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毒

劇毒

山東承宣布政司,袞州府,東平州,縣令田文莊家。

田老爺睡夢中忽然覺得脖子上涼涼的,一個女人的聲音笑著對他說:「醒了就睜開眼。」

他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被綁在椅子上,對面坐著一個玄衣女人,臉上帶著面紗,只露出賊亮的眼睛和活似毛毛蟲一樣的眉毛,手中把玩著一條五彩斑斕的蛇,單從顏色看上去就劇毒無比,可在她手裡卻像小貓一樣乖順。

田老爺頓時想起山東地面關於「玄衣魔女」的傳說,嚇得他想要大聲呼救,卻驚恐地發現自己張不開嘴,發不出聲,連手都抬不起來。

據說玄衣魔女專門和官紳過不去,不是下毒就是割肉,手段之殘暴令人髮指。不但如此,她還特別厭惡妻妾成群之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問她們是不是心甘情願,如若不是就撕了賣身契發放銀子讓她們自由離去。

吳青嵐亮晶晶的杏眼彎成兩個半月,道:「別費力氣了,你現在就是個廢人,要不是有繩子綁住,會像爛泥一樣癱在地上。」

聲音帶著笑意,如銀鈴般清脆,聽在田老爺耳中卻彷彿催命魔音。

她將蛇在田老爺眼前繞來繞去:「田老爺,聽說你很喜歡收銀子,山賊的銀子也照收不誤。怎麼樣,分我兩成?」說著,忽然將手裡的蛇頭按在田老爺胸口。

蛇毫不猶豫地張口咬下去,尖利的蛇牙穿透田老爺胸前皮膚。田老爺渾身的肥肉不由自主地顫抖,抖得彷彿一塊風中的白布。

估么著時間差不多了,吳青嵐掐著蛇嘴將它扔進背後的行囊里。重新坐下,慢條斯理的說:「這條蛇有劇毒,只需要半柱香的時間你就會腸穿肚爛,毒發身亡,不信你低頭看看。」

田老爺渾身無力,根本做不到低頭。

「哦,忘了你現在是個廢物。」吳青嵐做恍然大悟狀,親自動手將他腦袋按低。

只見天老爺白膩肥碩的肚子上從被蛇咬中的地方開始,爬滿了像西瓜一樣的黑色紋路,一直向下蔓延到小腹。

與此同時,他覺得頭暈目眩,心跳越來越快,偏偏胸口越來越悶,呼吸越來越緊已經要喘不上來氣,嘴唇顏色由青變紫。

我不想死!

田老爺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嘴角汩汩流出口水,用盡全身力氣試圖說話,口中發出低低的「嗬嗬」聲,只能用眼神哀求地望向吳青嵐。

吳青嵐滿意地點點頭:「想活命也行,有兩個條件,第一,從此以後不許再貪污受賄枉顧人命,否則不用等毒發身亡,我隨時能把你變成一灘血水。

第二,我的解藥不是大街上白撿的,一百兩黃金一顆。你家的銀票都藏在哪兒呢,我拿到錢就給你解藥。對了,你現在不能說話,這樣,先給你吃一半,拿到錢之後再給你另一半。」

她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瓷瓶,從裡面導倒出一顆五彩斑斕的藥丸:「這是我自製的『百轉千回丸』,名字是不是很好聽?當你被蛇毒折磨得受不了時服用一顆,馬上就能解除痛苦,當然了,解毒的過程不是很愉快。

不過它並不能徹底解毒,只能暫時壓制,也就是說你每隔三個月就要服用一顆百轉千回丸,否則依然會毒發身亡。」

說完也不等田老爺是否考慮清楚,粗魯地捏開他的嘴,將藥丸扔進去。

田老爺口不能動,藥丸就停留在嗓子眼兒里,吳青嵐伸手在他后脖頸用力一拍。

「咯。」

藥丸被吞了下去,田老爺噎得涕淚橫流,緊接著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一張胖臉憋得通紅,連椅子一起倒在地上,地上多出一灘黃白之物。

吳青嵐捂住鼻子,打開門,站在門口透風。

又過了一會兒,田老爺漸漸停止抽搐,臉沒那麼紅了,身體雖然還是不能動但是勉強能說話,他實在是吃夠苦頭,不等吩咐立刻僵著舌頭把家中藏財的地方說出來,只求趕緊打發這魔頭走人。

吳青嵐按照他說的找去,果然在床底下的暗格里發現一沓子銀票和契據。

她說話算話地數出來一千兩,抵黃金一百兩。看看契據,除了鋪面地契之外,幾乎全是高利貸。當下毫不客氣地當著田老爺的面將那些高利貸契據放在燭火上一張一張燒掉。

田老爺心疼的雙眼幾乎要滴出血來。

燒完,她拍拍手準備離開。走之前又特意溫柔地囑咐他:「別忘了我交代的話。」

田老爺慌不迭地點頭:「魔女......不,俠女!請問第二顆解藥怎麼給我?」

「放心,我會託人帶給你。」說完,拉開門,幾個起跳消失在夜色中。

京城。

紫禁城沉重的宮門剛要落鎖,一連串細碎的腳步由遠及近,黃錦氣喘吁吁地跑到門口,從腰間摘下對牌遞過去,道:「奉皇上口諭,傳錦衣衛舍人陸炳覲見。」

小太監不敢耽誤,急忙將已經關上的大門重新推開。

眼見黃錦走遠了,小太監嘀咕道:「這陸炳還真是受寵……」

同樣都是錦衣衛,宮門外面的錦衣衛只能站崗喝風,陸家那位小公子卻可以與皇帝同吃同住。

掌燈時分,陸炳緩步走向北鎮撫司大門,一抬頭,看見正四品錦衣衛指揮同知羅浩剛好從外面進來。

羅浩沒想到會撞見陸炳,一愣之下臉上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問:「陸舍人這是打算回家?今天的公事可都處理完了?」

