，還有阿卡姆的皮克曼…我記得密大的核能研究所就是皮克曼先生捐贈的吧，也許可以從這裡入手？），一邊走出閱覽室，好巧不巧地，他瞥見了格蕾，後者抱著一大摞借來的書，正在艱難地往書包里裝。

（正好是個機會。）

其實邵楊對格蕾是有些畏懼的，她給他的感覺像極了高中的班主任，光是眼神就給人以「你還沒意識到你錯哪兒了嗎」的壓迫感。不過邵楊此時正在興頭上，他飛快地把小小的害怕拋到腦後，快步走上前去，

「需要幫忙嗎？」邵楊說，「你借了不少書啊，格蕾。」

格蕾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雖然在她點頭之前，邵楊就已經動作很快地抱起了那摞書。

之後的事情和邵楊所想的一樣順利成章，他抱著一摞書（她到底是借了多少，這麼重…）和格蕾走在路上，格蕾似乎是不愛言語的類型，邵楊只好轉著腦筋搭話，他花了好一會兒迂迴的功夫，把話題扯到了皮克曼上來。

「格蕾，你也在看《理查德.厄普頓.皮克曼藝術作品賞析》嗎？真巧啊。」

「嗯。」

「理查德還真是個了不起的畫家，尤其是他的成名作，我想當時的人們不接受也是正常的。」

「邵楊。」格蕾突然停住了腳步，她的聲音很平靜，「你是想問我皮克曼家族的事情嗎？」

「呃…你怎麼知…」邵楊連忙剎住，突然被戳穿讓他有些慌亂。

「我主修心理學。」

「心理學教猜心術嗎，不要妖魔化心理學呀。」

「……」

「好吧，你說的對，格蕾你是阿卡姆本地的吧，那也許你會知道皮克曼家族的一些事情？呃，因為看了《鑒賞》之後，我有些在意，你看，理查德他不也姓皮克曼，所以…」

「原因不是這個吧，你的室友查理是食屍鬼的換生靈，你懷疑他的家族和食屍鬼有不可告人的關係，所以才展開了調查，不是嗎？」

「……哈哈，這也能被你猜中，但也不全是，只能說多少有一點吧，可你不覺得奇怪嗎，因為…」

「邵楊，」格蕾的聲音似乎永遠不會有起伏，「你應該聽過，人類過分的好奇會招致災禍。」

「……」邵楊沉默了，的確，戴爾教授是說過類似的話，不過——

「格蕾，不要說這麼戲劇化的台詞啦，我只是稍微想知道一些八卦而已，沒那麼嚴重吧？」

邵楊打著哈哈，但他其實只是在嘴硬，格蕾的意思他大概有點了解了，皮克曼家族也許是有秘密，但並不是他可以安全打探的，「知道的秘密越多死得越快」放在克系的世界觀下，不失為真理。

「你的大膽和好奇心很適合調查員。」

「呃，我沒有…」

「但是邵楊，即便是調查員，也要控制好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慾，特別是——當你還是一年級新人的時候。」

「……」

邵楊不知怎麼有些惱火，他心裡明白格蕾的好意，但又有種自己被小瞧了的，不服輸的感覺。

（喂喂，我就問點事情，不用這麼苦大仇深吧，好像一旦被皮克曼家知道我在調查他們，就會衝進密大把我物理封口一樣，這裡可是密大啊…等會，皮克曼家族和密大…好像是有關係的吧…）

邵楊腦里一下子閃過一串陰謀論，不過儘管心裡有些打退堂鼓了，但他嘴上並不願認慫，說：「這麼說，你知道內情嘍，難道這是阿卡姆人盡皆知的事情么。」

「套話是你的習慣么，邵楊。但我可以告訴你，答案是否定的，我想，恐怕連查理.皮克曼本人也不知道完全的內情。我會知道，僅僅是因為這具身體的記憶知道罷了。」格蕾淡淡地說道。

「呃，這，這樣啊…其實我也沒那麼好奇的，如果是什麼不方便說的事情就算啦…不過，格蕾你剛才的說法是不是有點奇怪啊，這具身體什麼的，哈哈…」邵楊尷尬地說。

「我的說法並不奇怪，邵楊。」格蕾看著邵楊，淡定地說，「因為格蕾.匹斯里的身體並不屬於我。」

————

儘管此時接近正午，陽光燦爛，但邵楊還是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嗚嘿，這是什麼意思啊，魔女之家嗎？）

