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這兩年裡,王肆再也沒有比今日更覺渾身舒暢的時候,沉寂了許久的永安王府終於迎來了一場盛大的喜事,可以好生熱鬧一回。

他站在院子里,指揮著人搬東西,眼尖兒瞧見人從庫房抬出了一個黃花梨木的箱籠,招手讓他們停下,「這箱子裡頭是什麼?」

庫房裡頭每一樣物件長什麼樣,做什麼用,他這王府大總管心中自是一清二楚,可這箱籠他倒眼生,沒什麼影響。

可這黃花梨木是好料子,裝的必定是貴重物件。

他怎麼一點兒印象都沒了?

庫房錄事忙小心翼翼拿著名冊上前,「回王公公,這箱子裡頭裝的都是從前婉姑娘送給主子的東西,那年主子生病同陸姑娘斷絕來往,要人將陸姑娘送的東西都扔了。」

「後來,您不是吩咐小的,將那些東西都藏起來嗎?剛巧這箱子空著,小的就叫人將陸姑娘送的東西都藏在這箱子里了。」

說到這兒,王肆全都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兒。」

錄事鬆了一口氣,卻又被王肆狠狠拍了頭,「怎麼還稱呼陸姑娘呢?要尊稱王妃娘娘。」

王肆沒好氣兒的瞪著錄事,「行了,這箱子好生搬進主院去,先放進西廂房,我晚些時候親自去收拾。」

王肆心裡頭美滋滋,可見他是有遠見的,將陸姑娘,不,王妃娘娘送的東西都好好收著,等著王爺與娘娘成親,娘娘瞧著這些東西都還在,必定歡喜。

他掃了一眼,見人人都井然有序的布置著院子,滿意的點點頭,幻想著一月後,整座王府會被布置的煥然一新,叫人看一眼就覺著同從前不一樣。

他拍了拍手,朗聲喝道:「手腳都麻利些,時間可不多了。」

王府眾人,好似同他一樣,各個都是笑意滿滿的干著活,對著即將要到來的大婚充滿了期待。

又是忙碌卻又快樂的一天,到了傍晚,王肆想起那黃花梨木箱子,晃晃悠悠的去了正院的西廂房,剛到門口,卻聽見裡頭有窸窸窣窣的動靜。

他一時大怒,只覺著是有人為了偷懶躲在裡頭,他大力推了門,踏腳就朝裡頭走,「咱家倒要看看,哪個不要臉的小蹄子敢在這裡偷懶。」

見著那『小蹄子』的真面目,王肆啞了聲,方才的氣焰頓時煙消雲散,哆哆嗦嗦走上前去,「主子,怎麼是您?」

李燕沉垂頭盯著手中的木馬,聲音淡淡,「我不能進來嗎?」

王肆忙道罪,「當然不是,哎喲,奴才眼拙,不知是主子,還請主子責罰。」

李燕沉沒理他,只將手中的木馬擱在膝上,又從箱子里取出另一物,是一個小小的雕花木盒,盒中陳放著一條絡子,樣式只是尋常的團圓結,顏色也已經有些舊,從鮮艷的紅褪成了暗色。

王肆眼尖兒,立馬就道:「奴才記著,這可是王妃娘娘打的第一個絡子,連陸老夫人都沒給,只送來給了主子您。」

李燕沉終於抬眼看向他,「她的事,你倒記得清楚,我的話,你大約是一句都不記得。」明明這箱子里的東西,他從前就吩咐人給扔了,可現在卻還擺在他眼前。

王肆皮一緊,卻見他家主子雖像是責備他,可神情雖漠然,卻又不像是生氣。他便斟酌了一番,打起了馬虎眼兒,「奴才人老了,這記憶是大不如從前了,日後奴才就拿個小本兒,將主子說的話一一記下,這樣就不會忘了。」

李燕沉只覺著他太聒噪,將那小盒子連同木馬隨手放回了箱子里,便道:「這幾日,你叫人將我的東西都搬入臨雨閣中,正院如何布置,隨你。」

而後,他一抬手,靈遠便推著他離去。

王肆瞬間明白他的意思,忙跟上去,苦口婆心的勸,「主子,這怎麼可以呢,您同王妃娘娘大婚後,怎麼能分開住呢。」

「王妃娘娘這會兒肯定高高興興的準備嫁衣,若她到時候一瞧,您同她不住一起,該有多傷心。」

「陸太師與陸老夫人若是知曉王妃娘娘同您是分開住的,心裡只怕也會多想,二老多疼愛王妃娘娘啊。」

「王爺,您聽奴才同您好好講講……」

「王爺,王爺。」

待回到了書房,將吵鬧隔絕在門外,李燕沉攤開了手掌,那枚本該待在黃花梨木箱中的團圓結,此刻靜靜地待在他的掌心裡。

他低垂著眼眸,琥珀色瞳孔中藏著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溫柔懷念。

那該是他十三歲的時候。

是他母親離世的第四個月的某一天。

東宮裡明明燒著地龍,但他卻只覺著屋裡也像窗外那般飄著雪,寒冷都透進了骨子裡。

宮中沒有為了死去的皇后守孝三年的規矩,便是他這親兒子,也只能為母守孝三個月。

三月孝期一過,整座皇宮便將他母親忘得一乾二淨。

他的父親日日留宿於不同的妃子宮中。

歌舞昇平,其樂融融,迎接著即將來臨的新年。

便連何家,也迫不及待的將他小姨母送入了宮,入住椒房殿,好像這樣,皇后依舊是何皇后,他的母親活著與死去並無分別。

東宮到處掛著的白幡正被宮人滿滿撤去,他身上穿著的孝服也正在被宮人脫去。

他不想就這麼忘了他母親,喝退了所有人,獨自一人待在房中。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冷到整個人都已經麻木時,有人推開了門,輕手輕腳走到他身旁。

