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剿(三)

圍剿(三)

御馬監那三個撞牆的人望着牆壁上忽然冒出來的裂縫,咽了咽口水,懷疑地望望彼此,不敢相信牆壁竟能被他們輕而易舉撞裂。

當初砌牆的人估計同樣沒想到,有一天有人用老榆木桌子砸牆,所以這堵機關牆為了活動方便並不厚實。

李振川帶人兩三下把牆壁扒開,露出後面的密道再往裏好像是個空曠的場所,能聽聽見裏面一片兵荒馬亂。

又人喊道:「是陸炳!」

「糟了!陛下知道了!」

緊接着是杯盤瓶盞掉地下摔碎的聲音,好幾個人驚慌的叫嚷快跑,期間夾雜着一個熟悉的嗓音,醉醺醺的不以為然:「陸炳有什麼好怕的,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好像被人捂住嘴巴發出「嗚嗚」的悶哼。

陸炳眉眼異常鋒利:「依計行事!」

話音未落身體憑空而起向後平滑飛出,聖王廟廂房酸梨枝雕刻的門窗經不住釋放出的凌厲內力,頃刻間裂成無數碎片,四下飛散開去。

陸炳飛出廂房、旋轉着飛向屋頂,穩穩站住,俯視眼前的一切。狐裘大氅在身後隨風飛舞,飄飄若仙。

地面上,白色的錦衣衛和灰色的御馬監自覺分成兩組,逆向而行,錦衣衛追隨陸炳來到廂房外面,御馬監眾人則在李振川帶領下衝進密道。

御馬監的人順着密道往裏沖,就像往兔子洞裏倒進了一鍋熱油,聖王廟見不得人的地下世界炸開了鍋。

一路上,他們見到一個就「解決」一個。普通僧人或者小沙彌根本擋不住這幫殺才的重手,三下五除二被撂翻在地:「老實趴着不許動!不許看!」

沒反應過來、動作遲緩的人毫無意外的得到一頓拳打腳踢。

二三十米的地道盡頭豁然開朗,誰能想到聞名百里的聖王廟底下竟然還被開闢出了一個巨大的密室。

精緻奢華的擺設、滿地的瓜果鮮蔬以及隨處可見的女人的褻衣,讓人忍不住想像片刻之前這裏是怎樣的荒唐和奢靡。

可惜,「陸炳」兩個字彷彿晴天霹靂,將著見不得人的烏煙瘴氣消弭乾淨,人全跑沒了,只剩下滿地狼藉。

李振川隨手薅起一個小沙彌的衣角,惡聲惡氣地問:「出口在哪裏?快說!膽敢欺瞞讓你腦袋搬家!」

白日裏綿延至山腰的莊嚴廟宇,在夜幕降臨時突然變得千瘡百孔,醉眼朦朧的公子哥兒們在一群穿着深灰色短打的武僧護持下從牆角地洞和花園山洞爬出來,暈頭轉向的朝各個小門跑去。

衣衫不整的女人們頭臉被套著布兜,被另一夥僧人們拉扯拖拽著往後山跑去。

那幾個女人身上穿的衣服不像是樓子裏的,更像是普通百姓穿的粗布衣裳。

陸炳眼神一凜,格外留意這一行人的去向。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些齷齪的人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跑亂轉,很快就認出幾個有頭有臉的熟面孔——昌國公世子張世榮、建昌侯三子張世昌、翰林院侍讀學士羅永清的侄子也就是那個羅瑞香的表兄,光祿寺少卿張盛唐的二子……

他英俊的臉上冷峻不變,嘴角溢出一抹譏誚。修長的手指輕輕攏住大氅,動作優雅的彈落一片粘在袍角的碎屑:「人面獸心。」

這些人家拒絕陸府求親的時候是多麼的清正廉潔,一個個言之鑿鑿,彷彿天地之間的浩然正氣是他們家灶上的水蒸汽,堂堂親軍錦衣衛反而成了人人得而唾棄的走狗。

今日之前還以為他們都是像夏言、薛侃那樣的讀書人,卻原來專門喜歡背地裏干這等齷齪骯髒之事,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真聰明還是假虔誠,竟然偏要選中寺廟。

在最清凈之地行最污穢之事,其心可誅!

