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十

裴硯淮說的話大部分都聽見去了。

但她不願意屈服。

下午四點，剩下的隊員結束講座趕到體育館進行訓練，趙衛剛抽出大空檔來監察，甚至換上了衣服準備和幾名打的較好的男生單挑，秦施楊則瞄見了她處在的位置，想上樓來著，但他被友人纏著去換球服，走不開。

彼時的氣氛火熱，學生們和常逛論壇的年輕女老師們約好了似的一起進到館內放鬆心情（主要是想看裴硯淮跟秦施楊的對手戲）。彼時，姜瑜站在二樓看台，后側上來了一波找位置拍照的人群，她將手從側頸的某塊地方放下，目光緊緊盯在裴硯淮身上，而他似有所覺的從社交的空隙中抬眼眯向她，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直到賀沁姿挽住她的左手臂，才彼此錯開。

「講座沒聽啊？」賀沁姿問。

姜瑜看她一眼：「沒。」

「你不聽多可惜，校方就是專門為你開展的。」她說，「最後何許豪還上台發言了，他特地給你寫了一封道歉信，好幾次提到你的名字。」

姜瑜輕呵一聲。

「他不是一向會偽裝，提到我的名字，不就想讓別人知道我跟他發生了什麼嗎，等學校的觀察期一過，他還是該幹嘛幹嘛。」

賀沁姿注視她的側臉，默了默，說：「他這樣的人你不要理他就好了，而且他現在在五班，不會再影響到你。」

「但願。」懨懨回。

「怎麼了？」賀沁姿放開她的手臂，把手肘搭上欄杆，側一點身子看她，「心情不好啊？」

「沒，」隨便挑了個事情說，「這不是馬上要家長會了嗎，愁著呢。」

「顧阿姨不是飛法國了嗎？這趟不是來不了了？」

「我們班主任要單獨和她約談，她還答應了。」

「答應了？」賀沁姿疑惑，「顧阿姨什麼時候回來？」

看台上的學生熙熙攘攘，眼睛都黏在兩個高挑的身影上，她倆校服裙擺靜靜的垂落，外頭的光落在地面上，下頭的一堆主力幹將正和趙衛剛交流籃球上的問題，上頭拍照的咔嚓聲不停，姜瑜撩一把頭髮，手腕處的銀鏈子順勢往下滑，皮膚冷白，一有什麼痕迹就特別明顯：「她起碼要十二月中旬回來，也可能會月末回，我倒不怕老師說我的壞話，就怕我媽頭次來南哲，太好奇這學校，來班級里找我問東問西。」

賀沁姿跟著想象一下那個畫面，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兩人關係鐵，賀沁姿曾去姜瑜家裡留過幾次宿，有次誤打誤撞的撞見了剛下機的顧宛秋。

顧宛秋這人雖然脾氣暴躁，不過對家裡來的小姑娘喜歡的不得了，一是因為賀沁姿長得好看，二是因為她學習好（她主觀認為自個兒女兒的臭毛病交不到什麼尖子朋友），所以好吃好喝的熱情招待，生生的把姜瑜晾在一邊，還吩咐她泡茶拿零食不要偷懶。

最後，三個人吃完飯湊氣氛，在沙發上看了一部懸疑電影，全程姜瑜緘默不語，就聽著顧女士扯著賀沁姿提起各式各樣的問題，問她的學習和在校表現，問她的戀愛情況及有沒有惹出亂七八糟的事情。

賀沁姿官方回答：小瑜特別乖，學習真的特別不錯。

第一盤籃球練習賽正式開始，負責各個位置的人悉數站好。

球身和地面碰撞，咚咚咚。

「顧阿姨挺有趣的。」賀沁姿笑說。

「那簡直，」姜瑜吐槽，「不要太有趣。」

賀沁姿彎唇，眉眼溫柔：「明天要不要來我家住？」

「不行啊，得拍雜誌。」

「周六還得拍？」賀沁姿吃驚地問，「那你比賽不去看了嗎？」

「比賽幾點開始？」

「十點。」

姜瑜撐著臉頰，視線掃過秦施楊，又緊跟著掃到正攔他球的裴硯淮，最後觸及到長椅上坐著的鄭凝白，對方好像早注意到她了，即便對上眼也不閃躲，仍然無聲無息的望著她，她嘴裡回話：「去不了了，喬靖昨天給我發了加急簡訊，讓我明天十點前必須到，有正事兒找。」

