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受傷孤狼

第2章 受傷孤狼

「維永泰十五年,次歲乙亥,二月壬子朔二十日乙亥,皇帝若曰:於戲!樹屏崇化,必正閫闈,紀德協規,允資懿哲。爾左諫議大夫王確長女,公輔之門,清白流慶,地承華族,門傳雅範,誕鍾粹美,含章秀出。固能徽范夙成,柔明自遠,修明內湛,淑問外昭。備茲令典,抑惟國章。是用命爾為皇太子妃。往,欽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歟!」[注]

就像整個人被泡在了水裏,蒼老卻鏗鏘的聲音聽着朦朦朧朧不真切。

漸漸浮出水面,那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王妡猛地一抬頭,對眼前的景象微愕。

「計相,恭喜。」

今日大吉,梁帝遣正使特進、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吳慎,副使朝散大夫、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上護軍、賜紫金魚袋楊文仲,持節禮冊,前往三司使王准府上宣讀冊太子妃文,為太子蕭珉聘王准嫡長孫女為太子妃。

吳慎宣讀完冊文將其交於王准,待他接過後便拱手道賀,臉上的笑容真誠,若是仔細瞧的話,便能發現並沒有到眼底。

王准接過冊文供在香案上,這才對吳慎還禮,模樣熱絡地邀請:「多謝。家中備有薄酒,還請太宰與楊諫議賞臉一二。」

楊文仲看向吳慎,吳慎笑道:「計相家中有喜,相邀本不該辭,蓋因廳中尚有要事,改日,改日定與計相好好喝一杯。」

「可是為兵馬大元帥沈震裏通外敵一案?」王准長子王確忽然有此一說。

王准、吳慎和楊文仲同時看向他,王家幾個兄弟也向他看去。

王確一怔,對上父親嚴厲的目光,明白自己衝動說錯話了,垂了頭。

吳慎捋了捋下頜花白的鬍子,對王准拱手:「計相,老夫還有事,這便告辭了。」

「如此,在下也就不留太宰與楊諫議了,慢走。」王准領着幾個兒子和長孫將前來傳詔的天使送出府外。

王妡盯着那一群人出去,慢慢低頭去看自己的右手。

沒有血。

突然耳邊一串清脆的笑聲打斷了王妡的思緒,那聲音說:「大姐姐如今是得償所願了,真是好險,咱們這些姊妹總算不用再提心弔膽,就怕哪一日就得去做了姑子哩。」

「阿月,你大姐姐的大喜事,休得胡言。」一個厚一些的聲音嘴上說着訓斥的話,話音中卻沒有半點兒訓斥之意。

那清脆的聲音不忿說:「本來就是么,這滿京城裏哪有自己去跟長輩要求婚事的女娘,傳將出去讓我們這些姊妹還怎麼見人,誰家還敢娶咱家的女兒,可不就得絞了頭髮去做姑子么。」

「越說越沒邊兒了。」

「哪有。大姐姐,你說是不是。」

王妡被推了一下,轉頭看過去,是二叔家的堂妹王嬋。

王嬋對上王妡的雙眼,笑容剎那僵硬在臉上,下意識後退兩步,隨後驚恐大叫:「啊——」

這叫聲實在凄厲,不僅把正堂里的人都嚇了一跳,去送客的王家男丁們也急急進了來。

「阿月,你好端端叫什麼?」

王嬋的母親、二房太太孫氏走過來,王妡已經垂下了眼帘。

王嬋有了母親在身邊瞬間有了膽氣,對王妡吼:「王妡,你有毛病啊!」

正巧送客的一眾男丁進來,王准庶出的次子王格聽見女兒的話,眉心一跳,下意識朝父親看去,果然就見父親眉宇閃過不悅之色,立刻訓斥女兒:「阿月,怎麼跟你長姐說話,你的禮儀呢!」

王准極重禮儀孝悌,像此等妹妹罵長姐的形狀是他極為忌諱的,王格就算看不上嫡長兄王確的天真,但在父親面前也要做出對兄長恭敬的姿態來。

王嬋被父親當眾訓斥,本就被王妡給嚇到,現在更是委屈得不行,哭着喊:「是王妡嚇我!」

孫氏就拉着女兒的手,說道:「大姑娘身為長姐嚇唬你是不對,但你驚叫難道就對了?女兒家最要貞靜賢淑,你看看你,大姑娘嚇唬你是同你玩鬧,你卻一驚一乍的,險些還嚇到你祖父了。」

明著是教訓女兒,實際上是在諷刺侄女,還把當家郎主、姐妹倆的祖父也牽扯進來,這明擺着就是故意給王妡和長房難看。

長房王確之妻謝氏淡淡掃了一眼孫氏,坐得端直,說道:「二娣偏心自家女孩兒,我這做長嫂的也理解,但隨意給我兒按個罪名,我可就要好好同你分說分說了。」

「長嫂這話說得……」

孫氏話未完,謝氏便打斷了她,開口說道:「這堂中許多人都瞧見了,分明是二姑娘去同我兒說話,夾槍帶棒的哪裏像姊妹,說是仇人都不為過。我兒可是一言不發,怎麼就能嚇到二姑娘?反倒是二姑娘這麼大叫一聲,我把這個大娘給嚇了一跳,就不知老太太嚇到了沒有。」

