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3）

我擦了一把耳鬢的冷汗，生硬地質問宋琪：「你不是說你知道怎麼照顧她，都備好了嗎？」

「我不知道她換藥了。」宋琪又一次解釋，解釋完嘲諷地笑了一聲，「你莫不是要拒絕？不怕她病發而亡？」

「住口！」我怒斥一聲，不知不覺提出了一個要求，「你讓雅林接電話，我要跟她說話！」

我口氣有些橫，宋琪微感吃驚，一時沒答上話來。

「你不敢？你是不是把她怎麼樣了？」我進而逼問。

「呵。」他輕笑一聲，似乎無可奈何，也不屑再同我解釋，丟給了我一句「稍等」。隨後，我便遠遠地聽到他說了聲：「海冰找你。」

電話被移交到雅林手上，我聽到了她躊躇的呼吸聲，還有她對著電話，沙啞的輕喚：

「……海冰……」

面對雅林，無數的質問欲從我胸中湧出，可是此刻，一個字都不能說！

我努力地吸氣，一下一下地張口，想對她說點什麼，哪怕隻言片語。可是，我將手機緊貼在唇邊，卻除了那一聲聲起伏不平的呼吸，再發不出別的聲音……

雅林，亦是沉默。我沒有質疑宋琪的要求，她便就能猜到，我聽過她傳來的信息了。所以，她能懂，我此刻有多崩潰……

半晌，她輕輕動了動嘴唇，薄薄的一層氣息，送出來三個字：

「……對不起……」

這三個字震動我耳膜的一瞬，我淚如泉湧……

***

我沒能把通話持續得太久，在宋琪接回電話，把要我做的事說完之後，通話便中斷了。我到最後，都沒能再說出一句話來。

「吳隊，只能鎖定信號來源於高樓層，朝西方向的可能性最大，但不肯定。」一個警員報告道。

「知道了。」吳警官應了一聲，轉身面向已經離開座位，蹲靠在牆角面色蠟黃的我，「那地方你還能找得到嗎？」

宋琪要求我再去一趟同杜經理見過面的那個茶坊，要我把葯放到門口懸挂的招牌底下，他會派人去取。

我喉嚨腫脹得生疼，不想出聲，便點了個頭。

「那你還頭暈嗎？開得了車？」他又問。

一天下來，我的燒一點都沒退，反而有越演越烈的勢頭。可現在沒有退路，必須去做這件事，才能避免宋琪對雅林生疑。於是我又點了個頭。

「你的車還停在派出所，只能先把你送回去，你得開你的車去。」

我抬起頭，用已經開始發啞的聲帶對吳警官說：「她吃的不是進口葯。」

吳警官詫異。

「那葯在醫院很好買，她換了個藥瓶裝，宋琪不認識，她就隨便找了個理由，糊弄過去的。」

他恍然，馬上對一名警員吩咐：「聯繫協仁醫院，讓他們準備一些羅小姐常用的救急葯，但要換藥瓶，用藥效類似的進口藥瓶子裝，就是那種，標籤兒上全是英文的。」說完，他一個轉身，又加了句，「拿到葯以後，混個追蹤器進去。」

接到任務的警員馬不停蹄跑去打電話。

宋琪只給了我兩個小時的時間，要先回派出所，還要去拿葯，時間緊迫，吳警官便立刻張羅送我回去的車。

我跟著吳警官去了車庫，他打開車門，示意我上去：「你放完葯就走，我們會裝個攝像頭在那兒盯著，到時候把監視地點告訴你。」

我站在車門邊，沒上車，反而伸手將車門一把關上。吳警官一臉疑惑，我萬分小心地開了口：「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宋琪只要能逃出去，就不會傷害雅林的話，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阻攔他？」

他驚得瞪圓了眼睛。

「他拿走多少錢都沒關係，我什麼都不要，只要雅林平安。如果這樣是最安全的，我可以……讓他走……」

吳警官的眸色陰沉下去：「你可知道，出了國境，就不好抓人了。」

「我知道。」我默默回答。

他抬頭望了一眼不遠處那棟公寓樓，面無表情地呼了口氣，又轉回來再次打開車門：「回頭再議，先上車。」

***

時間來到深夜十二點，街上已經鮮有人際。茶坊正面的街道是條小路，這個點兒，連個過往的車都沒有了。茶坊已經關門，掛牌上的彩燈也已熄滅，還好周圍有幾盞路燈，才讓這裡不至於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我強打著精神總算在時間內把車開到了這裡，擦了把滿頭的汗，鼓動著乏力的雙腿走下車去。

茶坊門前的人行道較寬，靠近馬路邊種著棵樹，我想警方多半把攝像頭藏在樹葉之間了吧。但我不敢抬頭去搜尋，只老老實實走到招牌底下，把藥包放到地上。夜裡，吹來一陣風，我怕袋子被掀翻，便把袋口繫到了旁邊的固定物上。放好藥包后，我又打探了一下四周，沒人。但我不敢冒險停留，按照宋琪的要求，放完葯便驅車離開了。