他沒有抬頭看,也知道是誰會來。

整日里只會跟在他身後跑,非得要他停下哄的煩人小姑娘,此刻卻穿著一身素衣,安安靜靜的站在他眼前,怯怯的喊他,「燕沉哥哥。」

他不想見到所有人,包括這煩人精,便不耐煩問她,「你來幹嘛?」

小姑娘臉上滿是難過,「燕沉哥哥,你別難過,娘娘若是知道你在哭,她也會難過的。」邊說邊伸出手想要給他擦眼淚。

他想要揮開她的手,也並不覺得自己有多用力,下一刻,卻是小姑娘被他推倒在地,難得的是,這一回小姑娘沒有哭,自己就爬了起來又走到他身邊,掏出了一個小荷包。

「燕沉哥哥,這個送給你。」

「這是娘娘從前教婉兒編的團圓結。」

看著那刺眼的紅色團圓結,他心中彷彿像是被針扎了似的,狠狠地將它摔開,冷著聲音同那似被他嚇呆的小姑娘說道:「你出去,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

不知過了多久,小姑娘憋得滿臉通紅卻還是沒有叫眼淚落下,對著他大聲道:「娘娘說過,她沒有離開燕沉哥哥,她會一直在天上看著燕沉哥哥的。」說完這話,小姑娘才哭著跑開。

那哭聲在東宮飄了好久,才消散不見。

回想起從前,李燕沉似有所悟,是那一天嗎?

那一天以後,小姑娘再不喊他燕沉哥哥。

也許是因為那日對他而言,是深刻而又難忘的一天,對小姑娘而言,恐怕也是極其難過的一天。

屋外,王肆還在堅持叩門,「王爺,王爺,您聽奴才說呀。」

李燕沉聽得心煩,將團圓結壓在了書下,喚了一聲,「進。」

王肆迫不及待的推開了門走進房中,正準備苦口婆心的勸,李燕沉卻淡淡的開了口,「你不用再勸我。」

他將雙手放在膝上,嘴角掛著自嘲的笑意,「我這雙腿不能走動,同住一處,對我對她都不方便。」

一瞬間,王肆將所有的勸說之詞全都咽回了口中。

婚期將至,太師府上下忙得不可開交。

老夫人的心情,整日都在氣憤與不舍中來回切換。

氣憤這婚期定的實在太著急,從賜婚那日起,到大婚禮成,不過兩個月整的時間,誰家姑娘嫁人會嫁的那般急?不捨得養在膝下十五年的小孫女這般早早地就嫁了人。

為著這婚期,老夫人反反覆復同陸太師生了好幾次氣。

陸太師回回都只能耐心哄,「我翻過黃曆,這三年內,唯獨今年九月十二日,合了婉兒於永安王的生辰八字,於他們二人最是吉利。」

老夫人聽了,心中稍有安慰,隨後又生氣陸太師竟私下背著她連黃曆都翻過了。

月婉深知老夫人的心情,日日都陪在老夫人身邊。

中秋前日,月婉忙了一整日,按著方子依葫蘆畫瓢做月餅。

只是實在太過四不像。

玉書小丫頭嘴快的很,「姑娘,你就別為難自己了,秦廚娘做的一手好面點,讓她來做月餅,又好看又好吃。」

「做成什麼樣,都是我的一番心意。」月婉抿著嘴,似在同案板上歪瓜裂棗一般的月餅置氣。

過了片刻,她重振旗鼓,「再取麵粉和飴糖來。」

只可惜忙碌了一日,也不過只得了九個勉強看的順眼的月餅,家中每人一個,恰好夠分。

她鬆了一口氣,又取了一個食盒來,小心將最好看的兩個月餅放入其中,親手交到陸長願手中。

陸長願還沒來得及高興,卻聽自個兒妹妹雀躍開口,「阿兄,你幫我送去王府好不好?」

陸長願心碎了一地。

※※※※※※※※※※※※※※※※※※※※

大舅子和妹夫

陸長願其實沒敢想,自己會有一天成為李燕沉的大舅子。

畢竟,李燕沉當年對他做過的事情實在讓他永生難忘,恨不得從此以後就躲著走。

可李燕沉真的成了他妹夫以後,他卻發現自個兒膽子瞬間就大了起來,因為他!怎麼都對李燕沉看不順眼了!

大約還有兩、三章吧,就大婚了,婚後嘻嘻嘻我就不卡文了。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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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月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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