謝氏說着看向家裏的老封君,孫氏一口血就慪到了喉嚨口。

她用公爹說事,謝氏就把婆母也扯進來,家裏誰都知道只有大房長兄是婆母所出,婆母不偏心大房還能偏心誰。

果不其然,老太太誰也不看,就問一直低着頭的王妡:「姽嫿,你來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兒。」

王妡聽到祖母的問話,放在身側的雙手猛地一緊,把裙子都抓皺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放開,再抬頭,眼中的情緒已經盡數收斂。

她一個一個朝正堂里所有人看過去,嚴厲的祖父、慈愛的祖母、溫文的父親、端莊的母親、嶔崎歷落的兄長,還有二叔、三叔、四叔他們三家人。

他們分明都死了。

先是祖父去了,緊接着是祖母,然後王家被按上了謀反的罪名,父兄還有二叔一家被斬首,母親、二嬸不堪受辱自盡,三叔、四叔兩家人陸續死在流放的路上,族中的男丁被流放苦寒之地、女眷充入教坊,綿亘四百多年的臨猗王氏就此湮滅,並被打上逆臣的標籤。

然而現在,所有人都在,所有人都看起來活生生的。

她分明是提刀捅進蕭珉的肚腹,鮮血如花一般綻開,溫熱的濺了她滿手,怎麼會……

如果這是夢……不,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大姑娘,老太太問你話呢,你這是看什麼呢。」孫氏覺得王妡的目光實在太奇怪了,忍不住出聲提醒。

王妡就朝二嬸看去,然後目光與坐在二嬸身旁的堂妹王嬋對上,王嬋打了個突,哭了。

邊哭邊含糊不清地說:「大姐姐……大姐姐她好可、可怕……她要把我殺、殺了……」

這話說得,連孫氏都沒辦法幫她圓了,很鐵不成鋼地點了一下女兒的腦門:「你呀,盡胡說八道。」

「是真的啊!」王嬋急了。剛才王妡的眼神就是很可怕,那種嗜血瘋狂又冷酷的眼神,就好像……就好像……對,就像她是王妡的殺父仇人一樣!

「王嬋,你……」王妡終於說話了,才說了三個字又頓住,王嬋卻是聽到她的聲音被嚇得立刻不敢哭了,瞪着眼睛看她。

過了約莫半柱□□夫,王妡才又出聲:「我認錯人了。」

王嬋一雙丹鳳眼瞬間瞪成了銅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妡故意嚇自己,然後就用一句「認錯人」來搪塞?

簡直欺人太甚!

氣不過的王嬋膽氣也壯了,指著王妡就吼:「王妡,你——」

「怎麼?」

王妡微微抬眼,冷肅看向王嬋,那一瞬間氣勢極強,只一個眼神就讓王嬋僵住,話堵在喉嚨口不敢出來。

把堂妹嚇住,王妡面向主位上的祖父祖母,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眶一熱又忍住,鄭重拜下,行三跪九叩大禮。

眾人被她這番大禮給唬了一跳,不明白她這是做什麼。

王妡給祖父祖母行完禮后,又側身對着父母鄭重拜下,亦行三跪九叩大禮。

「這……」王確覺得女兒委實小題大做,朝父親看去,見其沒有不悅之色便趕忙讓女兒起身。

王妡沒有起身,將禮結結實實叩拜完,再起身朝兄長鄭重一福,目光掃過二叔王格,對祖父王准道:「請祖父祖母容我告退。」罷了,轉身離開正堂。

屋中眾人看着她離開,一時沒有人說話,面面相覷,氣氛凝滯。

好一會兒四房最小的九姑娘天真道:「大姐姐為什麼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開心呀?」這才打破了沉默,氣氛又重新活泛起來。

王格心下一松,偷偷長舒一口氣,不敢承認自己被大侄女一個眼神嚇住。

「誰知道她怎麼回事啊!奇奇怪怪的!」王嬋鬱憤地撕扯手上的絹帕,她與王妡生辰就差了十來天,性格南轅北轍,是從小吵架吵到大的姐妹情,這次被王妡嚇到,她氣得口不擇言:「別是她又後悔,不想嫁給太子了吧!」

「阿月!」孫氏拍了女兒一下,示意她怎能在祖父祖母面前胡言亂語。

王嬋縮了縮脖子,不敢去看祖父祖母的臉色。

「行了,無事便都散了罷。」大家長王准發話了,接着對長子王確道:「你跟為父來書房。」

王確低眉順眼老實跟着父親走了。

王格躊躇片刻,一咬牙,決定跟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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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選取改編自《全唐文》

PS:本文前期官制參考北宋前期官制。北宋前期官制比較混亂,有寄祿官、職事官、文武散官、勛官、貼職之分。

舉個例子:特進、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吳慎

尚書左僕射是本官,無職事,用來定品和定工資的,又叫寄祿官;

特進是文散官,用來定服色的,就是什麼官階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是差遣官,真正職事的就是這個官,平章事在北宋前期是首相;

昭文館大學士是貼職,在北宋前期,首相都會加這一個貼職,榮譽職稱。

我在查宋朝官制資料的時候,也被北宋前期這一騷操作搞暈了,如果有小夥伴看不懂文中前期混亂的官職的話,我會在有話說里解釋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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