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凜
吃過飯之後,池漾去房間換了身衣服。
席硯卿看著她手裡拿著脫下來的睡裙,問:「這衣服你是想帶回家還是想放在這兒?」
池漾不答反問:「你呢?」
「我什麼?」
「你是想帶回家還是放在這兒?」她走到他身邊,莞爾一笑:「你那件睡衣和我不是情侶款嗎,它們應該待在一起吧。」
「那就放這兒吧,」席硯卿接過她手裡的衣服,掛在衣櫃里,「方便你下次你過來。」
「......」池漾頓了頓,「這睡衣你什麼時候買的?」
「不是買的,別人送的。」
池漾瞬間嗲毛:「什麼?!」
誰送的?還是送的情侶睡衣?
席硯卿一臉坦蕩:「這人你見過。」
「我見過?」池漾回想著,「顏阿姨嗎?」
「我表妹,」席硯卿拿起車鑰匙,拉著池漾往外走,「你倆不是見過嗎?」
池漾想起她與席硯卿表妹在電梯間的匆匆一面,那次她還誤以為她是他的女朋友。
「她送我的生日禮物,跟我說,想早點有個嫂子。」席硯卿按下負一層,目光轉向右側,誠懇道:「所以,以後有什麼疑問直接來問我,不要自己在心裡瞎琢磨。我不希望任何誤會出現在我們中間,尤其是這種把妹妹錯認成女朋友的稚嫩戲碼。你要是因為這個生悶氣,那可真是太不值了。」
池漾抬眸看他,質問道:「你說我稚嫩?」
「......」席硯卿對她抓重點的能力感到驚奇,戲謔道:「反正在愛情這方面,遲鈍得很,我追了你那麼久,你都沒察覺。」
「......」
池漾跟著他走出電梯,「那我當時不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你嗎?我根本都沒敢往那方面想。」
席硯卿腳步頓住,斜眸睨她,目光帶著警告:「你再說一遍?」
池漾:「......」
走到車邊,他為她打開副駕的門,護著她坐進去,卻沒有即刻離開。池漾伸手去系安全帶,看到席硯卿的大半個身子都罩在自己身上,與此同時,一個篤定聲音從她頭頂落下:「記住,你頂配。」
所以,別懷疑自己。
給我點時間,讓我為你,把那些疑慮一點點打消。
車身滑出地下車庫,視野一下子由暗轉明,池漾看著窗外的光線,恍然想起他們的初見。
她側頭問:「席硯卿,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特別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第一次在機場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很熟悉,好像以前在哪裡見過你。」
說話間,車子開上主路,席硯卿打著方向盤,隨意道:「可能前世見過吧。」
聽到這個籠統的回答,池漾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但是她明白,他這個模稜兩可的答案,也側面否定了他們之前見過的事實。
否則,以她對席硯卿的了解,他是絕對不忍心錯失兩人相遇的每一個瞬間的。
池漾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直到一陣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席硯卿側目一看,屏幕上顯示著蕭洛則的名字。
怕他開車不方便,池漾貼心地問:「用幫你接通嗎?」
「不用!」席硯卿語氣果斷,音調也莫名提高了幾許。
池漾收回正準備按下接通鍵的手。
沉默片刻,席硯卿才解釋說:「一個有點難纏的客戶,沒必要接。」
池漾沒覺得這個行為哪裡不妥。
席硯卿雙手貼上方向盤,瞬間沁出一手的汗。
幾分鐘后,又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這次是鍾離聲,席硯卿瞥了一眼,直接按下接通鍵。
他沒帶藍牙耳機,只能開成免提。
池漾被迫把他們的對話聽了個全程。
掛了電話,席硯卿還沒出聲,就看到池漾右手指著右前方,著急地說:「誒誒誒,前面正好是一號線,你在那兒把我放下。」
席硯卿瞥她一眼,眼觀前方,任車身直衝沖地掠過地鐵口。
池漾正要解開安全帶的手頓在半空,問他:「你幹什麼?」
席硯卿:「先把你送回家。」
「......」池漾很是無語,提醒道:「席先生,我已經過了男朋友不送我回家會生氣的年紀了。」
席硯卿餘光看她,悠悠道:「哦,我還沒過。」
「......」
半個小時候后,車子到達御府左岸。
池漾解開安全帶,溫聲細語:「你好好工作,我在家等你。」
說完又添一句:「不管幾點回來,都要記得來找我,你的生日禮物,我還沒給你。」
聽到這兒,席硯卿拽住她的手,目光頗具深意的看向她:「還有禮物?」
「什麼叫還......」瞬間,池漾反應過來他這個「還」字從何而來。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好硬著頭皮嗯了一聲。
