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迦勒底的第4天
「只有我一個人覺得還不錯嗎?」羅曼醫生小聲說道。
「啊,這……」立香轉過頭,誠懇地說,「醫生,小心糖尿病啊!」
「糖分過剩的大齡廢柴青年,是要瀕臨破產邊緣再去拯救世界的喂!」
「你以為我不看《JUMP》的嗎?」他一頭黑線,「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什麼形象!」
「很惡意的評價誒!」
「阿瑪迪烏斯啊啊啊!我一定要打斷你的腿,再割下你那隻會戲弄人的舌頭!」不遠處,穿著慟哭外裝的薩列里高聲喊道,一邊把莫扎特攆得四處亂竄。
「誒呀呀,難道不是很美味嗎?」莫扎特腳步不停,一邊還扭過頭笑吟吟地說,險之又險地躲過擦著他耳畔而過的武器。
「要來一口嗎?」看到這一幕,我對沉默不語的立香等人問道。
立香遲疑片刻還是選擇接過:「總覺得,如果拒絕的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對了,大佬,你的寶具是怎麼回事?」像是想到了什麼,她湊到我身邊,「為什麼明明是EX級卻無法使用!」
她一臉怨念:「我也想開寶具吊打小朋友……」
「這個啊,因為是那種一次品,所以……」我語焉不詳,「羈絆還不夠吧,等到真名解放才能使用——大概?」
「為什麼是不確定的語氣?」
「因為我也不確定嘛——」
「那……」立香隨手把巧克力塞給路過的立夏,一邊大聲說,「還請您解釋一下,這個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跳動過的羈絆是怎麼回事?!!」
「水水水水!」毫無防備的立夏一口吃下,膩到感覺大腦都被糖分入侵了,不由得流下了屬於弱者的眼淚。
幸好Emiya早有準備,將一大杯冰水遞給他。
「小朋友,這難道還需要解釋?」我笑容不變,「換做是你,你會對一個整天饞你身子的人產生好感嗎?」
「順帶一提,我的固有技能一直開著,從剛剛起,你的心裡話就有點危險哦。」
立香訕笑兩聲,有些靦腆地說:「其實,還能再危險一點。」
我抱著童謠退後了不止兩步。
這個救世主,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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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時間是無比奇妙的事物。
不知道後來經歷了些什麼,才讓如今乖巧懂事的小蘭奇變成後來那副樣子——傲慢、陰險、精於算計、善於攻心、冷酷又惡趣味的利益至上主義者(菲茨傑拉德語)。
當然在馬克、米蘭、梅厄等人看來:先生一直都是小天使!溫柔善良(?),護短的時候特別可靠,優雅高貴、溫文爾雅,富有責任心,對待小孩子和下屬都格外包容寵溺……
即使、即使偶爾嚶嚶嚶也……也超可愛噠!
……(省略一萬字彩虹屁)
讓我們忽略掉這些帶了十萬米濾鏡的人。
不過即使是在平日里與他一向不對頭的菲茨傑拉德,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的確很可愛——可愛過頭,走在路上一定會被怪叔叔和怪阿姨搭訕的那種程度。
小蘭奇穿著潔白的絲綢睡袍,寬鬆柔軟的南瓜褲,如同用牛乳浸泡細養出來的嫩白小腿大咧咧地露在外面。
他沒有好好穿上棉襪,裹著羊絨毯的雙腳讓人不由得聯想到蛋糕上軟乎乎的奶油,被細心堆成一個個小尖塔的樣子。
雪白的腳踝精緻而纖細,一隻手就能圈在手心,摸上去就彷彿抓住了一塊溫潤軟玉。
他是出身貴族的小少爺,被家裡人過度的保護以致養成了嬌氣、愛哭的性格——不到半天時間,已經哭了兩場,到現在眼睛都紅紅的,活像是只被人捏住耳朵提起的小兔子。
眾人甚至暗自在心中猜測,日後他深邃了不少的紅眼睛可能是因為哭太多而導致的。
光是這麼想,就覺得以後再也不能直視先生威嚴滿滿的樣子了。
「額,我們談談?」
不知為何,被其他人以「因為你結過婚所以一定很擅長哄小孩子」這樣似乎有理有據的理由,推出來作為談話人選的菲茨傑拉德,此時也只能斟酌著語句,小心翼翼地開口。
「嗯,好的。」男孩睜大眼睛,很認真地點點頭,「您想要問些什麼?」
故作嚴肅的樣子不禁令人發笑。
……談些什麼好呢?他一時愣住了,下意識地盯著小蘭奇的臉端詳,試圖看出那些令他感到熟悉的特徵。
男孩有些疑惑地歪過頭,不過卻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淺笑著,安靜地看著菲茨傑拉德。