陸炳身上這個「散騎舍人」的官銜其實是「視八品」,嚴格來講屬於「不入流」,每月只能領十六石米的俸祿,與他在皇帝面前的恩寵極根本不匹配。

所以認識陸炳的人要麼稱呼他為陸大人要麼直呼他的名字,只有羅浩堅持叫他「陸舍人」。

羅浩是前朝舊臣,熬了十五年才熬到指揮同知的位置,對於所有當今皇上做世子時培養的舊臣懷著一股深深的妒意,對於直接當上錦衣衛指揮使的王佐、陳寅更是恨之入骨。

陸炳深知其中緣由,不卑不亢地答道:「回同知大人話,已經都處理完了。」

羅浩說:「嗯,那就好,你年紀輕閱歷少,我和你父親是同僚,少不得多提點你幾句。」

陸炳:「多謝大人指點,下官感激不盡。」

正說著,專屬於宮裡內侍的深藍色身影出現在門口,陸炳一眼認出是黃錦。

羅浩也認出來了,立刻挺起胸膛往前走兩步,眼中難掩熱切:「黃內侍,可是宮裡有要事傳喚?」

黃錦一抹腦門上的細汗:「皇上有旨,傳陸大人進宮。」

羅浩眼中熱切頓消,興緻索然地對陸炳吩咐道:「既如此,陸舍人趕緊隨黃內侍進宮,不要耽擱了時間。」

出了北鎮撫司衙門,陸炳問黃錦到底發生了何事,這麼晚了傳他進宮。

黃錦搖搖頭:「有個宮女忽然投井了。」

陸炳劍眉立刻皺了起來。宮女投井用不著火急火燎的召他進宮,他又不是大羅金仙能讓人死而復生。除非她不是普通人,又或者不是自願投井。

進宮后,黃錦帶陸炳直奔御花園。屍體被水泡的發白腫脹,即便如此仍能看出五官輪廓的美麗,可以想象生前該是何等嬌艷的容貌。

陸炳的視線在死者臉上轉了一圈,認出是皇極殿宮女秋月,不久才從皇后的永和宮調到皇極殿,他臉上不動聲色地問:「搜過身了嗎?」

一個小太監上前兩步道:「身上和附近都找了,什麼都沒有」

陸炳雙眉微擰,附身仔細查看。死者面色如常,脖頸等露在外面的皮膚沒有淤青,雙手指甲乾淨,眼睛沒有紅腫充血,額角和肩膀上有濕潤的青苔,應該是打撈時與井壁摩擦導致,從外表可以判斷死前沒有經過劇烈掙扎,符合自殺特徵。

檢查完外表,陸炳拿出一塊帕子墊在手下,伸手按了按死者小腹,平坦如常,且嘴裡也沒有往外冒水。

如果是投井自殺難免嗆水,胸腹不該如此空癟。

陸炳直起身:「麻煩黃內侍安排個合適的地方,我要驗屍。」

深夜,冷宮附近一個小院,陸炳修長的手指在一排形狀各異的刀上一一劃過,然後挑了其中一把,僅用食指、拇指和中指持刀,輕輕割開死者喉嚨,切下一片薄薄的肉,用刀尖挑著遞給小太監。

小太監明白他的意思,將肉餵給牆邊籠子里一條小狗,不到片刻,原本活蹦亂跳的狗忽然倒地斷氣。他伸手進籠子,在狗的腹部摸了摸,道:「回稟陸大人,死了。」

陸炳眉心擰成一個川字,嘴角向下勾了勾,輕聲道:「無色無味,殺人無形。」

皇極殿。

嘉靖坐在陰影里,臉色陰沉晦暗,問:「你已經見過了?說說。」

陸炳略一沉思,道:「以臣所見,秋月不像是自殺更像是被毒殺后扔進井裡。」

宮燈的光暈落在書案上,陸炳站在陰影里,靜靜地等著。

良久,皇帝道:「朕知道不會是自殺,前幾日她曾經有意無意對朕說起一些事,朕當時沒在意……」

嘉靖的眼神有些迷離,聲音越來越小,彷彿是在自言自語。說到後面陸炳已經聽不清了,但他只是靜靜地站著,不敢出聲打擾。

過了一會兒,嘉靖好像終於神魂歸位一樣,提高音量:「今天能毒死宮人,明天就能毒死朕外,陸炳,你替朕暗中徹查此事。」

「是,臣定不負聖上所望。」

陸炳快步走出皇極殿,等候多時的小太監立刻遞上秋月的登記簿,入宮前登記的住址在宣南坊東槐花衚衕,家中還有一個17歲的妹妹和一個9歲的弟弟。

為免夜長夢多,陸炳快馬趕回北鎮撫司衙門,對留守當值人員命令道:「奉旨辦案,家住南城的出列!」

立刻有七八個錦衣緹騎出列,陸炳粗略一掃,都是平日里比較老實的人,於是大手一揮:「走。」

一行人隨在他身後跑步出北鎮撫司衙門,其中就有剛從城外回來的李振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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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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