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千年白狐（下）
「這白狐雖是暗自傷心了一段時日，可對那書生的愛慕之情仍不減其一分一毫，既然情郎決意如此，白狐只能遷就隨他。之後日子裏，二人形影不離，一起讀書，一起寫字，一起賞詩作畫……白狐只希望，若是每日皆都如此，該有多好啊！
可惜，好景不長，幸福愉快的日子總是如曇花一般，轉瞬即逝。二次科舉的日子已經臨近了，書生近來十分努力，積極備考，白狐有心挽留，卻又不願使出法力強行作梗。無奈之下，只好委屈著自己，好在這書生也不全是個榆木疙瘩。白狐化名的白姑娘對他的心意，他瞭然於胸，臨走之際對她親口說道『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蹉跎二十四載，本以為除了死去的爹娘外，在我人生最失意的時候，會有少數知己能真心寬慰我，卻不想皆都是酒肉朋友耳。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讓我在最失落的時候，有幸遇到你，知我、懂我，這次科舉我不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我們倆。我要讓你風風光光的進我家門，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海枯石爛，至死不渝！』
千年白狐自認識書生以來，哪曾聽到過這等直述心意的情話？只覺得自己為了尋他，吃盡了無處的苦！可這一刻，她覺得值了！哪怕讓她再找一千年、兩千年，哪怕一萬年，只要有這句話，就都值了！
書生的這番誓言在她看來，即使給她一個神仙來坐，也不及這番話分量的萬分之一，百萬分之一！
自從書生踏上征途，千年白狐風雨無阻，每日早出晚歸地守候在村口，如同那望夫石一般。
可在第四天的下午，她心中驀地一疼，仔細一算，竟是這書生於路上遭到了山賊搶劫，性命堪憂。
「千年白狐連即動身，拼盡全力，一天之後終於找到了書生，可惜竟是斷了氣的一具屍首，那一刻她彷彿覺得整個天都塌下來了，立時淚流滿面。想她五百年日日夜夜孤獨的修行，又五百多年日日夜夜的煎熬和尋找，才終把情郎找到，卻沒想最終會落得如此陰陽兩隔的絕地。」
「他娘的，這這這，真……真他娘的……」觀眾里有一大漢，恨聲大罵，抑鬱難抒。
「啊——」環兒也不由得驚叫出聲，大驚失色。
「這千年白狐怎忍心讓情郎就這麼撒手人寰，於是她不顧妖界的天規，靈魂出竅，便下了九幽，找到閻羅王，企圖為情郎求情，令其網開一面。
可那閻羅王乃是地府中出了名的鐵面無私，平日裏連同僚的面子都不肯給，更何況面前這一隻凡界的小狐狸？
千年白狐一怒之下，與他大打出手，然而儘管她擁有着千年的法力，但仍不敵這地府中成名已久的閻羅王。
千年白狐不顧後果，最終動用了狐仙一族中的一種禁術，並且又以斷掉自己八條尾巴的代價，才險將閻羅王擊敗，但她也是身負重傷，若不安心休養個幾百年，怕是傷勢難愈。
找到書生的魂魄后，她小心翼翼地護著，返回人間之後，將那魂魄送入了屍首之內，但人死燈滅，生機斷絕，即使這書生魂魄已回，可想要使其還陽，卻是千難萬難！
白狐一咬牙，將自己最後的這根與性命相通的主尾毅然折斷，后將她體內的勃勃生機與主尾內積蓄百年的精純靈氣一股腦地全傳給屍首體內。
卻見這書生原本蒼白的臉孔眨眼間便變得紅潤起來，綻開的傷口亦在幾息之間便開始逐漸癒合，半晌過後，這書生悠悠醒來，發覺自己渾身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覺此刻的他一拳就能打死一頭老虎。
而在他清醒前的一剎那，千年白狐便悄然地躲了起來。
為何呢？