在眾多張皇失措的人中,張世昌是個另類。別的浪蕩子身邊撐死了有一兩個灰衣武僧,只有他身邊前呼後擁,逃跑都逃出了浩浩蕩蕩的氣勢。

也許是因為人多勢眾所以有恃無恐,也許是因為兩家的仇恨越結越深,張世昌邊跑邊罵邊回頭張望,竟然真的被他望見了屋頂上的陸炳。

他用力掙脫侍衛的手,停下來,雙眼冒火地盯着半空,他身邊所有人都隨他一起仰頭望向過去。

一個高大的男人靜靜矗立於銀裝素裹的天地之間,距離遙遠,他們明明看不見他的五官,卻都能感覺到兩束冰冷的視線直直射向自己,讓人後脊樑無端爬滿寒意。

這樣的陸炳讓張世昌受不了,他頓時發了瘋,抽出護衛身上的鋼刀,用力朝陸炳擲過去,口中喊道:「大不了同歸於盡!」

可惜他身子早就被酒色和藥物掏空,多走幾步路都腰背不直,腳步虛浮,更別提內力。

鋼刀脫離張世昌的手后晃晃悠悠地飛出去不到一米就急轉直下,「噗」一聲掉進雪裏。

陸炳懶得看張世昌小丑一樣的表演。他鷹隼一樣銳利的雙眼,穿透漫天飛舞的雪花,迅速鎖定張世昌身邊的一個人。

大腦袋、小細脖、短身材,兩隻手上套著黑黝黝皮手套,表面泛著若隱若現的藍色——拜月教左護法。

陸炳瞳孔驟縮,在端王府數次被圍攻、下毒,吳青嵐更是因為被他們圍剿才中毒魂消,新仇舊恨「轟」一下湧上心頭。

大氅「呼」的向後一甩,他伸手遙指張世昌一伙人所在位置:「統統拿下,不論死活!」

枕戈待命的錦衣衛立刻順着他手指的方向跑過去。

侯府護院們大驚失色,不管張世昌掙扎,兩三個人合起伙來將他架著就跑。

陸炳張開雙臂,像一隻巨大的雪雕劃過夜空,張開巨爪抓向地面的左護法。

左護法也認出陸炳,知道今天難以善了,乾脆不跑了,原地轉身,從后腰上抽出圓月彎鈎,兩手交叉擋在胸前準備迎戰。

可是他心裏在打鼓。

上次拼着暴露身份的危險圍捕吳青嵐,眼看就要得手,誰知那個女人狡猾得很,中了他的穿心箭卻裝死,趁他大意不查之時用飛刀偷襲。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吳青嵐施毒手段高超,絲毫不亞於教主。飛刀上的劇毒差點要了他的命,以至於不得不躲到聖王廟療毒養傷。

如今舊傷未愈,陸炳又找上門來。

聖王廟不比其他之處,是拜月教苦心經營多年的據點,如今被陸炳盯上怕是凶多吉少。

陸炳自上而下從半空降落,挾萬鈞之力攻向左護法,內力外溢,大氅無風自動,周身咧咧風響,彷彿殺神降臨。

綉春刀「鐺」一聲磕在圓月彎鈎上,濺起一串火星。百鍊精鋼打造的彎鈎頓時多了一道缺齒。

左護法拼盡全身力氣勉強擋住陸炳致命一擊,身體卻被逼着不斷後退,在雪地上劃出兩道深深的腳印,足有三丈長。

陸炳眼中寒光一閃,驀地又加一成內力。

「殺人償命!」他的聲音彷彿沒有溫度的冰錐,字字扎在左護法的神經上。

「噗」——左護法吐出一大口色彩妖艷的血霧。

陸炳見狀頓時意識到:「糟了,有毒。」

想要變招卻已來不及,不小心沾上血霧的手背頓時火辣辣的疼,眼看着潰爛。

這是什麼邪門歪道的毒藥?

陸炳一狠心,綉春刀挽了個刀花毫不猶豫地削向自己手背,連皮帶肉削下一整塊去,右手頓時血流如注。

吳青嵐望着牆頭上的黃衣婦人,笑了。

黃衣婦人冷哼一聲:「看見我,你好像並不覺得意外。」

吳青嵐:「你不來我才會覺得意外。」

「哦?」黃衣婦人一挑眼角,「上次是你運氣好,老五粗心大意中了你一刀,否則你早已落入我們手中。」

吳青嵐笑眯眯的說:「嗯,這麼說來那位護法大人確實運氣不錯,我當時不小心中了他的埋伏,否則必能一刀要了他的命,哪裏還會讓他活到現在。你有沒有問過他,我的『相思』比起你們的『拘魂散』,滋味如何?」

「牙尖嘴利!藥王谷就剩下你這麼個只會耍嘴皮子的東西么?」黃衣婦人臉上滿是不屑。

核桃等陸府一干護衛聽了黃衣婦人的話,頓時怒向膽邊生,清泉忍不住抬起手裏的長弓,羽箭瞄準。

吳青嵐卻絲毫不以為杵,很是認真回答道:「你說的又對又不對。首先,牙尖嘴利確實是真的,對人說人話,對不是人的東西自然沒什麼好話。其次,你怎麼知道藥王谷只剩下我一個人?再過幾個月就是少谷主生日,你們可別忘了準備賀禮。」

黃衣婦人聞言一愣:「少谷主?他人在什麼地方?」

吳青嵐笑着招手:「想知道?你下來我就告訴你。」

黃衣婦人冷笑道:「等我將你擒住,想問什麼問不出來?我倒要看看你那個小丈夫這次還能不能來得及救你!」說完右手一揮,「上!抓活的!」

吳青嵐早有準備,不慌不忙:「放箭!」

穿黑衣的拜月教徒揮舞刀劍擋下無數箭矢,有人中箭,慘叫着跌出外牆外去,剩下的跳進院中,與穿青衣的陸府護衛混戰在一起。

黃衣婦人手持長劍直奔吳青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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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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