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獸開眼

凶獸開眼

姬朝安用的不是陰謀,而是陽謀。

他將竹籃里已經變色臟污的白薯塊撿出來,用融化的雪水洗乾淨,切成了丁放在個小碗裏,又取一粒黑色的續骨生肌丹碾碎,半份藥粉同白薯丁拌勻,再將碗放進竹籃。

剩下半份藥粉,則拆了繃帶,撒在兔腿的傷口處,又妥妥帖帖重新包紮好。

灰兔被放回竹籃,望着那碗看起來黑糊糊、髒兮兮的加料白薯丁,眼神竟有些怔忡發直。

彷彿連灰撲撲的毛色都褪色了。

它一點點扭頭,看向姬朝安,黑色眼珠映着閃爍火光,兩隻長耳朵無力垂在頭兩側,愈發楚楚可憐,委屈得令人憐惜。

姬朝安長得跟小仙童一般清朗可愛,然而心腸卻硬,絲毫不為所動,只提醒它道:「快些吃,藥丸碾成了粉,藥力容易散逸,若是拖延,可就沒有效了。」

他轉頭打量洞外天色尚早,沉思片刻便穿上貼身寶甲,腰間掛上那柄小寶劍,說道:「我去去就回,你乖乖吃了葯休息。」

臨走前突然想起一事,又突然跑回來,將黑色藥瓶全數塞進包袱皮里,提起個小竹簍,施施然出了洞。

竟連兔子偷葯也防備到了。

灰兔眼神兇狠瞪着那小童的後背,直至姬朝安消失在洞口。

姬朝安出了山洞,轉向左側,走了半柱香,眼前頓時開闊,出現了一片湖泊。

只是天寒地凍,湖面也都凍結了,宛若鑲嵌在白絨毛中的一顆琉璃眼珠。

他砍了根樹枝,戳著冰面探路,挑了處適合的冰面。而後凝神調息,調動一點微弱靈息,灌注到劍中。

青鋼劍身的細密符紋紋路里泛起濛濛微光,姬朝安一劍刺入冰層,輕鬆得彷彿刺進油脂中。

隨後幾招連削帶鏟,在凍結湖面挖出個尺余深的坑來。

劍身微光持續了約莫五息便消逝,姬朝安已經累得手足發軟,坐在一旁緩了緩才起來。而後倒轉劍柄,重重往坑底一砸,咣啷一聲脆響,冰層終於被打破。

過了不久,憋在湖底已久的魚群紛紛浮上水面換氣,在洞口擠擠挨挨,將湖水撥得嘩啦啦直響。

姬朝安跪在洞邊,提劍往魚群里一通扎。

他雖然身子縮水,然而常年習劍的經驗積累深厚,稍稍練習幾次便恢復了手感,刺、挑、挽、揮,動作如行雲流水,頗有幾分劍修的架勢。

不過數息,洞外就躺滿二三十條尺余長的銀魚,撲騰幾下就被寒風吹得僵硬。

甩得遠了的魚,則被雪地里突然衝出來的野獸給叼走。

姬朝安見了,只搖頭笑笑,將地面散落的魚一一撿進竹簍。

隨後在湖岸邊另生了一堆火,剔鱗開膛,將血水洗凈,魚頭、內臟全扔雪地里留給過往野獸,隨後才滿載而歸。

他攜著一身寒氣興沖沖回了山洞,先坐在火邊烤暖雙手,一面查看竹籃。

小灰兔蜷成團毛球,將臉埋在爪子底下呼呼大睡,長耳朵蓋住眼睛,許是太過放鬆,竟隱隱露出了肚皮。

小瓷碗裏的加料白薯丁被吃得乾乾淨淨。

姬朝安龍顏大悅,誇讚了幾句。

隨後又搬出洞中所藏的調料,削了樹枝串魚,撒上三十三種香辛料磨成粉與鹽混合的百香粉,美滋滋開始烤魚。