和他的父親相比,小傢伙的相貌在許多地方依然存留著母親的影子,線條和輪廓都要更加柔和精緻。
他仰起頭看人時,線條優美的脖頸就像是小天鵝般,眼睛里流淌著甜蜜的暖意,像是新生的羊羔,充斥著對世界的好奇與憧憬。
是不一樣。菲茨傑拉德想:很不一樣。
27歲的青年也是這樣的安靜,但他的目光中總透著一股虛無與死寂,是閱盡世事的坦然,是飽嘗滄桑的睿智,是過盡千帆的透徹。
在他們長達十年的交往中,偶爾的,菲茨傑拉德會看到他露出這副神情。
明明身在人群的中心,卻彷彿獨自一人。
他的目光是不帶任何溫度的,他只是默默地沉思,似是在回憶又似乎只是單純地走神。
彷彿火焰燃燒殆盡后留下的餘燼,或者無風時平靜無波的湖面,油畫上精緻艷麗又死氣沉沉的花朵,在風中奄奄一息、搖搖欲墜的燭焰。
他像是黃昏,也像是日落,早已看透一切並對此無動於衷。
他總是一個張揚、傲慢的人,似乎無時不刻不散發著屬於自己的光芒,吸引著人群像恆星圍繞太陽那樣密不透風地圍繞他。
即使是獨處時,他安靜下來的樣子也不常見,但菲茨傑拉德有時看見他,卻總會無端想到「垂暮」這個詞。
他似乎已經很累了,他似乎已經厭倦了,他似乎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可是,為了某個他從未向他人告知的信念,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從來沒有人想過,他是否願意。
他有曾後悔過嗎?
把陰謀詭計刻在骨子裡,把背叛刺殺視作家常便飯,這個世界上,恨他的人和敬他的人各佔一半。
他總是那副淡然的樣子,彷彿不把一切放在心上,不管是什麼事都能一笑置之。
不能逃避,不能放棄,只能堅持,只能堅強。
他的人生,就是這麼度過的。
沒有任何人強迫他,是他逼著自己活成了這副模樣。
7歲的他是初升的朝陽,對一切懷抱著期待;而27的他,在可以稱得上人生剛剛有所成就的年紀,卻已經宛如走在遲暮的黃昏中。
想到這,菲茨傑拉德原本那些想要脫口而出的問題、想法,頓時便煙消雲散了。
畢竟,他總不能要求一個7歲的孩子去理解這麼多,至今連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事情。
於是,在與小蘭奇大眼瞪小眼很久后,當男孩忍不住側過臉,睏倦地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時——
菲茨傑拉德問道:「你會自己穿衣服嗎?」
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之前他抱著阿加莎的大裙子哭得天昏地暗,等阿加莎走後還哭哭啼啼了很久。
馬克這個讀作護衛寫作保姆(劃掉)執事的人,費勁千辛萬苦、歷經艱難險阻,好不容易為他洗漱並換了身衣服。
不過到底是小孩子,還是挺好哄的——比起日後抱著幼女自閉,現在的他喜歡待在熟悉的人身邊,揉著眼睛輕聲抽泣,哭唧唧地拽著那人袖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安慰,一雙通紅的兔子眼含淚看著你,哭得鼻尖發紅,淚水像是沒有擰緊的水龍頭,嘀嗒嘀嗒個不停。
如果被人抱在懷裡,輕輕拍著背,再摸摸頭的話,他的心情會好一點——至少總算是止住了眼淚。
而現在,聽到這個問題,小蘭奇誠實地搖搖頭:「不太擅長。」
菲茨傑拉德在心中自動翻譯為:完全不會。
「你挑食嗎?」
「有一點點……」他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表示真的只有一點點不喜歡的。
「那你不喜歡什麼?」面對小孩子,菲茨傑拉德充分展現了自己的耐心。
男孩先是一愣,似乎被問住了,然後深吸一口氣,飛快地說:
「我不吃蒜蔥姜、香菜,不喜歡一切帶皮的植物,口味偏淡,不吃酸苦辣味的菜,不喜歡油膩的,不吃動物的內臟,腥味重的魚、羊和海鮮,不喜歡胡蘿蔔、西蘭花、菠菜、青椒……」
趕在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之前,菲茨傑拉德捂住了他的嘴。
呵呵,不喜歡的東西有億點點多。
「你有什麼喜歡吃的?」
「不知道。」他眨著水汪汪的眼睛,想了一會兒,認真地說。
光看他的樣子,簡直乖得不行。
但從剛剛那一番對話中,菲茨傑拉德已經確定了:這,是個難伺候的小少爺。
「唉,算了,你乖乖去睡覺吧。」
反正再聊也問不出什麼了。他看著小男孩乖乖躺下,確保蓋好被子、房間中的暖氣適宜后,才起身離開房間。
