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恩情

一段恩情

此時不是吃飯時間,酒樓大堂里只有金谷一桌,喧鬧聲卻半點不小。

簡清出門便看見金谷正舉著裝了酸梅湯的小碗與身邊人說笑,幾個壯漢圍坐一圈,笑起來聲音幾乎能震聾旁人的耳朵。

肖勉站在一旁,拎著茶壺為金谷帶來的獨臂客人添湯,動作熟稔,顯然是早就彼此熟悉。倒完湯,他一抬頭看見簡清從門內出來直向這邊而來,手下一頓,湯半點未灑,仔細去看卻能看出來茶壺在空中微微顫抖。

簡清接下茶壺,穩穩放回桌上,笑道,「金大,你過來到底是賀喜,還是來拐跑我傢伙計的?」

我傢伙計,四個字在肖勉舌尖來回咀嚼,心上幾乎溢出蜜來。

從出生到生存,他向來是沒什麼選擇餘地的。年邁的老者給過他人生中第一次選擇,如今嬌小的少女又以掌控者的身份擋在他身前,他想他此生都會掛著這個名號,帶著屬於簡家的印記,為她鞍前馬後,在所不辭。

但有人戳破了他的美夢。

金谷無辜地眨眨眼,「我分明是事事為阿清打算,你家酒樓過往拜的碼頭換了人,這不就讓你過來拜見一下雷幫主和他的愛將?」

肖勉從陶陶然中清醒過來,上前一步,低聲道,「小姐,這位是蜀中漕幫的副幫主,雷老大。別怕,雷老大是個好人,我在碼頭時多受雷幫主照顧。」

鳳溪城一面臨水三面環山,山路難走卻漕運便利,漕幫的名號對於各家商號來說,幾乎等同於一面金字招牌。而對食肆酒樓而言,它意味著的卻是漕幫手下比地痞凶蠻得多的幫會成員。

簡清連看都沒看肖勉,低頭施禮,「我招待不周,叫雷幫主受了冷落,不知一年的奉金如今多少,折算成飯食可好?」

少女的氣質過於淡然,以至於說著交保護費的事情,都好像是在談一筆再普通不過的生意。金谷哧哧笑起來,「偏你會做生意。有肖勉在這裡,還犯得上交什麼奉金呢?」

雷山慢吞吞開口,惜字如金,「小勉,你的恩,可報完了?」

金谷在一旁閑閑插嘴,「若不是肖勉覺察今日酒樓門前有人鬼鬼祟祟,求了老雷來,你家這開業之日,怕是要鬧出大事。」

簡清訝然看了一眼肖勉,肖勉垂頭並不看她。

肖勉行蹤有問題並且不會在酒樓長留,這是簡清一早就知道的,但被人上門來要自傢伙計,卻是一種新奇的體驗。肖勉與她之間並無恩情,想來和許陽一樣,也是簡父留下的善緣,但他能出面作證,又前後幫了這段時間的忙,再大的恩情也該還完了。

旁人既替肖勉開了口,簡清便順勢點頭,「肖勉,多謝你這些日子的幫襯。你這一身機敏武藝留在酒樓也是空費,既然有了前程似錦的去處,我也不耽誤你,工錢你且拿好。」

簡清邊說著,邊從荷包里點出銅錢,拿一根細線穿過,遞給肖勉。肖勉僵在原地,半晌沒有接過。簡清皺眉看他一眼,肖勉才收了錢串,站在雷山身邊,肩膀垮下,氣勢低落下來,有如一頭棄犬。

「嘖,阿清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金谷挑撥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簡清瞥他一眼,重新向肖勉二人笑道,「下次見面,說不得便是肖舵主了。若是之後想吃酒樓菜色,雷幫主與肖勉遣人來尋我便是。」

幾句之間,便從夥計變成了外人,肖勉抿了抿唇,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怎就他們尋你可以,我便只能來酒樓吃不成?」金谷搖著扇子起身,說著,像被簡清提醒了似的,做出恍然大悟神色,「是了,忘了告訴你,迎仙樓今日消夏宴做的是碧梗消夏排,據說之後要做時令招牌之一,主材他們瞧見了排骨、糯米和荷葉,這滋味你會不會做?」

簡清挑了挑眉,「你自己想吃,何必拿迎仙樓激我?」

金谷露出些落寞來,假惺惺道,「人生苦短,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雷山像是寡言的性子,進門后簡清也只聽他說過一句話。雷山一揮手,幾個漕幫壯漢也隨他一道離開。金谷在他們背後哼著不知道是哪裡的小調,走路七扭八歪,出門時還轉了個圈,有些瘋癲的樣子。