長留山中盛產銀牒魚,其型扁長,其色如銀,肉質卻略糙,兼之土腥味略重,算不得什麼佳肴。除了貧苦人家、路過的旅客會打撈充饑外,上不得富貴人家的飯桌。

不過姬朝安撒了香料,蓋住腥味后,滋味倒也不差。他吃得津津有味,洞中瀰漫着令人垂涎的烤魚香。

灰兔也被香氣熏醒,再次怔然望着姬朝安。

它瞪了許久,終於意識到,姬朝安雖然圍着火堆烤著七八條魚,卻並不打算分它一星半點。

姬朝安吃完火里烘著的白薯,又連吃三條魚,滿足抹了抹嘴,又給自己泡了杯茶。

那兔子眼瞼低垂,頭埋在褪色柔軟的青色棉布里,頗有些顧影自憐、黯然神傷的模樣。

姬朝安再次於心不忍。

今日臘月初五,洛京放晴,並非偶然,而是年年如此,今日乃是高耀的生辰。

洛京百姓只知道,持國公憐愛獨子高耀,六歲就為他請封世子。

高耀自幼病弱,持國公以軍功與五個盛產糧食的莊子為代價,求鳳彌王下旨,令觀星樓眾巫於每年臘月初五做法驅雲,為高耀慶生。

換來百姓感恩戴德,將小世子的生辰過得如同節慶一般。

而本該是雙生子的高槐,自然也是臘月初五的生辰。

他甫一出生便險些死在父親劍下,隨後遭遇封印,被生父當做畜生散養府中。

年年有人為弟弟慶生,卻將高槐忘在腦後。

有人不知,有人不敢。

如今總算逃了出來,卻還被姬朝安壓迫,生辰當日,竟只有苦澀得難以下咽的加料白薯丁。

將來蠻橫乖戾、霸道不講理是將來的事,如今這兔子精的心智,至多是個四五歲孩童罷了。

正是該承歡父母膝下,撒嬌搗蛋的年紀。

姬朝安一面氣惱自己心軟,一面取了兩根細樹枝做筷子,從烤好的魚身剔下白肉,裝了滿滿一碗,重放回竹籃里、兔子的面前。

灰兔哪裏肯信這人好心?再次打起全副精神警惕,只拿冰冷狐疑眼神打量姬朝安。

姬朝安不客氣戳戳兔頭,勉強說道:「今日臘月初五,我撿到你,臘月初五就算是你的生辰。今年姑且吃烤魚慶生,待你往後修鍊有成、煉化出人身,我再給你做長壽麵吃。」

灰兔默然半晌,慢吞吞挪到碗跟前,將頭埋進碗裏,吃起了魚肉。

姬朝安往火堆里加了些乾柴,坐在竹籃邊,捧著熱茶慢慢地喝。

山洞中設了陣法,熱氣氤氳不散,暖如仲春,寧和得令人昏昏欲睡,極為放鬆。

過了片刻,他用極小的聲音唱道:「日出在東,吾兒乘龍,衣着朱紫,腰佩璜琮。日落在西,吾兒歡喜,無災無病,無憂無慮……」

這是洛京流行多年的民謠,喚作《為兒祈福歌》,姬朝安娘親在世時,便總愛哼唱着哄他入睡,而慶賀生辰時,則是必唱的曲目。

唱的是天下間娘親對子女最殷切的希望,願吾兒一生富貴平安,不受磨難,不經艱險。

京中百姓感念臘月初五放晴的恩德,又憐惜高耀自幼喪母,每年臘月初五都常見街頭巷尾有人唱為兒祈福歌,以至成了習俗。

高槐年年旁聽,年年觀望,那歌從來都只是唱給高耀的,與他並無半分關係。

此時姬朝安唱起來,卻為的是誰?

只為臘月初五節慶應景?

亦或是……為了高槐自己?

