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的「表白」
衣如雪從未想過要在路筠的未來佔據太多,或者說,他從來不認為,自己能夠在別人的生命中佔據太多的部分。
衣如雪不願意多提,也不願意多想,但在他的內心深處,的確是有些自卑的。
十幾歲的時候,他曾經討厭和抵觸過自己。但是後來,衣如雪想,如果連他自己都不喜歡自己,那麼他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他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一個人性格的形成,有很多種因素。或許先天如此,也有可能是後來成長過程中的影響。如果要說先天的性格,那麼衣如雪從小到大,大約都是那種慢吞吞,不急不緩的性子。只不過,在他很小的時候,覺得自己受了委屈時,他還是會哭的。
倒不是說衣風對他不好,甚至很多時候,衣風對衣如雪,要比對衣塵和藹可親的多,但不論怎麼說,衣塵才是衣風的親生兒子。
小孩子是大懂「父親」和「師父」之間的區別的,然而隨著年齡的逐漸長大,總會慢慢的明白過來,他與衣塵,終究還是不相同的。
即使衣風並沒有把他當做外人,但他總還是要知情識趣一些。
戒掉眼淚的方法其實很簡單。
哭的時候不會有人哄,也不會有人在意,時間長了,慢慢的,自然就不會再哭了。
衣風一向是覺得,男子漢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唯獨哭哭啼啼的不成樣子。相比於對自己親兒子的嚴厲,他難得的幾次訓斥小徒弟的緣故,就是因為小時候的衣如雪愛哭鼻子。
當時衣風的原話是:「當你站在萬人之上的時候,沒有人敢看你的眼淚,而你匍匐在塵埃里的時候,你的眼淚不值一文,因為根本沒有人會在意。阿雪,你覺得你現在,算是什麼?」
那時候的衣如雪,其實不大能夠理解衣風說的話。他當時只是感到羞愧。
後來,漸漸地長大了,衣如雪發現,他的師父真的沒有騙他。
流眼淚是無用的行為。因為的確沒有人會在意。
不過,明白衣風句句肺腑,和贊成衣風的話,還是有著區別的。
直至如今,衣如雪也依舊認為,每個人都有哭的權利。
雖然他已經不大會哭了,但是……他仍舊希望,路筠永遠都不要變得和他一樣。
於是,路筠從小到大,衣如雪告訴他的都是,覺得難過就哭出來,流眼淚並不是一件多麼丟人的事情。
反正……阿筠難過的時候,他總是在的。
有一種說法,說是人開始有心事的時候,往往是十幾歲青春期的時候。
因為那時候的少年心中萌動,慢慢地開始懂得了欣賞顏色,也逐漸有了各自需要承擔的責任。
而當衣如雪十五六歲的時候,他的心中每天都彷徨無措,面上卻還要裝作風平浪靜。那時候的他,是最討厭自己的時候。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自己似乎只會對同性產生好感的,這已然無法回憶和追溯,衣如雪只記得,自己當年情緒最嚴重的時候,一度連最簡單的觸碰都感到恐懼,彷彿他的一切都是骯髒齷齪的,就連存在也令人噁心。
漸漸的開始接受自己,是在衣如雪意識到,他這樣的存在雖然不算是什麼「正道」,但總算不是獨他一人如此的「變態」。衣如雪想,他至今為止做過最為出格的事情,大約就是在十五六歲的時候,偷偷在被褥底下,藏了本避火圖來看。
在明白了人慾乃是本能,無須引以為恥,只消修身養性,坦然面對即可后,衣如雪總算是度過了他痛苦無措的青春期。
同時,在某一方面,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
衣如雪是一個慢熱的人,在感情方面他很遲鈍,也沒有什麼強烈的生理需求。他的生活一貫都自有一套章法,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只是會覺得很孤獨。
幸而他遇到了路筠。
衣如雪不否認,他當時帶迴路筠,是因為他太孤寂。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那一天路筠跌跌撞撞的撲進了他的懷裡,才一點點大的小孩子,眼神倔強,明亮,讓衣如雪幾乎在一瞬間就決定,他想要收養這個孩子。
