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

酒醉

「我昨天說的你有沒有去做啊?」

林婕還在忙著錄入手頭上的患者記錄,抬眼瞥見是昨天來的凌修之後,便開口問道。

凌修從來都沒有過過如此充實的昨天,短時間內沒能想起林婕說了什麼,以至於林婕敏銳地發現她的病人似乎並沒有把她的話裝進心裡。

「你坐下。」她把跟前的板凳往外推了一點,沖凌修招了招手。

「你這個問題其實可以不用天天過來,因為你這個傷也已經非常久了。」林婕說,「我建議你再有不舒服,可以去我們醫院的康復科看一下。」

凌修跟秦野這次過來,壓根不是為了來看手。

要看手早就在亞特也看了,何必巴巴地跑到撒旦這來?第一次過來時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第二次過來就是深挖線索。

昨晚充分得知一個演技精湛的人能在社會上吃得多麼開的凌修此時演技上線,在林婕為他摁壓的時候選準時機假裝痛苦地叫了一聲。

林婕立馬慌張了起來,趕忙問道:「怎麼了?摁到哪了?」

秦野雙手插兜,靠在桌旁,聽見凌修這無比做作的叫聲之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林婕瞪圓了眼睛,說:「哪兒疼?你們昨天又做了什麼?怎麼會疼成這樣?」

凌修回:「昨晚走到了街上,但沒想到那裡太混亂了,於是就被人撞倒在地上。後來手腕這裡就腫了一大塊,回去的時候冰敷了一晚,現在雖然沒那麼腫了,但我不太放心,所以又來看看。」

一口氣說完這串謊話的凌修臉都沒紅一下。

「這樣啊,那我建議你們先去拍個片子。」林婕鬆開凌修的手腕,自顧自地在顯示屏上調出凌修的就診記錄,幫他提交好拍片的申請。

最後她說道:「你要上點心,不要這麼糟蹋你的手。」

已經演完戲的凌修站起來,語氣淡然地說:「知道了。」便跟秦野走了出去。

診室的門一關,凌修便低聲問秦野:「我的視角有限,你看到了什麼?」

秦野回:「昨天看到她桌底下有個第三屆醫生協會的袋子,但沒看仔細,今天看了一下,發現那袋子上面寫了每屆舉辦的日期。」

「嗯?」

「按道理來說,每屆的醫生協會都會在7月25日召開,而且林婕桌上的日曆在25號上畫了個圈,還標註了一下『要去開會』。這也就意味著本來第三屆的醫生協會也已經召開了,但是並沒有。」

兩人轉過彎來到繳費處繳費。

凌修抬了抬下巴,示意秦野過去排隊。

秦野輕笑,說:「我就是你的人型取款機。」

凌修輕咳一聲,握拳掩嘴說:「……還不都是為了你的案子。」

秦野聽見這句話,心裡的弦像是被人無意中撥動了一下,被撥動完低下頭老實交錢。

繳完費來到放射科,報完身份信息之後,凌修走進X光室。

護士走進來,看了一眼用口罩將自己的臉遮住大半的凌修,隨口問:「你的臉怎麼了?」

凌修眉頭輕跳,說:「昨晚不小心摔了,臉上被蹭傷了一塊。」

「噢……」

「沒戴手錶一類的東西吧?戴了的話要卸下來啊。」

「沒有。」

拍片的速度非常快,護士讓凌修三十分鐘過來再來取片。

X光室的門緩緩打開,秦野走了過來。

凌修說:「半個小時後來取片。」

秦野回:「真是不容易,還拍了個X光。」

「像林婕這種醫生,生活很簡單,人脈很固定。」凌修說道。

凌修和秦野站在醫院外的小廣場上,看著昨晚暴動時受傷的群眾正流著大量的血趕來。

「林婕之前說聯絡器是在會議散場時弄丟的,估計就是在醫生協會了。」凌修說,「後來她有說聯絡器重新出現在了辦公室里……」

秦野接話:「有人一直等在診室外,假借病人的名義把聯絡器重新送回到她的辦公桌上。」

「嗯。夜市那麼亂,那個人想要通過讓林婕在夜市的地攤上恰好買到自己原來的聯絡器也是不可能的,宛如大海撈針。」秦野說完,看見凌修那始終固定在右耳上的聯絡器,「司長,你這聯絡器應該是關著的吧?」