「那……你不去看秦施楊打球了？」

姜瑜食指點側臉的動作停頓一下，收回看向鄭凝白的目光，慢悠悠的轉到賀沁姿身上，賀沁姿也正看她。

「你和他……是不是談過戀愛？」

得，賀沁姿一這麼講，姜瑜立馬就知道是幫那雞賊程風昀問的，他非常好奇這種擺在明面上的愛恨情仇，加上和秦施楊關係好，就更加好奇，平日閑下來瞎自嗨編小故事不說，而且還覺得裴硯淮和她之間有貓膩。他聰明，基於對兩位好友的了解，斷斷不相信論壇上說的什麼「感情突然破裂」，「男生間也有暗戳戳的矛盾」，只相信裴硯淮這麼做有他的原因，程風昀思來想去，消遣般的的把罪名安在姜瑜頭上。

午間吃飯，他一般會趁秦施楊打飯時，開玩笑的對她說：「我怎麼覺得你和裴硯淮有情況啊？」

姜瑜不答。

他跟著又問：「你覺得秦施楊怎麼樣？」

她仍然不答。

久而久之，他的問題就變成了：「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妹？」

她依舊不搭理他。

「沒談過。」姜瑜別過頭，回賀沁姿。

進球的歡呼聲此起彼伏，一時間凈是起鬨的壯觀景象，女生尖叫男生虎叫，她俯視戰況，球員正趁這空子喘氣，球現在在秦施楊手裡，耳邊響起「我靠裴硯淮好帥！」、「秦施楊也很不錯啊！」、「我好喜歡裴硯淮，他身材臉蛋技術真的殺死我了！」、「秦施楊呀，我的菜啊簡直。」……

「裴硯淮和秦施楊之間的關係，你怎麼看？」賀沁姿再問。

「小打小鬧而已。」她保守回復，「過段時間就好了。」

然而這話落，賀沁姿卻沉默。

姜瑜沒多想，自顧自的繞著頭髮絲望秦施楊，片刻，聽見賀沁姿納悶問：「你脖子怎麼紅了一塊？」

手一滯，下意識就看向鬥志昂揚的裴硯淮，結果剛巧和他抬眼時的目光交匯到一起，她撥弄頭髮遮蓋住吻痕，不露聲色說：「害蟲咬的。」

……

……

……

籃球訓練賽結束，姜瑜下看台。

周圍越發鬧哄，每個休息區都被人坐滿，三個年級的學生遍布各個角落，其餘的籃球場地被低年級的佔掉，女生們正激動的拉著友人竊竊私語，交流那個男生真好看身材真棒，這個女生妝真濃怎麼不穿校服……小話講不停，臉上的表情隨著聊的話題變化，隱約能聽見「姜瑜和鄭凝白都在誒」等話，他們看熱鬧不嫌事大，巴不得再來幾場撕逼大戰，好能在空閑時候能多幾個談資。

趙衛剛拉著自個兒球員扯不停，看架勢沒十分鐘放不了人。

姜瑜坐在椅子上，抬著腿，百無聊賴的盯著正前方的鄭凝白，兩人隔著躁動人群再次對視，彼此也不願意先移開眼，後來賀沁姿從便利店買完東西回來，挨到她旁邊，鄭凝白那塊也來了幾個女生。

「給你買了酸奶。」賀沁姿邊說，邊拿吸管戳進洞遞給她。

收視線，接過酸奶吸一口，眼睛往中心區域看，個子高挺的藍黑球員聚成一堆，互相講著話，運動過後的肌肉線條都好看，出的汗特別有青春的味道，裴硯淮站在外圍，側著頭和趙衛剛交流，秦施楊則是跟邵旭晨扯上了（大概又是邵旭晨先勾搭的），她屈著膝蓋，和賀沁姿聊了十多分鐘的天，他們才得空休息。

「等會兒一起吃飯？」程風昀接過賀沁姿遞給他的水，問一句。

「不了。」姜瑜咬著吸管，「我得回去做作業。」

「你們三班作業有那麼多嗎？周五還不給自己放假啊？」

「放不成，光數學就夠頭疼的了。」

秦施楊過來，聽見這話笑了笑：「昨天測驗不是考的還不錯？」

「是不錯。」周遭的人齊刷刷的投向他倆，她沒理會，「但今天新學的那課程，難，費時間。」

而後問：「你們球要打到什麼時候？」

秦施楊習慣性的抬左手腕，沒看見表，他說：「起碼得再來一局，現在幾點？」

她按亮手機：「快五點。」

「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靜了靜，抬眼望他，他剛打完球，眸子亮而認真，具有柔感的光貯在其中，極度的讓人心生好感。她拇指和食指輕輕的捏住吸管，兩人的眼神交匯著，氣氛有種微妙的趕腳，姜瑜正要開口，一顆籃球就在這時候帶著打碎曖昧感的目的彈過來，腳踝當即和它來了個親密接觸，皺眉看向球場，裴硯淮正一邊悠悠的倒著走，一邊朝交好的男生斜額讓他去撿球。

