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抗

對抗

感覺到自己落於下風,席硯卿手上又開始施力,迅速把局面反轉。

兩個人都脫離牆面,在空蕩蕩的房間內,凜然對峙。

席硯卿對葉青嶼的這番說辭厭惡至極:「你少在這兒跟我玩這種低級的文字遊戲,拿妹妹當障眼法!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只有一個弟弟!」

葉青嶼沒否認,眉目間多了幾許複雜的神色,下一秒,他沒有掩飾地承認:「確實,我跟她沒有血緣關係。」

席硯卿感覺自己被他耍的團團轉:「那你在這兒......」

他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後半句話「在這扯什麼犢子」被葉青嶼出乎意料的解釋攔腰截斷。

「我父母收養了他們姐弟。」

他的聲音出奇的冷靜,席硯卿也在恍惚間漸漸鬆開了自己鉗制著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往後趔趄了一小步。

這話什麼意思?

收養?

席硯卿沒敢細想,剛才燒至喉嚨的那團火,摧枯拉朽般,瞬間燒得殘敗又破碎。

徒留一攤灰燼,咽不下去,也咳不出來。

如鋸齒盤踞在喉間,啄得他痛癢。

他哽了下喉:「她失去父母的年紀,很小?」

葉青嶼合上眼,喉結自上而下地翻滾著。

似在攀爬最險峻山峰,每一步都踩著刀尖。

「嗯。」他沒說具體的數字,卻又讓所有悲苦都具象。

或是閉上眼太黑暗,太虛無,太空蕩蕩。

連墜落都不知道墜落何方。

葉青嶼終於還是抬起了眼睫,目光失焦地四處打量著,好像在尋找光源。

此時,室內亮著燈,燦若白晝;室外燒著雲,氣勢如虹。

哪裡哪裡都是光。

卻沒有一束,能接納他失焦的雙眼。

往事如潮,逼著他沉溺。

沉寂許久過後,葉青嶼的話落在一灘泥濘:「我覺得,你還不配聽我講她的故事。」

話落,葉青嶼至此封口,沒再多說一個字。

這也意味著,他這塊磨刀之石,就此消損。

那把盤踞在席硯卿喉間的鋸齒,會慢慢生鏽、腐蝕、變鈍,失掉銳利的機會,也失去傷人的資格。

這是獨屬於葉青嶼式的溫柔。

身為哥哥,他能替池漾扛的,他來扛就行。

陪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不需要。

他不需要那個男人扛起她的過去,他只希望他扛起她的未來。

縱然,他心裡明鏡般清楚,他的池漾,過去和未來都能自己扛。

可他,仍舊為她,保留一份湊巧和奢望。

-

原先慌亂躁動的氣氛,終於在沉默中慢慢冷寂了下來。

不再針鋒相對,兩人本應如釋重負,卻不料都喪盡了力氣。

葉青嶼語調輕柔,娓娓道來他早就想說的話:「不管當年的她有多難過多無助,那事兒也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再痛的傷口,該結痂的結痂,該癒合的癒合,該留疤的留疤。但是,不管是什麼形態的傷口,都沒有痊癒這一說。結痂的有紅痕,癒合的有新痕,留疤的有創痕。」

他眸光低斂,彷彿是在講一個約定俗成的哲理,抑或是在講一個與己無關的往事。

——面上是千帆閱盡的釋然,內里卻是千瘡百孔的遺憾。

他側身看向席硯卿,言辭鄭重幾分:「所以你,對於這段往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要去問她,不要妄圖去治癒她,更不要妄圖去拯救她。她不需要。她已經努力,讓傷口長出翅膀了。你別折去她翅膀,為她造滑翔翼。這不是為她好,是逼迫她再一次,向死而生。」

葉青嶼的話,字字不落,全部恪盡職守地砸進席硯卿心中。

沒有一個字消極怠工。

不知過了多久,席硯卿才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一個「嗯」字。

至此,盤踞在他喉間的鋸齒終於發軔。

他將那攤灰燼,就著血,咽了下去。

之後的所有對話都得哽著從喉嚨里出。

席硯卿:「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葉青嶼:「能為什麼?」

為他跟池漾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沒人比他更了解她。

池漾僅因一次陌生的對視就再沒忘掉席硯卿,這是他了解到的故事起點。

後來,她又因一次飆升的心率,撒了個旁人看來天衣無縫、他看來漏洞百出的謊。

這不是他想要的故事終點。

「席硯卿,你特么別想抄近道,」葉青嶼一臉玩世不恭的懶散,「想追我妹,就靠自己的本事去追,在這兒旁敲側擊地問她對你的態度算什麼男人。」

席硯卿:「......」

夜色漸深。

席硯卿沉默良久,話裡帶著歉意:「剛才那一拳......」

葉青嶼不留情面地打斷他:「別跟我說對不起。」

「要不你打回來吧。」

「......」葉青嶼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所以你這一拳,是因為誤會我腳踏兩隻船?」

席硯卿嗯了聲,沒什麼興緻再去細究這件事。

葉青嶼卻開始思考,席硯卿是怎麼發現的。

其實他和江溯煙都很低調,一般不會在公共場合太過明目張胆。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昨天晚上的地下停車場。

那個時候已經很晚了,他們都以為停車場沒什麼人了。

等等!