簡清送他們出門,摺扇掩住金谷半張面孔,遠遠望來,一雙眼睛里並無半點柔情,桃花眼灼灼發亮,全然是迫不及待的亢奮。

簡清手一頓,轉身進了大堂。

進門前能與雷山並肩的只有金谷一人,離開時卻多了一人。肖勉和金谷一同落後雷山一個身位,他冷冷看了金谷一眼,「就你有張嘴不成?」

金谷摺扇一合,敲了敲他的肩膀,「小勉兄弟,這求娶女郎的事情,可不是你這樣做的。」

肖勉臉上的紅暈連黝黑的膚色都蓋了下去,若是簡清在這裡便能看出來,他臉上全然是在她面前常見的無措。他吭哧吭哧喘了幾口氣,差點憋到背過氣去,許久才道,「金郎君不要胡說,空口污了東家聲譽。」

金谷搖頭大笑,「你啊,你啊!小娘子想做什麼、想要什麼你都看不清。」

一行人漸行漸遠,酒樓里只剩還在雅間玩樂說笑的幾個紈絝。

櫃檯前的桃花枝還是肖勉早上上工時從山裡折回來的,此時香氣淡淡,旁人看見都該起了物是人非之念,簡清望著它,在櫃檯上攤著的草紙本上記下一筆,「有空記得去摘花」。

牆上掛著的菜牌里空落者多,簡清捏起其中之一,想了想,在空菜牌上落筆寫下「荷葉叫花雞」,菜牌上上了一層清漆,炭筆痕迹濃黑,有簌簌粉末掉落,在一排工筆細勾的小字里頗為突兀。

這種畫畫寫字的活計,還是朱木匠做來更順手些,就好像選菜色,還是她做來更好。

聽金谷的說法,迎仙樓做的應是荷葉糯米排,荷葉相關菜色簡清做得不多,但廚藝總是相通的,不過調味和材料上要多費些功夫。

鳳溪城中除了富家宅院里的池塘,沒有地方種著荷花,去別處買有些頗費周折,還是藥鋪里的干荷葉合用些。而選了干荷葉,取鮮嫩荷葉之味的幾種菜色便不能再做,在其他里選擇,最優的便是叫花雞。

即便金谷不說,簡清這幾日也派阿菇他們出去打聽了些迎仙樓招牌菜的消息,此時只是把旁的菜品換成這個。

沒了方一品在兩家之間做跳樑小丑,迎仙樓騰出手來對付他們眼裡死而復生的簡家是必然趨勢。而酒樓之間,除了吃食出問題或者官府強令關停,也就是招牌菜能吸引多少客戶的爭奪。

食客總是純粹的,吃食好吃,便是他們唯一的追求。而其中少有的戀舊者會因為往日記憶,遺憾老店的江河日落,因此拒絕選擇別家食肆,但顯然,到鳳溪城才半年的迎仙樓並不足以構成戀舊的那個「舊」字。此次的感情牌,抓在自家這個百年老店手中。

「阿姐!」正想著,簡澈一蹦一跳地跑來大堂里,舉著禮單本子給簡清看,「阿姐,王三娘子好像沒有來,你看是不是?」

王三兩個字,筆畫簡單,簡澈認得的字里,剛好就有這兩個。簡清拿了本子掃過一眼,的確沒有王三娘子或是王小的名字,不免皺了皺眉,「阿菇。」

提了小桶來收拾方才金谷那桌桌面杯盞的阿菇應聲抬頭,「東家?」

簡清一指后廚,「手裡的活交給二丫,你去替我跑個腿,去后廚把冷盤裝上幾道,往先前去的青鳳山王家送去。就說今日開業,與三娘子分分喜氣。」

阿菇喏喏應了,也不多問,攥著抹布就急急跑走。簡清幾日看下來,阿菇雖是招工四人里最瘦弱的那個,說起話來也文文弱弱,但手腳頗為利落,什麼活都搶著做,倒是個急性子。

簡清遣了阿菇去王家,一回頭看見簡澈在她身邊探頭探腦半天,看上去卻不是專心來做事的樣子,半晌問道,「肖勉去哪裡了?」

簡清看破他的心思,點了點簡澈腦袋,「說吧,又聽到什麼消息了?」

簡澈耍賴一樣抱住姐姐腰身,小聲道,「朴六是青鳳山人,聽他說,肖大被肖勉扔回家之後,四處敲門道歉。說是當初被我們家收留,卻做下惡事,還叫鄉親們一同作惡,實在是對不起我們。我覺得,他們上次來道歉,應該是真心誠意的,阿姐為什麼要讓肖勉離開?」

簡父做了一輩子的老好人,幫過多少人,他自己也記不清。可若不是簡清穿越到大梁,恐怕此時已然是家財散盡,連獨子都要流落街頭的結局。那時候,那些想報恩的人又在哪裡?

肖勉或許是誠心報恩,但真正該受他報恩的人,早已不在了。

簡清摸了摸簡澈腦袋,無聲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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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勉:突然換崗,笑容逐漸失去理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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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沒有辣椒的世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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