按照事先計劃好的路線，我在周圍繞了一圈后，找到了吳警官他們的據點。監視已經開始，吳警官和一名助手目不轉睛地盯著監視屏。攝像頭的位置和我猜想的一樣，從路邊的樹上投過來，監視範圍剛好覆蓋了招牌下方的區域，屏幕的正中央，正對著我放下的藥包。

「還沒人來。」吳警官說，「你先吃口飯。」

我應了一聲，坐到一邊，端起餐盒。但我剛吃幾口，那助手就喊了一聲：「來人了！」

我立刻放下餐盒湊過去看，屏幕中果然出現了一個男子的背影。那男子頭戴鴨舌帽，衣領豎得老高，貓著頭，沿著寬敞的人行道直徑走到藥包前。他毫不遲疑地蹲下身去，解開了我系好的袋口，打開藥包拿出一瓶葯來，在手裡轉了兩圈，又掏出手機對著標籤拍了張照。

「拍照做什麼？」吳警官咕噥了一句。

我和助手面面相覷，無從回答。

那人拍完照，把葯扔回袋子里，站起來打電話。他一直沒有轉過身來，攝像頭無法照到他的臉，但他說話的聲音卻傳了過來：「這葯對嗎？」

我扶在案台上的手忽地一緊——「這人是潘宏季！」我干啞的喉嚨里吐出一句話來。

「你確定？」吳警官問。

「確定！」

他更加仔細地去聽聲音，很快，那人又說了句：「放心，我會一瓶一瓶檢查好了再帶回去的。」

「是挺像。」他小聲道。

來人是潘宏季，並不奇怪，但我心頭卻隱隱飄起一層陰雲。說不清那陰雲是什麼，但就是忽然覺得慌張不已，前額似乎越來越發燙，腦袋也越來越沉。

潘宏季很快打完電話，收起手機，雙手插在衣兜里，低頭盯著那藥包默不作聲地站了一會兒。但他只是站著，沒有蹲下身去，沒有按照他說的，去檢查藥瓶。接著，他突然竊笑一聲，轉過身來便大步往回走。

儘管帽沿的陰影把他的臉遮得黑漆漆的，但那張臉的輪廓已暴露無疑——就是潘宏季，如假包換。

「他沒拿走藥包啊。」吳警官疑惑道。

潘宏季迅速離開了攝像頭的範圍，但那包葯卻還留在原地，袋口保持著被解開的狀態，在夜風下沙沙亂舞。

「他不會是發現裡面有貓膩了吧？」助手猜道。

「不可能，他一瓶都沒打開過。」吳警官道。

我沒吭聲，懸著一顆心緊張地盯著屏幕。

兩分鐘后，一陣汽車引擎啟動的聲音突然響起，隨著那聲音映入眼帘的，是從屏幕中一掠而過的，車的影子！

潘宏季就這麼離開了？屋子裡的三人呆若木雞。

短暫的啞然後，吳警官突然一躍而起，大吼一聲：

「糟了他跑了！」

***

吳警官和助手火速衝下樓，坐上一輛車飛奔而去。走前他吩咐我在這裡等消息，但我沒聽，同樣坐上自己的車，猛踩油門朝公寓樓方向急速駛去。

吳警官發現我擅自行動，立刻打來電話怒斥：「做什麼？開車去哪兒？」

「去救人！」毫不遲疑地，我同樣大聲喊了出來。此刻，那讓我渾身疲軟的高燒似乎在一瞬間被逼退，四肢都像打了興奮劑一樣亢奮。

「救什麼人？我們去追潘宏季，你別搗亂！」吳警官喝令。

我再次大聲問：「潘宏季為什麼要拍照？還說要檢查？」

他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

「他要跟宋琪報告，證明他拿到葯了！」我沙啞的聲音撕扯著紅腫的喉嚨，卻激奮得字字含力，「但他是在騙宋琪，他根本就沒打算回去！他只是在爭取時間！」

「我知道他要跑！不正在追嗎？你冷靜點兒！」

「那你說他要怎麼跑？不利用宋琪鋪好的路子，他能怎麼跑？」

他又愣了一下，手機里只傳來呼呼的風聲。

「他要不回去，宋琪還能不猜疑嗎？宋琪肯定知道他要幹什麼，可能讓他得逞嗎？」我的嗓子已經啞得字字破碎，發出的每一個音節卻瘋狂至極，「如果你是潘宏季，你會怎麼做？你會留著知道你逃跑路線的人嗎？」

***

吳警官對著電話沉默良久，他聽明白了我的話，便同我一樣，頓時陷入了深深的恐慌！

潘宏季真的窩裡反了！在他得知被宋琪欺騙，而且可能被當成棄子后，馬上調轉了槍口，要向宋琪還以顏色。這個偶然得到的外出之機，是他最好的機會，他決定獨自逃跑，去搶佔宋琪為自己準備的退路！

他既然選擇了背棄，就必定會背棄到底，必定會封上那兩張可能暴露他的活口：一個宋琪，一個雅林！

我握著方向盤的手顫抖不已，強烈的恐懼近乎將我整個人灼燒起來。

就在我正要掛斷電話的一刻，對面突然傳來助手的驚呼：

「吳隊不好了！剛剛得到消息，公寓樓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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