凌修回:「當然。」

「懂得關閉定位的人質真是個好前男友搭檔。」秦野感慨,「估計你一開啟聯絡器,你就會發現裡面的信息都快爆出來了吧。」

凌修扯起嘴角輕輕地笑了那麼一瞬,說:「你想多了,哪裡還有人會主動聯絡我?我父母都已經去世三年了。」

撒旦的白天依舊美好,微風和煦,將凌修額前的頭髮吹起了一點,使他露出了飽滿光潔的頭,濃密的眉毛,以及長睫之下那雙如深井般的眼睛。

「如果非要提一個人的話,那就是晗叔吧。」凌修講完,發現秦野正安靜地俯視著他的雙眼。

凌修問道:「怎麼了?」

「司長,你的淚痣以前不是在左眼上的嗎?

凌修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右眼角,說:「一直都在右眼。」

「我跟你開玩笑的,你身上有哪些痣我全都知道。」秦野說道。

凌修一聽,忍不住在心裡吐槽道:「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你以前還特地數過。」

救護車駛了進來,又放下兩三個受傷嚴重的人,全身血肉模糊一片。

「司長,這裡的鬥爭很激烈啊。」秦野瞄了一眼,被那胳膊已不是胳膊,腿也不是腿的景象給嚇到了,「你還記得昨晚那老太太說了什麼嗎?」

——「如果你是別的星球上派來的監視狗,那就趕緊滾吧!這裡絕不歡迎你們!」

「記得。」凌修答道。

「在撒旦居住得比較久的人貌似對外來人很敏感。」

*

兩人站在外面吹風吹了幾十分鐘,回到裡面取走了X光片之後,秦野從紙袋中抽出凌修的手骨圖,說道:「透過現象看本質,我都直接看見你骨頭了,司長。」

凌修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走進林婕的診室。

「拍好片了?」林婕起身接過X光片,對著燈大致看了一下,「好像沒什麼問題啊。」

「我……」

「你說什麼?」凌修放低了聲音,導致林婕聽不清楚,偏過身子來問。

「你幹嘛非得要戴口罩啊?」林婕終於問出從進診室起便疑惑的問題。

秦野接話,「還是在長街上,除了手以外,臉也被擦傷了。」

林婕說:「噢……這樣啊,那裡確實很亂,兩種黨派不斷鬥爭。唉,我這種普通老百姓過得也是水深火熱。」

凌修稍稍抬眼,跟秦野對視了一下。

「天天喊那些亂七八糟的口號,真沒什麼用。」秦野說,「他們每晚出來,搞得跟不用回家似的。」

「不都說他們都聚集在地下酒吧嗎?」

「是嘛?我都不敢去。」

「你們都是軍校出身的,還能不敢去?」林婕問道,「看來我們撒旦的軍校真是沒救了。」

凌修:「……」

他抬頭,發現秦野正在對面的桌上看著什麼東西。

「林醫生,我看你一天到晚都這麼忙,不輪班嗎?」秦野問道。

林婕把凌修的片子塞回袋子里,看著他的手說:「你這個沒什麼問題,只有一句話,多鍛煉,用進廢退。」

「你好像一直坐在這裡。」秦野接著說。

「是啊,怎麼了嗎?」

「沒怎麼。」

「可以了,我建議你還是多運動。」林婕叮囑道。

「嗯,謝謝。」凌修收起手裡的片子。

他們走出醫院,秦野將口罩往下拉了一點,說道:「我好像有點思路了。」

凌修沒問是什麼思路,只問:「去哪?」

「地下酒吧。」

*

兩人在離開醫院之後,先到旁邊的偏僻角落裡把臉又換了回來,將口罩取下來塞進袋子里。

秦野看著變回原貌的凌修,說道:「你變回來了。你那張逃犯臉太普通了,司長。」

凌修的心裡漾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他見秦野也恢復原來那……其實無比英俊的樣貌,低聲喃喃了句:「你也是。」

