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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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薛梨說出的那個名字,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巧合。

巨大的荒誕感,如洪水之勢席捲而來,徹徹底底地將她淹沒。

池漾最終還是沒能做到和大家一起吃晚飯,甚至連告別都沒好好說,就像個逃兵似的,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回家路上,恍惚秋雨落,怡人的秋色,頃刻間被掠奪一空。

紅楓、銀杏被雨點打得稀疏零落,車痕碾過,像打翻的廉價顏料;梧桐、白楊也被敲打,枝葉簌簌往下墜,灘在一片泥濘;湛藍的天,被烏雲漸攏,送爽的風,被雨勢漸收。

這座城市最好的時節是秋天,沒錯。

可上天,對最好的東西,總是吝嗇給予。

一場秋雨,是個預兆,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冷秋。

或許也預示著,這將來的日子,不會那麼好過。

金風與玉露終會褪去,暴雪與寒潮終將接踵。

她於滿目晴光中啟程,最後卻迎著漫天的雨,歸家。

打開門,空無一人的家,一室蕭條。

她感謝這蕭條。

——為她保留了放肆黯然神傷的權利。

池漾背靠著門,靠了很久很久。

或許是太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夢境,她抽絲剝繭地,想要把這夢境打碎。

忽然,一陣回憶侵入她的腦海。

她想起,去朝大看新生匯演那一次,她曾用餘光瞥見過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時候,演出就快開始,卻一直不允許觀眾入場,等候的隊伍拍了長長一溜兒。

直到後來,一個男人到達,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先行入了場。

池漾當時心裡就閃過一絲熟悉感,卻逃避般地沒有去深究。想到這兒,她拉開了玄關處的一個低矮櫃,那裡面有個箱子,裡面裝著各種各樣的紙質垃圾。她翻檢了一會兒,找到當時發的那個宣傳冊,封面是動畫與藝術學院的簡介。

她再往後翻,翻到音樂學院那一頁,果然在那張照片上,有一張她認識的臉。

照片下是一行字——

雲聽獎學金髮起人:秦楚河。

-

席硯卿從公司回來,沒回御府左岸,而是回了東城的家,世熙公館。

自從搬到池漾對門后,他很少回來這邊住,每次回來一般都是一個目的:磨鍊廚藝。

這晚,他一心鑽在廚房裡,研究著各種材料的配比,認真燉著湯,以至於錯過了池漾給他打的電話。

後來,他看到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才趕緊回了過去。

手機很快就被接通,他走到陽台,輕聲喚她:「漾漾。」

池漾聽到他的聲音,輕輕嗯了一聲,帶著小小的鼻音。

席硯卿趕忙解釋道:「剛才在忙,沒聽到電話,不好意思。」

「沒關係。」池漾望著車窗外的雨,糯糯應了一聲。沉默片刻,她問:「你方便嗎?我可不可以......去找你?」

聽到這兒,席硯卿沉沉地笑了下:「你來,什麼時候都方便。」說著他瞥了一眼窗外的天氣,此時已經快八點,天色已經差不多全部暗了下來,還下著淅淅瀝瀝的秋雨。看到這兒,他轉身走出陽台,一邊拿上車鑰匙一邊說:「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不用,」池漾回絕道,「你是不是在世熙公館?我已經快到了。」

席硯卿頓住腳步,說:「那我把門牌號發你。」

池漾應了聲好。

掛了電話之後,席硯卿又把池漾的車牌號發給了門衛,然後走進廚房,一邊煲湯一邊等著她來。

他想,她過來也好,正好可以喝些湯,暖暖身子。

反正這湯,本來也是為了她煲的。

大約十來分鐘后,門鈴終於響了起來。

席硯卿放下湯勺,飛快地跑去開門。

結果,看到眼前人的那一刻,他笑容瞬收。

下一秒,他長臂一伸,一把把池漾拉進了屋內,眉頭蹙起,問:「怎麼回事?」

說完也不等池漾回答,他又說了句:「等著!」

看著他轉身的背影,池漾獃獃地怔在原地,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動作。

直到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響起,池漾微微側身,看到灶台上煲著的湯正呼呼地往外溢,觸及火焰,燃起絲絲火苗。

看到這兒,她一把蹬掉自己的高跟鞋,光著腳跑進了廚房,趕緊把火關小,又把鍋蓋掀開了一個口。

弄好之後,她剛想鬆一口氣,結果剛一抬眸,落入眼中的畫面,就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

