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陵寒城
夜色朦朧，日沉大海，當繁星光輝逐漸明亮的時候，東海卻熱鬧了起來。
陰涼的風掠過了海面，颳起一陣濃烈的腥臭氣味，而聲勢浩大的渾水翻湧不停，也說明東海中正發生着什麼。
森森白氣飄浮在鬧騰的海面上，如同升起了夜間白霧，在冰冷的霧氣里，猛的躍起一個龐然大物，破開水面驚鴻一現后又重重的落了下去，砸得海面再次「嘭嗵」巨響。
傳聞海外有仙島，島上仙氣繚繞，更有真正的仙人居於其中，仙獸仙果舉世罕見，凡人見一眼即是三世福緣。
若有見識淵博的人看到此刻東海的白霧異象，必定會大為震驚，存在於海外仙島的冰蜃絕少現世，它們吐出的冰霧可以創造神奇幻覺，映照出絕美仙境，而這樣的冰蜃就在東海里快速穿梭。
浪花起起落落，冰蜃急於前行，卻引出了追着它漸漸迫近的另一巨獸……
寒冷的冰霧沒有拖慢後者的速度，一片朦朧之中，腥臭氣味變得更濃，幾隻燈籠似的大眼在霧中相繼亮起，而且越來越多，巨獸的大腦袋也一個接一個的浮出了水面，尖銳的長牙不知曾吸吮多少血水，其寒芒更勝皎潔月光。
冰蜃與巨獸一前一後的逃跑追逐，從海外到東海海灣，一路上掀起了重重大浪，眼看着已經到了近灘淺海，冰蜃用沉重的身軀猛砸著水底，揚起了大量的沉沙，趁著水質污濁時候，一頭扎進了濁河入海口，逆流往西而去。
也不知道另一巨獸的蹤影去向，冰霧消散后，翻湧的海灣也逐漸平靜，就像往日情景。
神州浩瀚，山河錦繡，寰宇之下，靈氣充盈，神話傳說鋪就了神州千百年來的歷史。
中土大地縱橫萬里，至東海抵西山，達南洋望天櫃，為神州之最，被各方戎狄勢力覬覦已久。
昔日三主爭天下，有熊部落一家獨大，烈山勢微，九黎覆滅，於是姜氏沒落，軒轅姬氏成為中土的共主，從此「酋長」只有一位，其威震神州，將蠻民驅逐到中土以外的大荒之地，戎狄皆不敢來犯。
而今，自姬氏匡定神州以來，已經過了三百多年，子孫後代難有當初軒轅姬芒的英明神武，中土部落大聯盟暗潮湧動，姚重華的大酋長之位岌岌可危。
中土歷來多災多難，西南瀆山迎來罕見的霜凍大寒，從耕種季節到收穫季節，瀆山方圓數百里甚至是大荒都處在寒冷之中，夏季還沒開始，冬季就已來臨，耕作顆粒難收，西南眾部落無一不深陷存亡危機。
而這場大寒之災，一降便是兩年！
子民不幸，也是酋長的不幸，姚重華焦慮難安卻又毫無辦法，霜寒影響很廣，奈何其他部落也無計可施，姚重華再一次感到統領中土的酋長寶座難以安坐。
在中土最西南的偌大地方，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日照、水源一應俱全，本該是令人嚮往的無限田園，可那裏的地勢使中土眾部落甚至是蠻民也望而卻步，無盡的山巒疊嶂使得耕種變得困難，即使再寬廣，也沒有了佔據開墾的意義，況且此地跨越西荒、北蠻、中土，更顯得是難啃的骨頭。
這裏便是蜀地，介於蠻荒與中土間，萬民棄之的地方，蜀山氏部落世世代代居住在蜀地西陵城。
一條蜿蜒的大河發源於昆崙山南，向東流過萬里中土后注入東海，這即是南江。南江從西荒之地延伸到中土境內，流經蜀地的一段，人稱若水河。
瀆山大寒，最受其害的自然是蜀山氏部落，酋長無暇顧及蜀地危難，這個部落已岌岌可危，或將面臨東遷的無奈選擇。
啪！
蕭瑟的冷風從窗口吹過，屋前光禿禿的苦柚樹又斷一枝，變得更禿了，不知還能存活多久。
院裏不時有稚氣的嬉笑聲傳來，那是部落孩子們因為找到了一些乾癟野果而發出的歡笑。
無憂無慮的小孩是部落的將來，可是他們還不知道，如果寒冬再不過去，蜀山氏為了生存將不得不離開這個祖地，而西陵城也會變回荒野土地。
「唉。」