他這一生,應當都不可能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那就好好地對待阿筠吧。
衣如雪一直都很感激路筠的出現。
——他給了路筠一個家。同樣的,路筠也給了他一個家。
在路筠說出「想要讓師父每天都開心。每天,是一輩子的每一天。」之前,衣如雪一直都默認,自己終將成為路筠人生之中的一個過客。
這並非是他胡思亂想,妄自菲薄。
對於朝夕相處了多年的人,哪怕是發生一點點細微的改變,如果仔細的留心,其實都是可以發現的。
何況衣如雪是那樣一個敏感的人。
路筠漸漸地長大了,半大不大的小少年,對於外界充滿了好奇。衣如雪從路筠的眼睛里看見了他對於外面那片廣闊江湖的嚮往,與衣塵當年的眼神如出一轍。
從那個時候開始,衣如雪就知道,「他的阿筠」,在未來,必然逐漸的成為過去。
但是……最近這段時間的阿筠,好像又改變了。
很奇怪的,路筠的眼中,漸漸地少了對於遼闊天地的躍躍欲試,取而代之的……成為了他。
路筠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一樣,每天就是圍著他,師父長,師父短的念叨,衣如雪每每看向路筠時,他在路筠的眼中所能夠見到的,都是他自己。
也只有他自己。
細細想來,路筠小時候,也不曾這樣。
如今的路筠,竟是變得,比年幼時,還更加黏人了。
許諾他想讓他一輩子的每一天都開心什麼的……衣如雪忍不住在心底自嘲的笑了笑,他想,要不是阿筠現在才只有那麼點大,這樣的話說出口,……還真是有點像表白呢。
小小年紀,說話就這麼的……,以後如果誰被阿筠喜歡上,應該會很幸運,很幸福吧?
不過,興許就是因為路筠年紀小,所以才會說話這樣隨心,真要是再大一些了,知道輕重了,衣如雪估摸著,路筠也不會再說這樣的話了。
畢竟……有誰真的會陪著師父過一輩子啊?
路筠總會有自己的家的。
到那個時候,路筠會有愛人,有孩子……而那些,都是比他,更需要路筠去守護的人。
至於他……
日子總不過是那樣子。知道阿筠過的好,衣如雪也就安心了。
……
「師父!」
眼見衣如雪總不答話,瞧起來還有點呆,顯然是又開始了「神遊」,路筠心裡有點著急。他問衣如雪道:「師父,你是……不願意嗎?」
衣如雪:「……」
衣如雪倒是不存在什麼願意或者不願意。他無所謂的。只要……阿筠將來還願意。
衣如雪在內心深處明白,他不應該把現在路筠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的話太當真,但是,……他真的好想答應啊。
可是,答應了就會心心念念的惦記著。
若是過了幾年,阿筠忘了,他還記著的話,……會很失望,很尷尬的。
衣如雪糾結的一抬眼,卻正對上了路筠期待的眼神。
衣如雪:「……」
衣如雪想,算了。
他失不失望且另說吧。至少,現在,他不想看見阿筠失望。
就這樣,在猶豫了許久之後,衣如雪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我……」
衣如雪伸手,溫柔的揉了揉小徒弟的腦袋,他微微的笑著說:「阿筠,我願意的。」
路筠:。
路筠的臉上風平浪靜。
路筠的內心……啊啊啊啊啊的旋轉跳躍炸出了一朵又一朵的煙花。
聽聽,他聽見了什麼?嗯?他聽見了什麼!
——阿雪說他願意啊啊啊啊啊!
路筠:記下來了記下來了!xx年x月x日,阿雪答應了他讓他每天都能逗他開心,四捨五入就是把終身大事都定下來了啊!
這是多麼的可喜可賀!
路筠想,要不是這裡要啥啥沒有,身體還只有十二歲,他一定要……要不,先開瓶香檳慶祝一下?
天可憐見啊,現在的路筠,只能腦內自嗨罷遼~
路筠覺得,這真不能怪他精神膚淺,思想骯髒,會對衣如雪有慾望。
而是……每天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親親抱抱的,想要一點都不意動,那也不切實際啊!
柳下惠之所以坐懷不亂,那是因為他懷裡坐著的,不是他喜歡的人。
要是換一個叫他心心念念的,只怕這則典故,早就不存在了。
路筠開始惆悵了。
他覺得,自己路漫漫兮。
——古代人是不是都發育比較晚啊?
他這身體具體的生日也不知道,那他到底是十二還是十三啊?
