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立如的故事（十）
邱大成告訴吳三桂，金龍幫是個帶有□□性質的幫派，主營業務是賭場、妓（院），也向合法的商販收取數額不菲的保護費，他這個香主因為如此這般的原因，其實就是個守墳人。聽說金龍幫曾經參與抗倭，還為戰死的英雄守墓祭掃，戰鬥在關寧前線的吳三桂對這個幫派頗有認同感。說到金龍幫的經營範圍，在曾經親自指揮兵士搶奪百姓錢財的將領眼裏，不過是些小打小鬧罷了，沒有甚麼值得憤慨的。至於邱大成本人，吳三桂已經從他的動作看出來，這個人根本沒練過甚麼武功，明擺着不是專職打打殺殺的□□頭目。
吳三桂相信邱大成所言基本屬實，他很懷疑福王的能力——眼下這個時候，最該做的是揮師北伐將女真人趕出中原，跟一群開妓（院）的較甚麼真兒呢？他因此擔心自己的前途，想當年岳武穆何等韜略，還不是斷送在宋高宗的手裏？所以他很想再聽一些有關福王的消息，對這位君主的能力再做些了解，偏偏邱大成不再說福王，而是告訴眾人，定王還活着，已經在西安登基了。當時便有人變了臉色，他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山海關距離京師不遠，吳三桂起航前聽說過定王和長平公主在混亂中逃走的消息，但他不知道長平公主曾經跟着程青竹習武，而且武功還不弱。他曾經猜測過這對姐弟的去向，在他看來，最有可能輔佐定王捲土重來的莫過於駐紮在陝西的孫傳庭，但從北京到陝西得經過被李自成攪成一鍋粥的中原戰場，一個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少年不可能做到，所以他選擇了福王。可是現在定王真的完成了這個艱巨的任務，這不但意味着福王不再是正統，更表明定王可能是個有能力的君主——這才是最糟糕的。
邱大成隨即說出一個更糟糕的消息，佔據長江中游的名將左良玉支持定王——其實這是他根據本來世界的歷史推測的。福王的父親福恭王是萬曆最寵愛的鄭貴妃所生，當年是萬曆屬意的太子人選。但他不是長子，所以以東林黨為代表的清流人物站在了崇禎的父親泰昌一邊。爭國本的最終結局讓萬曆和福恭王很失望，現在的福王和東林黨之間因此有着深深的芥蒂。在那個沒有定王的歷史里還有人以賢明為由支持血緣更遠的潞王，何況如今定王已經在西安登了基？左良玉在弘光朝的黨爭中支持東林黨，眼下支持定王豈不是順理成章？
也許是對左良玉的立場有些了解，吳三桂相信了這個說法。他並不很在意正統，卻沒有十足的信心戰勝孫傳庭和左良玉的組合，除非這位福王是一位有商湯周武之才德的明主，但那可能么？彷彿聽到了吳三桂的心聲，邱大成接着說起了福王。有一些是從照料他起居的幫眾那裏聽到的，比如福王大建宮室廣納後宮引得民間怨聲載道；還有一些是從本來世界的史書上看到的，比如弘光朝廷激烈的黨爭。一旁的將士們心都在往下沉，他們也相信邱大成說的是真的——福王父子在民間一向名聲不佳。
理論上這支軍隊還可以衝過福王勢力扼守的長江投奔定王麾下，可經過這一路風濤顛簸的折損，再加上本來就不擅長水戰，即使能到江西左良玉的轄區，也必然所剩無幾。想到此處，吳三桂心下黯然，他怎麼就落到了這部田地呢？都是為了陳圓圓。也許此刻她正在多鐸面前曲意奉承，早已把他吳三桂忘卻了，就像當初忘了冒辟疆一樣。吳三桂起了母親吳祖氏見到陳圓圓時那慍怒的面容，他對當初的色令智昏很後悔，但是現在，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在場的將士們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氣氛越發的凝重。
邱大成彷彿沒有注意到吳三桂的神色，他對這支軍隊的功勞大加讚美了一番並告訴眾人，他最看不得英雄落難，所以有個主意供大家參考。眾人都聚精會神地聽時，邱大成卻先說起了當年袁崇煥的往事，又從袁崇煥說到于謙、王文，繼而又說到開國初期的徐達、藍玉、馮勝、李善長眾人，說得連吳三桂這個「世受國恩」的朝廷命官都覺得殺戮功臣是朱家皇帝代代相傳的「光榮傳統」。邱大成這才告訴吳三桂，就算你能為福王力挽狂瀾，恐怕也逃不脫鳥盡弓藏的下場。當然，定王作為崇禎的子承父業的兒子，也沒有不會導演一出《風波亭》的道理。
「將軍未奉旨意離開山海關，按照大明的律法，便是一條死罪。」「當年岳武穆父子蒙冤，不過是『莫須有』三個字；袁督師嶺南人氏，並無親眷在關外，還有個無中生有的裏通外國，何況將軍的舅舅祖老將軍合族都在瀋陽。」這些話像一記記重鎚，反覆敲打在吳三桂的心上。他的母親吳祖氏是祖大壽的姐姐，如果有人說他裏通外國，只怕沒有人相信他是冤枉的罷？眼下他還沒到功高震主的地步，就已經有兩條必死的罪狀了。
在場的將士們也不免心下戚然，他們多是遼東人氏，兩國交戰多年，誰家沒有被女真人掠去的親朋故舊？只要有人想用這個罪名害他們的性命，必能心想事成了。既然定王、福王都不能投奔，他們又該往哪裏去呢？難道在這茫茫大海之中飄零一生一世不成？正忍不住要開口相詢，邱大成卻向他們索要地圖。
地圖很快被拿了來。邱大成仔細找了半晌，才找到「福建」的字樣。又在福建周圍找了一回，找到了「廣東」和「江西」。往江西相反的方向看去，澎湖的東面甚麼也沒有。邱大成指著那空蕩蕩表示海洋的地方告訴吳三桂，此處有個大島，只比福建略小些。這台（灣）島眼下只有些蠻夷土著和福建遷來的移民，正被萬里之外航海而來的紅毛夷人欺壓着。吳三桂很驚訝，他聽說過澎湖巡檢司，但他從來不知道澎湖東邊有這樣一個地方。邱大成又指著正南方告訴吳三桂，從這台（灣）島向南，過了呂宋、爪哇諸國，又有一處大陸，疆域與大明相當，物產豐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