邵楊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希望自己沒有露出什麼明顯的表情，但很可惜，一旁的格蕾淡然地說：「你不用害怕，我是伊斯之偉大種族的一員，經過與匹斯里的協商后，格蕾.匹斯里自願與我交換了精神，我以她的身體來密大進行此時間節點的考察，僅此而已。」

「呃，哦，好吧…我是說…」邵楊有些結巴，他的內心咆哮著，（不要這麼理所當然啊！啥叫僅此而已啊！你是想告訴我你這個女同學的皮囊里是個神話生物的靈魂嗎？而且伊斯又是什麼啊，哪有種族說自己偉大的啊！）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格蕾幽幽地說。

「呃，那行吧，格蕾，呃，也許該叫你伊斯？是這個發音嗎？」邵楊讓自己勉強鎮定下來。

「以格蕾稱呼即可，她的精神正在約五千萬年前的納克特城，以現實的時間尺度，少有造成語意混淆的可能。」格蕾說。

「嗯，嗯…」邵楊努力找著話聊，「也就是說，你這個種族…呃…」

在格蕾的目光下，邵楊的氣勢弱了下去。

「請你放心，伊斯人不是什麼殘暴的種族，你可以等待皮洛森教授講解或自行查閱《怪物之錘》，但我不建議後者。邵楊，我的建議是，你現在需要喝一點稀釋后的黃金蜂蜜酒，或者請人施展一個極樂術，看來你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經夠多了。」格蕾面無表情地說著安慰的話。

「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邵楊有些頹廢地說，他先是看了《鑒賞》，受到了理查德畫作的衝擊，又突然得知格蕾的精神是個…呃，叫伊斯之偉大種族的神話生物，雖說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同學里少有普通人，但親耳聽到還是不一樣的…總之，接連的衝擊讓邵楊的理智有點撐不住了，他現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覺，把這些奇怪的事情通通忘掉。

「你需要精神分析嗎？」格蕾的聲音響起。

「什麼是精神分析…？」邵楊不是很感興趣地說。

「嗯，一種可以幫助人恢復理性的方法，卡特教授說只要在後脖頸用力一擊就可以…」格蕾比劃著手勢。

「喂你確定你學的是心理學而不是什麼格鬥術嗎？拜託你們不要再妖魔化心理學啦！」邵楊忍不住吐槽。

「看來你還蠻有精神的，邵楊。」格蕾眨了眨眼睛，邵楊不確定她是不是笑了。

「呃，我……」

「書我來拿就可以。」格蕾從邵楊懷裡拿走了自己的書，「現在的你需要休息。」

格蕾說著，突然踮起腳，伸手揉了揉邵楊的頭髮，「謝謝你幫我搬書」，說完之後，她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就走，留下邵楊在那裡一個人愣愣地站了好一會兒。

「唉，女生啊…」

等邵楊回過神來，格蕾已經走遠了，他摸了摸腦袋，發出了一聲含糊不清的嘆息后，在草坪旁找了張長椅坐下。

（梳理一下現在的情報，首先，皮克曼家肯定有鬼，但是繼續調查下去會有危險，那麼，查還是不查呢？）

邵楊胡亂揉了揉頭髮，一想到這事兒他就心煩意亂起來，他不得不承認，格蕾說的有道理，（那就先不管了吧，作業肯定有其他的突破口，但還是人身安全更重要一點吧…不過格蕾也真是，照她的說法，她不也是知情者嘛，那她不還是一樣危險…呃，對哦，她的精神，或者說靈魂不是人類，而是神話生物，還是個自稱「偉大」的神話生物，而且匹斯里家，看樣子也很有背景，還和神話生物有聯絡…啊，煩死了，調查員都這麼有背景的嘛！）

他懶洋洋地躺在長椅上，眯著眼看了一會兒天上的白雲緩緩飄過，心中的鬱結和不安稍微消散了一點。

（總覺得，自己的心態發生了一點變化。）

不知怎麼，他開始審視自身。

（一開始不還是很害怕的嘛，想著絕對不要和邪神啊神秘事件之類地扯上關係，現在倒好，遇上點兒事情就興緻勃勃的，甚至自大地以為自己是福爾摩斯，什麼都能查出來，邵楊啊邵楊，你是不是太沒心沒肺了點啊，這可是克蘇魯神話的世界啊！！）