他好像漏掉了什麼重要的信息。

對啊!

那個時候已經很晚了!

思及此,葉青嶼看席硯卿的眼神,如同在看司馬昭,他皆知。

再開口時的語氣自然也不會好到哪兒去,不管是親熱被人撞見,還是這個一看就圖謀不軌的時間點。

好不容易散下去的火.藥味兒,瞬間又有了點燃的苗頭:「你這麼晚,去找我妹,到底是何居心!」

「不是去找她。」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是回自己家,」說完,席硯卿又補充一句,「我住她對門。」

「......」

葉青嶼怎麼都沒想到,當初看一次房就買下的那個人竟然是席硯卿。

想到這兒,葉青嶼微勾唇角,妖冶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玩味。

腦海里問號的數量隨省略號式增長,一個接一個地往外蹦。

「所以,你買房是在認識漾漾之前還是之後?」

「之後。」

「為什麼要在她對門買房?」

「跟你昨天為什麼接吻,一樣的原因。」

「......」

-

席硯卿沿著那片梧桐蔭原路返回時,黃昏已成夜幕。

想起葉青嶼剛才的話,他眼中都是掩不住的澀然。

那些不為人知的往事,旁人掀一次,都能嗆起漫天黃沙。

更別說她。

還好,他從茫茫人海中找到她了。

從此以後,哪怕風浪滔天,也沾不濕她一個衣角。

謎題都已解開,席硯卿倏地想起上次他和池漾見面,還是好幾天前。

那天,他們隔著一條走廊,相對而立。

「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快就認定一個人?」

「那如果我,已經認定了呢?」

他當時之所以那樣發問,是想告訴她,你能不能先別認定葉青嶼,他不是那個最適合你的人,我才是。

如今,這種假設不攻自破。

那麼池漾答語里,那個喜歡後面的賓語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怪不得那時的她,眼神里都是不安。

怪不得之後的她,眼神里都是躲閃。

想到這兒,席硯卿降下車窗,對著稀薄夜色,有些自嘲地發問:

「我表現的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話落,他仰頭看了看天。

此時,一輪皓月正高懸在夜空,吐納清輝。

他驀然想起,她的眸也如這彎月一般,澄澈透亮。

與此同時,心裡有個聲音伴著蟬鳴草動,如漲潮般湧起,再也無法忽視——

他想見她。

隨即,轉動方向盤,車身移動,駛入尾燈綴起的霓虹。

路線他熟知,終點他熟知,此間心情,卻是絕無僅有。

時針走過大半圈,電梯終於停在熟悉的十一樓。

安靜的走廊里,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清晰可聞。

很奇怪吧,明明知道答案,卻依然忐忑難安。

席硯卿轉身向右,按下門鈴。

幾秒鐘后,房間里響起一陣腳步聲,聽起來像是一溜小跑過來的。

跑到門前時,有幾秒的停頓,然後門從裡面被打開。

席硯卿抬眸,一個清雋帥氣的身影落入他的視線。

他瞬間認出這個人是誰。眉眼與池漾有幾分相像,就是有那種一看就是親姐弟的紐帶在,跟葉青嶼帶給他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血緣真的是個說不清道不明但又奇妙無比的存在。

雲錦書雖然與席硯卿只有一面之緣,但依然對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不他也不會開門。

他大致打量了一眼席硯卿,禮貌地問道:「你好,請問你找誰?」

席硯卿眼底蘊著笑意,聲調放緩:「我找你姐姐,池漾。」

「我姐沒在家,出差去了。」

席硯卿似是有些沒想到:「出差?去哪裡出差了?」

聽到這兒,雲錦書有點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實情,畢竟他對眼前這個人並不了解。

想來想去,他扯了個謊:「具體去了哪裡,我也不太清楚。」

席硯卿眸中晃過一絲郁色,隨即恢復正常,他依然笑著:「這麼不湊巧啊,那我之後再跟她聯繫吧,謝謝你。」

雲錦書唇角揚起,直言沒關係。

席硯卿轉身正要回家,走了兩步又回頭:「對了,謝謝你幫我帶的T恤,我很喜歡。」

「T恤?」雲錦書一時沒反應過來,「你是說那件藍色T恤?」

席硯卿點點頭。

「果然是送給男士的啊,」雲錦書臉上泛起一抹促狹的笑,「我就說買來當裙子穿這種拙劣的借口,一聽就是假的。」

席硯卿:「嗯?」

「啊!我瞎說的!」雲錦書連連擺手,「天色晚了,您路上注意安全。」

席硯卿指了指身後:「我就住這兒。」

雲錦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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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席給我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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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掠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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