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

如故

彼時雨勢漸弱,瀰瀰陽光破雲而出,鋪滿了整條長廊。

他逆著光向她走來,唇角眉梢在漸行漸近中變得清晰,像一場失而復得的夢。

池漾怔在原地,一時慌亂,不知該如何解讀這場夢境。

只是眼前的場景莫名就開始與那天的偶遇重合。

不是上次莊重沉穩的黑色西裝,也不是上次深刻到讓她難以辨明的目光。

今天的他,身著一件極簡的白色襯衫,整個人清峻疏朗。

他帶著笑意,正溫柔得體地朝她款款走來。

池漾還沒縷清眼前的一切,耳朵已經先於行動,捕捉到了他的聲音:「池律師好,風盛投行席硯卿,幸會。」

悠遠清沉的音色。

不知為何,雖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但池漾就是沒有任何根據地覺得,這個音色和她腦海里想象出來的一模一樣。

她怔怔地低下頭,看到他朝她伸過來的手,這才瞬間回過神來。

「哦、哦、您好。」她伸出手去,聲音不自覺帶了一絲顫意。

兩個人雙手交握,觸摸到彼此的體溫。

池漾其實很不好意思與人握手,因為她手的溫度,總是比常人要涼。

但在工作中,握手是最基本的禮儀。

夏天還好,尤其是冬天,她就會很抱歉,每次握完手還要說聲不好意思。

這兩天一直下雨,剛才車裡還開了空調,所以哪怕她跑得急,甚至熱到臉上都泛起了一層薄薄的紅暈,手卻依然是冷的。

與他手的溫度形成強烈反差。

他的手掌寬厚又溫暖,莫名讓人感覺到踏實。

席硯卿也沒想到,這大夏天的,她的手能這麼涼。

不同於久坐空調屋裡的那種涼,就像是骨子裡的一種涼,跟外界溫度無關。

兩個人輕輕一觸,隨即分開。

池漾不好意思地解釋:「我手有點涼,不好意思。」

席硯卿淡淡一笑,說沒關係。

「你們先帶席總監和鍾特助去會議室,把投影打開,我拿份資料就過去。」

池漾跟孟仲季和蔣嘉末交代完,就三步並作兩步地往辦公室跑。

-

進了辦公室,池漾一邊揪下領結一邊關上門,然後又以最快的速度褪下帆布鞋,從辦公桌的柜子里拿出了一雙黑色高跟鞋穿上。

裙子來不及脫,她直接拿出一條一片式黑色半身長裙。裙子是雪紡材質,款式大方,裙擺飄逸。最重要的是非常方便穿,直接沿著腰線圍成一圈,然後將兩根系帶系成蝴蝶結,固定好就可以。

穿好之後她站在全身鏡前整理了一下儀錶,這才想起頭上還扎著馬尾辮......

時間緊迫,她不確定現在把頭髮散下來的話,髮型會不會因為慣性鼓成一個包,於是二話不說隨手摘下了那朵淺藍色的蝴蝶結,兩手一抬,手法熟練地挽成了一個丸子頭。

手邊沒有多餘的皮筋,她只好把最後一縷髮髻壓在原本的皮筋下,又怕頭髮中途散開,隨手從筆筒里拿出了一支筆插在「丸子」上,作為固定。

終於只剩最後一步!

只見她從抽屜里拿出了一支口紅,在唇上輕輕抹了一下,然後用嘴巴將其自然抿開。

與此同時,她還順帶手地把襯衫的扣子解開了兩顆,畢竟沒有領結,還把扣子扣得這麼緊,有點傻叉。

嘴巴與手指的動作同時完成。

池漾看了眼鏡子中的自己,番茄色口紅薄塗,低調淡雅;領口微微敞開,靈活得體;黑色長裙簌簌垂下,長及小腿,與一字帶高跟鞋一搭,盡顯職場氣質。

這下終於不像個高中生了。

至此,換裝結束,變身成功。

整個過程歷時不到兩分鐘。

席硯卿和鍾離聲剛在座椅上就座,孟仲季和蔣嘉末剛把投影儀打開,池漾就進來了。

在座的兩個人以及正在做準備工作的兩個人都有些驚訝。

這是剛才那個扎著馬尾辮穿著百褶裙的池律師嗎?!

這什麼?!

大變活人嗎?!

察覺到大家審視的眼光,池漾沒多做解釋,只是淡淡笑了下。

一個人的專業素質應該體現在各個方面,包括外在。

她屏蔽這些目光,熟練地把電腦連上投影,一邊打開企劃書一邊說開場白:「很榮幸席總監和鍾特助今日光臨律所,關於律所的情況兩位應該已經有過初步了解,接下來我將為兩位介紹我們在資本市場上參與過的一些案例,如果有問題,可以隨時打斷我。」

池漾站在幕布的左側,手中拿著激光筆,全脫稿地進行講解。

席硯卿坐在會議桌右側的第一個椅子上,以對角線的視角,肆無忌憚地打量她。

只要一穿上高跟鞋,池漾那股工作的勁頭立馬就上來了。

她工作的時候臉上沒太多表情,雙眼像是雛鷹,有一種刻入本能的深邃,目光灼灼,專業精準。

方才再次相逢的緊張和無措,被她強勢地拋在腦後。

她的腦海,被邏輯和案例填得滿滿當當。

池漾順順利利地講解完畢,沒有人打斷她。

等她話落,席硯卿才站起身來,與她平視著,問了她第一個問題:「池小姐為什麼做律師?」

坐在一旁的鐘離聲:???

你管人家為什麼做律師!

人家為什麼做律師關你屁事!