族長杜崇望着遠處的蜀地群山嘆氣不斷，滿眼儘是枯萎的顏色，不禁覺得辛辛苦苦延續至今的西陵城充滿了絕望，部落的糧食已經所剩無多，就算再如何節省也僅能支撐幾天，這以後就會是真正的飢荒……
舉族遷移是蜀山氏的唯一選擇，順着若水往東，遷到溫暖的地方，而中土部落眾多，誰都會把自家領地看緊，哪裏還擠得下數百人的蜀山氏？
「活了七十多歲了，老天還要來折騰我這個老頭子，蜀山氏在邊陲野地已是不容易，要是皇天后土有靈，快讓冬天過去吧！嫘夫人在上，請保佑你的同族！」杜崇抹去老淚，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喃喃祈禱。
咚咚。
陳舊的木門被叩響，一個沉穩的男聲說道:「爹，有外人想要見你。」
杜崇疑惑的挪動腳步，開了門想要問清情況，他的兒子杜爭指著嫘廟的方向，先開了口:「你去看了就知道。」
西陵城處處樸素，茅屋遍地，可唯獨城中的嫘廟修建得磅礴大氣，令人感動。
在整個部落都忍飢挨餓的季節，嫘廟也顯得冷清了不少，當族長杜崇帶着數個族人來到嫘廟時，已有兩個身影立於廟中，直挺挺的望着高大的嫘夫人石像。
嫘廟坐西向東，石像雕刻了一位親切的婦人，她手持樹枝，身披絹絲，目光和善的眺望着東方。
「桑蠶之祖，教民傳知，神州主母，嫘夫人確實當得起這殊榮。」
還沒有等到杜崇詢問，來客似已察覺，緩緩的轉過身來，微笑着說道:「杜崇大人，好久不見，近來身體可好？」
來客是身着蠶絲華服、玉飾盤發的貴婦人，以及一言不發的年輕人，廟中的寒冷也因為這兩人的存在而消退了一些。
甫一見到這兩人，杜崇還沒認出對方，直到多打量了貴婦人一會兒，才驚訝的回應道:「原來是共工氏的姜水葒大人，離上一次在蒲坂碰面過了好幾年，姜水葒大人越發年青，想來三玄浩氣再有精進，可喜可賀！蜀山氏待客不周，還望切莫見怪！」
從帝丘到蜀地西陵遙遙千里，姜水葒貴為共工氏族長，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的就跑來中土西南邊陲的荒山野嶺，近年來共工氏有些閑不住，姜水葒在密謀什麼，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杜崇大人客氣了，你我同為一族之長，身份上平起平坐，小小禮節就不用在意了。」姜水葒的面相看來也就四十來歲，與年邁的杜崇倒像是相識已久，故而說起話也如老朋友一般。
嫘廟裏空曠明亮，可除了嫘夫人的石像外，就只有跪拜用的草墊，連一張椅子凳子也無，杜崇自是覺得怠慢了客人。
兩位首領談話時，蜀山氏的幾個年輕人紛紛覺得貴婦人姜水葒很有大家風範，反觀她的隨從就有些陰沉了。杜爭見怪不怪，畢竟也曾到大都蒲坂見過世面。
想着即將和腳下的西陵告別，老族長杜崇悲難自已，苦着臉說道:「我愧對於蜀山氏先祖，如今大寒天降，蜀地不見收成，兩天之內就得決定遷走，還談什麼身份不身份的，唉！」
然而聽到杜崇的訴苦，姜水葒反而一笑，眾人皆以為她幸災樂禍時，姜水葒壓低了聲音，說:「我就是為了此事而來，姚重華不肯救你蜀山氏，我共工氏可以伸以援手！不過在細節上，我們得單獨商議。」
說着，姜水葒瞧了一眼隨老杜崇來的幾個年輕人，接着對身邊不言不語的隨從說:「你先下去吧，邊陲蜀地最大的部落，風景可是美不勝收，值得一覽。」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意思，姜水葒想要和老杜崇商議一些不可外傳的要事，當了幾十年的蜀山氏族長，杜崇也不是傻子，當即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杜爭幾人面面相覷，只能向著兩位首領鞠躬行禮，和姜水葒的隨從一起退到廟外台階下，只是沒心情欣賞美景。