因為這千年白狐此刻九尾盡斷，道行盡失，修道成仙的根基崩塌，兼她那浩瀚無邊的生機此刻已是所剩無幾。若沒有她把生機注入書生體內，儘管書生魂魄已回，可沒有這生機的『藥引』在，只不需一日，便會落個魂飛魄散的處境。
換句話來說，這白狐原本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身負重傷，而且一則她破了妖界不能禍害冥界的天條，終會受到天譴，二則她又動用了狐仙一族的禁術，潛力透支嚴重，並且還要被同族所追殺，如此種種原因下來，可謂損失慘重，後患無窮，且後果難料。
她若儘早躲起來，一邊療傷，再一邊徐徐圖之削弱天譴，倒還有那一絲冥冥中的生機，卻不想她為了救治這又蠢又不開竅的書生，可又弄斷了自己最為珍貴、被同族人視為第二性命的主尾，種種原因之下，那麼她就只有一個下場，便是自此多活一刻賺一刻，即使這般，恐也最多只有幾日可活了。
而她正由於生機所剩不多，她那賽比西施貂蟬一般的容貌，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老下來，幾息之間，她的樣子就已老去了十多年。
她已知自己終將會死，不情願自己這副醜陋不堪的樣子被情郎所看到，所以在這書生即將醒來的前一刻，她不躲起來，又能如何呢？既然註定了她要與情郎自此陰陽兩隔，倒不如使他只記住自己人生中最為美麗的時刻……
兩日後，書生中了省元。又於兩日後，書生厚積薄發，智慧與文章皆超同僚眾多，一舉成名天下知，乃當朝第一狀元。殿堂內，聖上龍顏大悅，當眾親筆下旨，竟將他最喜愛的一位公主賜婚於他。
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書生大名，旦夕之間，傳播開去，天下間的讀書之輩無不以他為榜樣，風頭一時無二。
洞房花燭那夜，書生半夜間似乎聽到耳畔有人垂泣，低垂而又婉約，悲傷難抑。他迷迷瞪瞪的眼睛掃視了一下周圍，卻見自己房中在月光的照耀下，似有一道倩影立於屋內中央，見他瞧去，那倩影身軀陡然顫了一顫，隨後竟在他面前翩翩起舞了起來。
那舞蹈如同林中的螢火蟲，卻又如那天上高掛的星辰，說不出來的美，只是由於時值睡前喝了太多的酒，精力睏乏，看了片刻后，卻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緩緩地又睡了下去，昏沉之際，彷彿又聽到有人在唱着一首關於白狐的歌謠……
那歌聲低回婉轉，哀愁有如雨絲分飛，凄涼的令人不由感動哀沉！
清晨起來，書生與公主攜手出屋，卻見門外地上竟躺了一隻已死去的白狐，書生望着那白狐眼神怔怔，淚水潸然而下。他雖不識這白狐，但屍體外的那件衣衫他卻認得，正是他老家家中白姑娘的專屬白衫……
三年後，產下一子的公主隨書生回鄉探親，半道偶染風寒，恰逢國內發生難民起義造反，家鄉淪陷之時，病情加重，死於逃難的路上。
書生將妻子安葬，幾經磨難才回到家中。不久，向朝廷辭了官職，於家中偏院，落髮為僧，待膝下獨子成家之後，再無牽絆，后離家入寺，從此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當《千年白狐》的故事講完之後，無論台上台下俱寂靜一片，鴉雀無聲，眾多觀眾面上似哭似笑、似喜似悲，完全意料不到故事的結尾會是這種樣子。
「啪——今兒個說書內容到此為止，感謝大傢伙的捧場！」
直到他手拿醒目往桌上那麼一拍，眾人才醒過神來，哭聲、罵聲連成一片，直至很久台下諸多觀眾才一臉複雜的散了場。
等到台下的人走光，台上貴賓席這的達官貴人才離開座位，慢慢下樓離場。楊義雖不認識這些人，可每有一人從他身邊路過的時候，他都抱拳說一聲「多謝捧場！」
臨到最後一男一女、兩位客人的時候，未等他先開口，卻見眼前這位身着光鮮，舉止不凡的俊朗青年向他朗聲問道：「你這頭髮當真如你剛才所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