她捏扁酸奶：「幼稚。」

那男生迅速跑過來，籃球還沒拿就特體貼問她：「沒事吧？」

姜瑜睨他：「這球你打的？」

「啊……」男生尷尬的咳嗽一聲，「這個……」

「下次注意點。」

秦施楊將視線從裴硯淮身上收回，而後彎身撿起籃球遞給男生，淡淡說。

「……啊，好的。」

姜瑜嘁一聲，等男生走，賀沁姿挨近她，低聲問：「剛剛那球是……裴硯淮打的？」

看她，還未回話，秦施楊說：「今天作業不多，而且明天周末，等會一起吃個飯吧。」

這句有著邀請意味的話再次引起了他人的注意，擱右邊坐著的幾個女生毫不收斂的盯著他倆，後面的大窗戶有陽光灑落，他的臉部輪廓被光醞的越發柔和，姜瑜望著他，猶豫了幾秒鐘，問：「吃什麼？」

秦施楊勾了勾唇：「都可以。」

隨著一聲訓練哨響，程風昀擰上瓶蓋起身，揶揄道：「剛你還說要做作業，結果秦施楊問你你立馬同意，什麼情況？」

姜瑜白他一眼：「你管那麼多。」

賀沁姿笑。

程風昀：「呵——呵。」

……

後半場的訓練裴硯淮沒再搭理她了，也礙於趙衛剛在沒有過多和秦施楊有表面上的衝突，表現極其認真，即便迷弟迷妹吵炸了體育館，即便女友笑著望著他的背影，他也沒往場下撂一個眼神。

而姜瑜知道他的，他雖然時常沒個正形，痞話廢話不停蹦，但到了關鍵時刻很能來事兒，尤其是這種大市區的重頭比賽，趙衛剛等著他帶領隊伍打敗對手晉級，等著他給自己長面子，這位以嚴厲素稱的體育骨幹之所以這樣信任喜歡他，不過是因為他頂尖的能力。從他建造的那個大型俱樂部、從他在短時間內說服他舅舅跟他合作、坑他爸一逼高昂的投資費這三個方面就能看出來。

後來一小時的訓練賽結束，南哲的學生一波接著一波的離開校園，姜瑜和秦施楊他們去新開的餐廳吃了頓高脂的晚餐（大部分都是海鮮），吃完飯，秦施楊要送她回家。

答應他，可能是因為……沒主見？

反正挺喜歡課外的獨處，她不確定對他是單純的信任還是因為有初中回憶的疊加而產生的好感，總之，她不抗拒他，並且想要斬斷另一方面的複雜關係，去真正的和他心無雜念的相處。

十一月份，微涼的晚風吹來烤紅薯的香味，行人匆匆趕路，鬧市街頭，一長龍的小吃攤抓人眼球，她披著發，眸子透亮，針織外套被風吹的拂起，旁邊有幾個關注時尚雜誌的女孩子認出她，遲鈍片刻，馬上重晃著友人的手臂講著：「誒那是姜瑜嗎？長得好漂亮啊！真人比雜誌要好看啊！」

「是她是她！但他旁邊的男生是誰啊……也好帥！」

「確實！他們說不定拍雙人雜誌呢，不過背影很配哇！」

接下來她們的話姜瑜沒再聽到，因為她耳朵里進了一個問題，來自秦施楊。

「明天真不來看比賽？」

前方再走兩百米，就是風橋十里大門口，姜瑜看他一眼：「唔，我趕不上，要是趕上的話……」

蠻糾結。

而就在話音停頓后的第五秒，她聽見秦施楊說：「趕不上就算了，到時候我們晉級，下一場可以再過來看。」

「下一場是什麼時候？」

「十二月中旬。」

仔細算了算時間，腦子裡沒有出現較多的拍攝進程，她給承諾：「那我會去的。」

「真的？」他側頭向她核對，語氣染上了笑意。

她也同樣彎起眼眉，再次向他看：「真的。」

隨後又說：「那，明天比賽加油。」

「會加油。」他答。

……

那瞬間，她望著他年少的模樣，真希望前方的路能再長一點，長到，能一直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