如此之後，嫘廟之內更顯空蕩，也方便了兩人秘密交談。
適才姜水葒提起相助的事，老杜崇迫不及待的問:「姜水葒大人所說，可是認真的？願意救我族於飢荒之中？」
拂袖轉身，姜水葒目光凌厲的看着嫘夫人石像，說:「不是難事，我可以在四日之內向你西陵運送五十石雜糧，足夠你蜀山氏再撐半年，但要我共工氏平白無故的提供資助，沒有好處的不可能的。」
終於說到重點了！杜崇老眼一亮，見到對方平靜不語，一點也猜不到共工氏的意圖，只好硬著頭皮問道:「大人想要什麼，只要我是蜀山區有的，都好商量！」
應是感覺到了老杜崇的「誠意」，姜水葒點了點頭，接着說道:「共工氏和蜀山區不是敵人，我可以向你族持續提供足夠多的糧食，只要……」
就在姜水葒將說出不得了的條件時，一聲稚氣的喊聲打斷了她。
「族長爺爺，快看我們抓到了好長的一條魚！」
兩個半大的孩子合力拽著半尺河魚，看起來像是一對兄妹，男童女童都是身穿獸皮絮衣，臉上凍得通紅。兩人直直的奔向嫘廟，老遠的就喊出聲，不懂人間疾苦的稚童臉上掛滿了歡笑。
於是，兩個孩子不出意外的被攔在了廟外。
杜爭擋住了去路，故作凶態的彎腰對兩童說:「姜叢，姜葉，族長爺爺現在有要事，你們不能打攪，知道嗎？」
廟裏的姜水葒饒有興趣的看着外面，視線在女童身上停留了片刻，笑着問道:「杜崇大人，他們是你的孫兒孫女？」
寵溺的望着姜叢和姜葉在炫耀肥魚，杜崇難得的會心一笑，說:「他們是外族遺孤，父母死在了大荒，又沒有其他親人，我見他們實在可憐，就好心收留了。」
「說起來，他們是姜氏之後，說不定還是你們共工氏的一族同胞。」忽然意識到自己旁邊的是何人，老杜崇半開玩笑的說着。
怎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姜水葒盯着五歲的姜葉入了神，仿若在觀賞一塊未經雕琢的美玉。
良久之後，吵鬧的姜叢姜葉被廟外杜爭哄走，老族長杜崇收回了目光，回頭卻見共工氏的首領也是喜愛小孩的神情，這才正色道:「接着談剛才的事吧，要支持我們五十石糧食，姜水葒大人想要的是什麼？」
所謂計劃再好也趕不上變化，原本為了明確目的前來西陵，身為中土最大部落之一的共工氏族長，姜水葒此刻卻沉默了，先前已經快說出口的條件被她拋到了一邊，動起了別的心思。
共工氏源自聖人之後，「姜」姓已沿用數百年之久，據世人所知，當今姜姓後裔只余共工氏一族，而西陵這裏或許族長會知曉氏族的秘密。
「大人？姜水葒大人？」
一不留神就想得太遠，直到老杜崇喊了好幾聲，姜水葒才回過神來，當即目光一凜，像是下了某個重大的決定。
「蜀山氏族與我族一樣，都是傳承已久的部落，如今蜀山氏有難，共工氏不會袖手旁觀！只是本人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姜水葒微一作揖，笑着說道:「中土一心同體以酋長為尊，難免也會有人不服姚重華之輩，昔日一支姜姓家族脫離中土，據聞居於大荒西海，現在看來，這兩個孩子就是這支家族的遺孤，我對他們的遭遇表示遺憾，同為姜姓後裔，我欲……女童是叫姜葉，對吧？」
言及此處，姜水葒停頓了一下，得到了老杜崇的肯定回答后，接着問道:「我欲接納姜葉，並收她為義女，以慰藉姜姓先祖英魂，不知杜崇大人是否首肯。」
蜀山氏從來都是遠離權利之爭，老杜崇聽得姜水葒一番話是誠誠懇懇，並沒想過她有什麼陰謀，況且姜葉只是一個小孩子，哪裏有利可圖？
要說只是給無父無母的孩子找一個新家，而且對方還是大家之族，老杜崇當然會點頭，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