——整整一面牆上,貼著滿滿當當的紙。

池漾湊近,從左到右瀏覽了一遍。

看清楚紙上寫的內容之後,她倏地,眼眶一熱。

那是她與席硯卿一起吃過的每一餐飯的記錄,一看日期的輸出格式,池漾就知道,這應該是先在手機備忘錄里記好,然後再列印出來的。

最早的那個日期,是他們在新加坡吃的那頓早餐,那時他們認識以來吃的第一頓飯。池漾看著旁邊的標註——

1、喜歡喝荷葉粥(不加糖)。

2、在國外時,不太想吃西餐。

她目光右移,那是小孩子在他家借宿時,他們一起吃的早餐菜單,旁邊依然有標註——

1、喜歡吃清風樓,尤其是蝦餃和腸粉。

2、吃東西的樣子很可愛。

再往右——

1、喜歡吃的家常菜:蝦仁蒸蛋、菠蘿咕咾肉、番茄牛腩煲、釀豆腐、香菇油菜。

2、喜歡的湯:清淡一些的。

3、討厭吃花生和韭菜。

再往右——

1、喜歡吃我做的餛飩。

2、也喜歡吃顏瑛女士做的飯。

3、乳酪很甜。

再往右——

不喜歡吃桃酥。

再往右、再往右、再往右......

從左至右的所有標註,都沒有主語。

可池漾知道,這些喜好的主語,都是她。

再往右,是一張張菜譜,裡面詳述了她愛吃的所有菜的做法。

再往右,是一篇科普性質的文章:手涼的人大多體寒,需要喝什麼湯?

再往右,是那篇文章中,提及的所有湯的做法。

再往右、再往右、再往右......

白紙黑字間,他細緻入微、又細水長流的愛,躍然紙上,昭然若揭。

池漾又低下頭來,看了眼煲著的湯,一個當歸燉雞湯,一個紫蘇生薑紅棗湯。

都是適宜女生體質的、費時費力的湯。

她自己,都懶得給自己做。

頃刻間,她控制不住地,眼睛泛酸。

他們遇到的時候還是盛夏,轉眼已經到了深秋。

這個男人,從他們初遇那天開始,就這樣一步步地,走近了她的生命,完整了她的人生。

-

席硯卿去浴室拿了一條浴巾,出來的時候就發現人不見了,走到玄關一看,她竟然在廚房。看到這兒,他邁著大步走了進去,從身後給她裹上浴巾。看到她光著的腳,他又一抬手把她抱到了流理台上。

他抬手,沉默著為她擦去身上的雨水,還有發梢上的。

擦到半干時,他終於開了口,不過眉頭依然蹙著:「我跟門衛報過你的車牌號了,他們沒讓你進來?」

池漾搖搖頭,說:「我今天沒開車,我打車過來的。」

他們這個小區,計程車確實輕易進不來。

「怪我考慮不周,」席硯卿重重嘆了一口氣,「那你到了門口,不會給我打個電話,讓我去接你嗎?還有,下這麼大的雨,保安不知道給你拿把傘,那麼高的物業費交著,是讓我女朋友淋雨的嗎?」

池漾依然輕輕地搖著頭:「沒有,他們要去拿來著,但我等不及了。」

在家的時候,她去對面敲門,結果發現他沒在;去了他的公司,鍾離聲又說他已經下班了,給了她世熙公館的地址;來這裡的路上,她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聽;後來,終於打通電話,知道他在這裡,她便再也等不及了。

一秒鐘,都等不及。

席硯卿捏捏她耳垂,低低發笑:「等不及什麼了?嗯?」

池漾微斂著眸,眉眼間有一種被雨打濕后又被太陽晒乾的柔軟可愛。

這次,她很勇敢地說:「等不及來見你。」

不過這情話,席硯卿現在明顯沒有太多心情去聽。

他輕呵了一聲,眉眼間仍然帶著些微的慍色:「見我?見我比你自己的身體還重要?你本來身體就寒,一場秋雨一場寒你知道不知道......」

突然,他說了一半的話,被迫止住。

池漾伸手環住他的腰,溫軟嗓音縈繞在他耳畔:「席硯卿,你不要凶我。」

「凶你?」席硯卿氣極反笑,「我捨得凶你?」

池漾伏在他肩頭,嗔怪道:「那我最開始打你電話你沒接。」

「那不是忙著學煲湯......」說到這兒,席硯卿頓了頓,「你這淋場雨,不知道得喝多少湯才能補回來。」

聽到這話,池漾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明晃晃地調笑:「你怎麼這會兒就開始養生了?」

席硯卿不理會她的調笑,一把抱起她往浴室走,「先去洗個熱水澡,等會兒洗完正好喝湯。」

池漾被他抱在懷裡,感受到他灼熱的體溫,心裡也隨之,泛起一層又一層的熱浪。

她想,或許,這世間有一種人就是這樣的。

——再滾燙的情意,都落在無聲無息處。

譬如他每次從冰箱里拿東西,都會在外面給她罩上一個杯套;譬如他一點一滴地記下了她的一日三餐和喜好;譬如他一個人默默地在這裡學著煲湯,如果不是她今天看見,他在她身上傾注的體貼與細心,將會再一次變成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是真的不會說。

卻把他的愛,悉數落進了,她的每一寸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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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膝蓋給老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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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掠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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