他朝天空無力地揮了兩拳，露出苦笑：

（是啊…這可是克蘇魯神話的世界，想要生存下去，最好是安分守己，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是嗎？什麼黑暗中的世界，什麼邪神什麼神話生物啊，我才不會…我絕對不會感興趣的…我想要的…是正常的，普通人的生活…吧？）

對於最後的觀點，他忽然不那麼肯定了，正因如此，他對自己很生氣：

（啥？難道說我骨子裡就是那種好奇心旺盛，不作死不舒服的類型？不，我才沒那麼不靠譜！！）

邵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對，我才沒有對這些奇怪的東西產生興趣，嗯…這些可不是什麼好玩的，值得我感興趣的東西！我只要在這裡忍夠四年就可以了！嗯，四年之後，那個叫奈亞的邪神應該就不會來找麻煩了，我也可以順利畢業，不再參與這些事情。戴爾教授怎麼說來著，克系事件還是很少見的吧，只要我不去惹事，不去留意這些東西，我一定能像以前那樣，過上平靜的生活！）

他握緊了拳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安布羅斯.德克斯特，或者說，奈亞拉托提普的話：

「邵楊，你也是如此，普通人的幸福和平靜並不適合你，只有在那一邊，你的潛能才會得到發揮。」

（我哪有什麼潛能，作死的潛能嗎？還有，什麼叫普通人的幸福和平靜不適合我啊，我從小到大的追求就是這個啊！奈亞拉托提普…你究竟想要做什麼？都說你以戲耍人類，讓他們絕望為樂，那麼你把我誆來密大，又是為了什麼？你到底有什麼計劃，有什麼企圖？不管了，無論如何——）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邵楊的心臟砰砰直跳，他情不自禁地喊出聲來，

「我永遠不會屈服的，你絕不會得償所願，來吧，奈亞，試試看吧，我一定會順利的畢業，然後當著你的面，大笑著對你說你的計劃完全落空了，我，邵楊，在此發誓，我一定會做到的！」

「……」

邵楊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現在是下課時間，換句話說，有不少下了課的人在這條路上來往，再換句話說，剛才他激動的樣子，已經被不少人看到了。

（啊啊好丟臉，我都說了什麼中二的話啊！太丟人了，就連小學生都不會這麼說這麼幼稚的話了吧！我明明只是想休息一會兒的呀，思維怎麼會發散到那種奇怪的地方去…這算是什麼，理智損失后的中二病發作嗎！）

邵楊捂著臉一路小跑，火速逃離了現場，當他氣喘吁吁地在宿舍樓門口停下時，臉還是紅彤彤的，這時，他突然想到了件嚴重的事——

（糟了，那些話，不會被奈亞拉托提普聽見了吧…呃，應該不會吧，皮洛森教授教授不是說過，邪神都把人類當作螞蟻的嘛…呃，好像奈亞就是那種會對螞蟻感興趣的異類…算了，祂肯定不至於無聊到天天監聽我這個小民的地步…嗯，對，就是這樣，這時候就不要去想奈亞這種柱神怎麼可能是單線程的，祂估計可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聽一隻螞蟻的話也毫不費力之類的小事了，那不是給自己心裡添堵嘛…嗯…記得今天下午是法術原理來著，那可是戴爾教授和卡特教授都囑咐過要好好聽的課，中午不吃飽，哪來的力氣去聽課嘞，沒錯，去吃飯去吃飯…）

邵楊步伐輕鬆地走進寢室樓，也許是他一時疏忽，又或者是他潛意識裡忽略了，他沒有注意到那從地平線遠端，又或者是從天穹之上傳來的，熟悉的笑聲。

那是充滿惡意的，嘲弄的笑聲。

古往今來，不，哪怕是此時此刻宇宙中便有數不勝數的生靈，在向企圖愚弄他們的邪神發起抗爭，沒錯，就這麼繼續掙紮下去吧，用你們的決心，你們的勇氣，你們的毅力來和邪神對抗吧！

然後，用在那終局之時永無止境的絕望與恐懼，為祂獻上最高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