在準備關燈前,他回過頭,問:「你一個人睡會害怕嗎?」
不知道這句話怎麼了,小蘭奇忽然哭了——那種很安靜的哭法,不發出一點聲音,只是眼淚靜靜地落下,沾濕枕巾。
「不害怕。」他這麼回答,「只是有一點點的寂寞。」
「我已經習慣了。」
小傢伙把自己藏在被子里,縮成一團,像是在嘗試汲取更多的溫暖,好度過漫長的黑夜。
他怕冷。
特別是在秋冬的晚上,即使暖氣毫不吝惜地充斥著室內的每一個角落,厚厚的名貴地毯鋪滿房間,天鵝絨的被子與枕頭曬了一整天的陽光,是讓人想要在上面打滾的蓬鬆和柔軟。
但還是很冷,也很寂寞。
寬闊的斯卡特大宅寂靜又寒冷,幾乎要滲透到骨子和靈魂里去。
太安靜了……他總是睡不著,莫名的惶恐與不安深深紮根在心中,無論被子裹得再緊都沒有用。
他不怕黑,他只是害怕孤獨。
或許有曾在內心暗暗期待過,希望父親能來陪自己,哪怕只是在睡前坐在他的床邊,對他說幾句話也好。
但他從來沒有等到過願望成真的那一天。
如果當時,能有一個人陪他就好了。
可在當時,他就是這麼被寵愛著又被忽視著長大的。
「……我找個人來陪你。」菲茨傑拉德煩躁地撓撓頭。
他有種莫名的感覺,彷彿突然介入了一段逝去的過往中,又像是在不經意間偷窺了別人的隱私。
他知道的,斯卡特從來都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同情。
那是個把驕傲當做信條的男人,踩著一路的屍骨、鮮血走到今天。
心思周密、運籌帷幄,強大而又彷彿無所不能。
但是這個孩子卻是完全相反的。
他或許同樣聰明,卻更加的柔軟、善良,像是一隻小綿羊或是小兔子,溫和無害。
細聲細氣的叫喚和柔軟的皮毛不能夠傷害任何人,也無法保護自己,只會讓覬覦他的目光越來越多。
他天真的目光彷彿只能看到一切美好的事物,他見識過人性的醜惡,卻更願意去相信光輝的那一面。
他或許有所戒備、有所警惕,但讓他卸下心防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他的眼睛,過於清澈了,蕩漾著清晨的露水和三月的風信子,春日的溪水流淌而過,晨曦撒下遍地的生機。
那麼……他究竟經歷了多少,經歷了什麼,才會成為後來的他?
菲茨傑拉德的心情有些沉重,但他竭力讓自己擺脫這種情緒。
因為不需要。
過去的事情早已結束。
他所認識的那個人,傲嬌、彆扭,偶爾的惡趣味,有時候會耍小孩子脾氣。
是個一想到就讓他頭疼,每次都不由得惡語相向的對象,但也是他相識十年,相處已久,無比信任的人。
不過他也有些奇怪,以斯卡特這樣的顯赫世家,照顧好一個孩子顯然是輕而易舉的。
更不用說,這個孩子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私生子,而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那麼,他的父母究竟是由於忙碌,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以至於忽視了他們唯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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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孩子,他長得很像母親。」聽完了菲茨傑拉德的一番話,在一片靜寂的沉思中,赫爾曼先生緩緩道,「不僅是發色、瞳色,神似的五官和如出一轍的眼眸,連性格都偏向他母親……」
「這難道有什麼問題嗎?」梅厄問道,「還是說夫妻之間感情不和?連帶著孩子一起被冷落?」
「不,他們是我見過最恩愛的一對夫妻。」赫爾曼先生嚴肅地說,下一秒又有些悵然,「本來應該是一件好事的……」
「唉,只可惜……」他長嘆一聲,悠遠的目光似乎在回憶往事,「在他出生時,同一支筆,寫下了一個人的出生證明,又寫下了另一人的死亡證明。」
言盡於此,在場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恐怕那孩子受到的冷落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因為……他的父親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而已。
童年的缺失導致後來的隔閡,最終讓他們父子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