他眸色深了幾許,嗓音放低,暗示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池漾被他盯得心慌,訥訥解釋:「不是昨天那個......」
席硯卿扣住她的手,俯身湊近她耳畔:「我說要昨天那個了么?還是說,池律師又在欲蓋彌彰了?」
「......」
「我昨晚對你不好?嗯?」
「......」
池漾臉皮薄,一把甩開他的手,二話不說下了車。
席硯卿笑著,緩緩把車窗降下來,笑意浮上眉梢,柔聲說:「乖一點兒。」
池漾斜眸睨他,用最狠的語氣說著最軟的話:「你開車慢點!」
席硯卿被她逗笑:「嗯,等我回來收禮物。」
池漾:「......」
看她上了樓,席硯卿拿出手機撥了一則電話,那端很快就接通。
蕭洛則的聲音從手機傳出:「席總。」
席硯卿嗯了一聲,問:「日期定下來了?」
「是的。後天拆。」
「知道了。」
「你要過來嗎?」
「嗯。」
-
池漾本來的計劃,是陪席硯卿看一場電影,再為他做一頓晚餐,然後把準備好的生日禮物親手交給他。
結果,因為他臨時的工作安排,這些計劃都被打亂,她一個人無所事事的,回了家。
打開門,她彎腰在玄關換鞋,眼神一掃,又掃到昨天她找出來的那個宣傳冊。
雲聽獎學金髮起人:秦楚河。
這話像是魔咒,緊緊箍住她的神經。
千里之堤,終毀於蟻穴。
那些儘力掩藏的心緒,終究還是成了九仞高山的最後一抔土。
無法填補,功虧一簣。
這兩個名字,以這種形式結合在一起,在她看來,是巨大的荒誕,也是天大的諷刺。
這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既能讓你遍體生寒,又妄圖融化堅冰,來為你取暖。
殊不知,堅冰融化時,會吸熱,會一點一滴地耗盡,你身上儲存的熱量。
冰天雪窖里,熱就是血。
熱量耗盡的那一刻,生命也隨之消損。
巨大的荒謬感讓池漾喘不過氣。
她終於拿起那個宣傳冊,將它撕得粉身碎骨,片甲不留。
她攥著這些碎片,衝下樓去,一把扔在了垃圾桶。
下一秒,她目光凜然地向朝大走去。
-
朝大音樂學院位於校園正中央,南倚明德靜湖,北臨白楊大道。
前半身是恢弘現代的玻璃幕牆,後半身是古樸典雅的大紅牆壁。
池漾站在門外,抬頭打量著眼前的這幢建築物,卻遲遲沒有踏進去。
安靜默然的,像個雕塑。
分寸不動。
直到一個奶聲奶氣的童聲響起:「是池漾姐姐嗎?」
聞聲,池漾低下頭來。
雖然僅有一面之緣,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席硯卿的小侄女,白念笙。
距離他們上次在遊樂場的見面,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
池漾心裡有點驚訝,她竟然能一眼認出自己。
她蹲下身來,暫時隱藏起自己的負面情緒,笑著跟白念笙打招呼:「原來是笙笙啊,這麼久了,竟然還記得姐姐啊。」
「嗯。」白念笙狠狠地點了下頭。
池漾接著問她:「你一個人嗎?」
白念笙搖搖頭,說:「不是的,我是來......」
「白念笙!」一個聲音憑空響起,振聾發聵,強勢截斷了她的話。
池漾和白念笙同時朝聲音的來源看去。
是白清讓。
只見他平時的溫和與儒雅,頃刻間蕩然無存。
像換了個人一樣,正邁著大步,氣急敗壞地朝這邊跑來。
「爸爸......」白念笙輕聲叫了下。
聽到這個稱呼,池漾微微愣了一下,順帶著理了下這其中的關係,白念笙是席硯卿的侄女,白念笙又是白清讓的女兒,所以席硯卿和白清讓是表兄弟的關係?
這個世界......這麼小的嗎?
「笙笙,先去找你張毅叔叔,」說完也不等白念笙答覆,白清讓就推著她往前走,「張毅,把她帶走!」
語氣堅決,不容置喙。
這下只剩下池漾和白清讓兩個人。
炎炎夏日早已過去,微涼的秋里,白清讓的額頭卻滲出了一層汗,他儘力保持著鎮定,如實道:「池律師,剛才那位是我的女兒,白念笙。」
池漾點頭,說:「我知道。」
白清讓雙眸微斂,似要隱藏住那些狼狽心事。
再開口時,他聲色莫名下沉,顯得沮喪又愧疚:「有件事情我必須跟您解釋一下,我知道我這麼做很冒犯,也很抱歉,但是......」
或許是上天為了報他剛才打斷白念笙的「仇」。
他話說到一半,池漾的手機突然,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不好意思,白教授,我能先接個電話嗎?」
「您請便。」
然後,池漾往旁邊走過去了些。
剛按下接通鍵,裡面就傳來孟仲季火急火燎的聲音:「池律師,您趕緊回律所一趟,十萬火急!」
說完之後,還沒等池漾問是怎麼個情況,那邊就掛了電話。
池漾怕是真的有什麼急事,於是折回去跟白清讓說了下情況,就先行離開了。
她到達律所,是二十分鐘后。
孟仲季在門口等著她,興奮神色溢於言表:「池律!大客戶大客戶!偉達集團董事長親自上門談合作了!」
同一瞬間,一道渾厚男聲在她耳畔響起:「池律師好,偉達集團秦楚河。」
池漾回眸,看見一張她此生再也不願意看到的臉。
那次商務晚宴上的蝴蝶,終於抵達得克薩斯州。
於她心頭,掀起暴烈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