灰兔大口吃魚肉,動作愈發歡快。

姑且當做是……唱給自己罷。

姬朝安吃飽喝足休息夠,躲在山洞一角里忙碌到夜深,不知在鼓搗什麼物件。

灰兔迷迷糊糊似睡似醒,很有些不習慣。

姬朝安又在山洞裏多停留了幾日,每日清晨起來練劍術,洞中空間開闊,足夠他挪移騰躍。

他身體底子單薄,就從當初少年劍修傳他的入門招式開始從頭練。

入門五式,循序漸進,前衝突刺、側行急掠、後退燕回,身形稚嫩卻自有氣度。

灰兔豎起身子,前爪扒著竹籃邊緣,探出半顆頭,一對耳朵豎得筆直。

他雖然自幼被放養,無人教授學文習武,然而犼本就是為戰而生的凶獸,只看姬朝安演練了幾招,他便直覺若是學了,對自己有莫大好處。是以兔眼渾圓,看得目不轉睛。

姬朝安本就有意教他,是以開頭幾遍都刻意放慢動作,做得一絲不苟,遇到以往自己為難之處,還多演練幾遍。

練完劍后,姬朝安又給自己和兔子烤魚,吃完再喂葯換藥,提着兔子外出捉魚。

仍然一如既往,魚頭和內臟留給過往野獸,魚身帶回洞裏撒香料腌入味后,懸掛風乾。

姬朝安每日裏都忙忙碌碌,除了做魚乾、練劍、打坐鍊氣、給兔子療傷外,還總在山洞角落裏不知鼓搗什麼。

灰兔難掩好奇心,然而姬朝安連鍊氣口訣都不瞞着它,偏偏就不肯讓它知曉自己在做什麼物件。

它只見到姬朝安兩次搖頭嘆氣,將什麼物件一把火燒了,似是十分不滿意。

前前後後忙了五日,山洞最開頭一截已經吊滿了魚乾,一眼看去宛如掛了密密的銀色風鈴。

姬朝安終於大功告成,拿着頁紙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翻看,也不知為何便哈哈大笑起來,自吹自擂道:「小爺真是個天才,驚才絕艷、舉世無雙!」

灰兔斜眼看着那小童自得其樂的模樣,慢條斯理抬起後腿撣撣耳朵。

它後腿繃帶已經拆了,那續骨生肌丹效果生效極快,傷處早已恢復如初,不痛不癢。

然而姬朝安卻仍然叮囑它要仔細將養,說它兔身脆弱修為全無,不過是個□□凡胎,傷筋動骨總要百日才能痊癒。如今雖然看似恢復,然而若不小心看顧,往後便只能一世做個三腿兔。

雖然這小童嘴毒又霸道,常以欺負它為樂,卻仍然對它照顧有加。

唯有最初見面那一日,小童放在它後頸的手遲疑不決時,曾有短暫殺意一閃而逝。然而從那之後,便再也不曾流露過分毫惡意,也不知是當真放棄了,亦或是隱藏太深?

姬朝安暢快笑完,將那頁紙折了折收入衣袖中,看向洞外天色已晚,便對兔子道:「我事做完了,魚也吃得膩了,我們明日一早便下山。去集市把魚乾賣掉些,換錢給你買蘿蔔!」

灰兔撣耳朵的動作頓時一僵。

到了夜深時分,灰兔倏然睜眼。

它看向火堆對面的身影,那小童背對火堆,睡得正熟,對它亦絲毫沒有防備。

灰兔便小心翼翼爬出竹籃,一蹦一跳出了山洞。

它個頭嬌小,動作輕盈,蹦出去也毫無聲息。

洞外雪已經停了,無星無月,四下里伸手不見五指。

灰兔抖了抖耳朵,彷彿憋氣一般,兩眼從黝黑突然變得血紅。

而後身形漸漸吹氣樣長大,輪廓亦如揉麵糰般變形,竟從巴掌大的小灰兔,變成了一頭暗青色的四蹄獸。

若有旁人在場瞧見,必定能辨認出這四蹄獸的身份來。

形類馬,身有鱗、肋有翼,頸后、四蹄帶長長鬣毛,通體暗青,其色如古銅,鱗片縫隙裏間或有火光一閃而逝。

正是令世間眾生皆聞之色變的犼。

這由灰兔所化、凶名在外的上古凶獸,個頭變大了許多。兔子身長三寸,化為犼身,則足足半尺有餘。

約莫同兩個月的狗崽子差不多大小。

嬌小凶獸邁開四蹄,頭也不回地衝出洞口。

姬朝安依然躺在原處不動,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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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槐小朋友的日記: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吃了蛋糕(烤魚),收了禮物(綉符),還有人給我唱了生日歌。聽說別的小朋友過生日都有媽媽唱生日歌,只有我沒有。不過姬朝安唱歌真好聽,長得又好看,媽媽給我唱應該也像他這樣吧?

我是一隻幸福的小兔紙。

希望姬朝安可以一直做我的媽媽。

姬朝安:你會後悔的。

高耀:你會後悔的。

現任持國公:你會後悔的。

路人甲:你會後悔的。

路人乙丙丁:你會後悔的。

高槐小朋友: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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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把帝君養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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