池漾也怔了一瞬,心想到底是大投行,考察合作夥伴的方式就是與眾不同。

真是有夠感性的。

不過,這個問題其實不難回答。

因為這個問題,池漾也曾自問過無數次。

所以她不假思索地說出了自己的答案:「為了成為一個強大的人。」

沒有抑揚頓挫,沒有擲地有聲,她只是輕輕緩緩地、自然而然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強大明明是個挺有魄力、挺剛性的詞,但經她口訴出,卻莫名生出一種柔韌。

不是純粹的柔和,也不是純粹的堅韌。

而是兩者的中和——柔韌。

她聲音清亮婉轉,好像天生不太適合朗讀激昂鏗鏘的宣言。

但那雙堅定的眸,卻恰如其分地中和了這份溫柔。

席硯卿凝視著她的眉眼,繼續不按常理出招,問了第二個問題:「法律對你來說,是鋒芒嗎?」

聽到這個問題的鐘離聲再次將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席硯卿......的後腦勺。

心想這都哪跟哪啊!

「是。」

她的回答簡短有力,絲毫不拖泥帶水。

席硯卿心滿意足地挑了挑眉。

因為光線的關係,池漾從她這個角度看去,難以看清他眼睛里的神色。

她正等待下文時,只見席硯卿忽然從座位上離開,一步步地朝她走近。

走到她身邊后,他微微俯下身來,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其事道:「那我就期待著池律師以法律為鋒芒,為風盛的強大,助一臂之力了。」

話至此,池漾終於表現出了一絲不敢置信。

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們有機會合作了?

就這樣,我就替律所搞定了一個大客戶?

這結局太超出預料,以至於當席硯卿和鍾離聲從律所離開,池漾還沉浸在不可思議的情緒中,難以自拔。

這個席硯卿,到底是何方神聖?

還是說他一貫的做派就是這樣。

——不露聲色地窺人心思,於無聲中刀起刀落。

他的心思是有多縝密,才會留意到那條過渡走廊里,她在個人簡介上寫的那句話——所謂強大,是有鋒芒的善良。

這是她的人生信條,很多人都知道。

但還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把這句話掰開了揉碎了,繞了個彎,又完璧歸趙地還給她。

-

席硯卿從藍仲律師事務所離開,直接自己開車走了,不給鍾離聲的疑問任何可乘之機。

只不過他沒回家,也沒回公司,而是掉了個頭,去了柏悅酒店。

今天是高考的最後一天,同時也是蘇兮的生日。

席家和蘇家是世交,蘇兮是蘇家的小女兒,席硯卿從小看著她長大的。

十八歲的成人禮,意義非凡,席硯卿說什麼都得親自到現場。

蘇默在柏悅頂層定了個包廂,為蘇兮慶生。

排場不算大,就蘇家的幾個至親好友一起吃個飯。

蘇默本想大辦,但奈何自家閨女斷然拒絕:「爸,我都十八了,能不能不要再辦什麼傻裡傻氣的party了,我每次都感覺自己像動物園的猴子。這次就大家簡簡單單一起吃個飯就行,要不我不去。」

自家閨女都發話了,他能怎麼辦,只能依著了唄。

蘇兮五點二十五考完英語,邁出考場。

當下的心情,除了終於能喘口氣的如釋重負,更多的是激動,是對更廣闊世界的熱切嚮往。

今天,她就十八歲了。

她成人了,沒人可以再把她當成小孩子,她有權利去過自己真正想過的人生,去喜歡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了。

從考場出來,蘇兮回家換了一身衣服后,才被司機送到柏悅。

她剛一進門,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問候聲、寒暄聲、恭喜聲此起彼伏,她微微頷首,任這些聲音左耳進右耳出,然後心無旁騖地向朝沙發處走去。

席硯卿當時正坐在角落的沙發里,看手機里的文件,和周遭的熱鬧格格不入。

直到一聲嬌糯的「硯卿哥哥」傳入他的耳朵,他才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來。

看到是蘇兮,他站起身來,走到她的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問:「考完了?」

「嗯,」蘇兮點點頭,然後眼神極尖地瞥見了沙發上一個藍綠色的盒子,上面印著某個奢侈品牌的logo,是她很中意的那個牌子。

「硯卿哥哥,那個袋子里是我的十八歲禮物嗎?」

席硯卿沒忍住笑了,心想這小姑娘還挺能裝傻的,這十八歲禮物她從去年生日就開始叨叨了。

「是,祝你生日快樂。」說著,他微微側過身,示意她自己去拿。

蘇兮一溜煙兒地跑到袋子旁,小心翼翼地拆開禮物,果不其然,裡面是那雙她期待了很久的高跟鞋,是她最喜歡的那個款式,只不過這個顏色,怎麼是粉色的?

稍微了解點時尚的人都知道,這個牌子的高跟鞋是經典款,經久不衰。而經典款中的經典款,是那雙被命名為「定情信物」的銀色高跟鞋,俗稱水晶鞋。

雖然這款水晶鞋在國際上是限量版,長年斷貨,但她不相信以席硯卿的能力會買不到。

席硯卿看著她垂眸良久,問道:「怎麼?不喜歡嗎?」

蘇兮搖搖頭,笑眼盈盈地回:「喜歡!我現在就去換上!」

其實歸根到底,蘇兮還是覺得粉色的好看,之所以執念於那雙水晶鞋,還是因為水晶鞋背後的寓意罷了。

席硯卿再沒童話細胞,他也知道那雙水晶鞋背後的含義。

所以,即使他能買到,他也不能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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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硯卿:只能送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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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掠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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