過完今年他該奔十四了吧?瞧著也沒有營養不良啊?怎麼還一點動靜也沒有呢?
路筠發愁的算著數,想,自己距離可以社會主義大和諧的十八歲,究竟是差五年,還是六年啊?
至於阿雪,他……
溫水煮青蛙固然不失為一種方法,可是,應該怎麼樣,才能讓阿雪看待他,從看孩子的角度逐漸改變呢?
這也是一個很值得深思的問題啊!
他和衣如雪的年齡差永遠都不會改變,要是衣如雪也永遠用長輩看孩子的眼光來看他,那路筠可真是……長到多少歲都不頂用了。
愁。別問。問就是很愁。
索性走一步看一步吧。
只要阿雪在他的身邊,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什麼原著劇情,什麼血衣什麼斷手,全都給他有多遠滾多遠。
他的阿雪從來不曾對不起過誰,憑什麼要受那樣的罪!
難道就因為他是一個好人,所以就可以被不斷地利用和索取嗎?
這都是什麼樣的道理!
***
裴遠發了一身的汗,沒多久身上的衣物便都浸的透濕。裴遠原本的衣服上全是血污,自然是不能穿了,衣如雪的衣服他穿又有些緊,最後還是衣如雪翻出來了兩件他師父的舊衣裳,給裴遠換上了,大小倒是差不多。
衣如雪去打了一盆溫水過來,他估摸著衣裳換來換去,怕是還不曉得要折騰多少回,想了想,覺得要不還是先給裴遠把衣服脫了吧。
這樣被子蓋嚴實一些便好,擦身換藥什麼的,也方便。
翻來覆去的倒騰昏睡的病人,這是個體力活。路筠又去煎藥了,衣如雪心疼小徒弟也累了好幾天,便想著,換個衣服這樣的小事,倒也不必非得有人搭把手。
他自己一個人,雖然會吃力一點,但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
眼見外面的天都快要黑了,路筠終於是煎完了今天的第三副葯。
他打了個哈欠,將葯倒入葯盅,提起來慢悠悠的朝著他家小師父的房間走去。
卻是才一靠近,還沒有伸手推門,便聽見了屋中有說話的聲音。
先是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聲,——應當是裴遠。
裴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語無倫次,路筠聽見他說:「阿雪,你聽我講好不好?我說的都是真的!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是我不應該多心,我知道你喜歡我的……」
衣如雪:「我不喜……」
裴遠打斷衣如雪,焦急的說:「不,阿雪,你別說,你什麼都別說,我知道的,你相信我好不好?再相信我一次,這一次,我一定會對你好,我會好好地珍惜你。真的。我錯了……對不起……你讓我抱一會兒好嗎?就一會兒。」
衣如雪:「……」
衣如雪終於忍不住厭煩的皺眉,用力的想要推開身上壓著自己的人。他一向不太喜歡和別人有過近的肢體接觸,那會讓他覺得非常不適,尤其裴遠對於他來說,是一個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一個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發著高燒,衣衫不整,一身都是汗,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管不顧的把他按在身下,胡言亂語的一番「表白」,而諷刺的是,他根本就不認識他。
「鬆開,放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意識不清醒的狀態下,力氣都格外的大,衣如雪只覺得裴遠像是枷鎖一樣,死死的箍著他,壓得他動彈不得,他對此厭惡的不行,用盡全力的想要反抗,可身上的人仍舊無動於衷,甚至,還如耳鬢廝磨一般的低聲同他說,阿雪,你別動。
衣如雪生平第一次想讓人滾開。
是他做錯什麼了嗎?
可是他分明什麼也沒有做。
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砰」的一聲悶響,裴遠再一次陷入了昏迷,趴在了衣如雪的身上不省人事。
禁錮四肢的力道消失,衣如雪氣的直接把人從身上踹開,他翻身坐起來,控制不住的低頭乾嘔了好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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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來想去,發現自己還是很喜歡寫心理描寫。。沒救了我。
但是……寫的開心,也是很重要的一點啊……
個人感覺對於人物豐滿是有利的,但是在劇情進展方面,可能就成了廢話吧?
不過,或許我就是適合寫感情呢……每次寫劇情都會改來改去的。。。
總之……感謝大家不嫌棄吧~也希望大家可以喜歡小路和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