「謝謝誇獎。」秦野大大咧咧地回道。

酒吧被隱沒在破舊的巷子里,門口的發霉木板上寫著花體的「Bar」。

秦野走在前面,稍微彎下腰才能走進那扇低矮的木門。凌修跟在他身後,剛一進去,迎面撲來一陣十分濃烈的酒味。

就在凌修逡巡四周的同時,原本無比放鬆的氛圍在他們走近的那剎那開始變得靜謐了下來,裡面坐著的人舉著酒杯遞至唇邊都停下了飲酒的動作,反而是用一種警惕與打量的神色看著穿著筆挺的兩人。

秦野在這時大大咧咧地一胳膊攬過凌修,半推式地將他帶到了吧台旁邊,大聲說:「好久沒來這兒了!今天你儘管喝,我埋單!」

凌修坐在高腳凳上,背過身去低聲說道:「這氛圍跟我想的不太一樣。」

秦野看見這周圍的人拼酒的拼酒,玩撞球的玩撞球,談論女人的談論女人,就是沒有他們想象中談論派別的人。

「我們才剛過來,」秦野打了個響指,向酒保點了兩杯威士忌,「這裡人排外。」

酒保迅速地調好酒,將兩杯威士忌推到了他們面前。

凌修偏過頭,視線中出現了一抹白色,他總覺得在哪裡看到過。

「你說你有思路了?」凌修平日里沒有飲酒的愛好,可為了不讓自己在這種熱烈的氛圍中顯得過分怪異,他還是抿了一小口。從舌尖上傳來的微烈感都令他有一瞬的失神。

秦野領口敞開,袖口總是挽至小臂,右手舉著酒杯喝了一口。

酒吧燈光泛黃,照在秦野的臉上描出他筆觸鋒利的眼角線條,眼眸稍一流轉,帶動著眼角刀尖,銳利無比。但就是如此,上帝卻又賜給他一雙總是含情脈脈的眼睛。

凌修心想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又要開始追憶似水年華。

「這裡絕大多數人都參加了昨晚的紛亂。」秦野將杯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回過頭撞見已經處於微醺狀態中的凌修,「你看他們……司長?」

凌修的大腦神經都有些麻痹了,但他依舊端正地坐在板凳上,因此呈現出一種反差之下的……好笑。

「司長?」秦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幾下。

「你說什麼?他們怎麼了?」凌修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打起精神,並且把酒杯推遠了點兒。

「我說,他們絕大多數人都參與了昨晚的紛亂,」秦野講到這裡,壓低了聲音,「因為他們看起來或多或少身上都帶傷。」

凌修腦子不太清明,下意識就想往身後望去。秦野急慌慌地用手指固定住他的下巴跟脖頸,以防他又轉頭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司長,沒想到你是『一杯倒』啊?」秦野的拇指頂在他的嘴角處,看他眼神都有些迷離,「怪不得以前守衛司聚餐,你從來都不喝酒。還以為你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遵守著軍校鐵律呢,原來是不行啊?」

當被人發現自己酒量不行的時候,凌修就有些敏感:「你說什麼?」臉一轉,像是在向秦野的手指貼過去。

秦野的右胳膊搭在吧台上,左胳膊肘架在椅背,指尖反覆摩挲著凌修顯著水紅色的臉頰——他的前男友每分每秒都板正端莊的不得了,像美術館里罩在玻璃里的瓷器。只有在酒精作用之下,才能窺見一絲縫隙。

凌修也就神思清明了那麼短短几秒,轉眼間,臉頰已經浮上了兩抹緋紅,接著迷迷糊糊、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剛才……好像看見了……」

「嗯?」剛一問出口,只見凌修整個人都往他懷裡倒了過去。

秦野雙手輕柔地捧著凌修的頭,抬起來輕晃幾下,發現凌修薄薄的眼皮合起來,但卻無法完全覆住眼珠,因此黑色的眼珠在燈光照射下露出了幾抹亮色。

如果說凌修清醒時像座直指蒼穹的雪山,那他酒醉時就像個正汩汩冒著水汽的溫泉。

秦野結完賬,半攙扶地帶著凌修走出了酒吧的門。

凌修走得踉蹌,不小心撞到了旁邊的人,但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姿態,對那人說了聲「對不起」。

秦野說道:「不好意思,我朋友他喝多了。」

「沒關係。」那人回道。

秦野一抬頭,頓時覺得這白髮蒼蒼、雙鬢斑白的老人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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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與蛇[星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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