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夜
這條新聞一經播出,這周圍的氣氛立馬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本喧鬧無比的長街像是被當頭潑下了一瓢冷水,眼前的大家都不由得紛紛側目、面面相覷,開始就這個已經被他們遺忘許久,但是每每提及,又必然是要罵上他一二分鐘的人。
然而他們一時半會兒都未能發現其實那個人正站在他們身後,就這樣靠在拱橋的石欄上,臉部的表情被縱橫交錯的光影給遮擋住了,分辨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唯有一雙澄澈的藍眼,在此時顯得尤為明亮。
「看來我們手裡的能源分布圖,果然不是獨一份。」凌修冷笑一聲,「裴恆就這麼放心地讓我們拿走,就是因為其實他早早地復刻好了另外一份吧?」
秦野回道:「一開始他竊取這個分布圖,是為了以此為挾,想要讓蘭蒼因此向撒旦人打開通道。既然後面也已經被我們發現,那麼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只能說……」
「報復。」凌修接道。
「對。」
「這個秦野還有完沒完啊?」橋上的一個男人忍不住高聲罵道,「前陣子不就是他把我們亞特最為珍貴的星石能源賣給了蘭蒼嗎?現在他又把這個分布圖給送還了回來?這還有用嗎!」
「就是就是!我打了你一巴掌之後,再跟你說聲對不起,這樣你就能原諒我了嗎!顯然不能!」旁邊的尖銳女聲急匆匆地附和。
「嗐,我聽說呀,這個秦野以前在亞特守衛司里也是這樣啊!驕傲自大,誰都看不起!他就是不甘心作為凌修司長的手下,據說呀……他每天還就是做著端茶倒水的閑事。這不,他就忍不住了,乾脆拿走分布圖,看著整個亞特都被他攪得亂七八糟的。他要是在場,可指不定有多高興呢!」
「你說他不甘心作為凌修司長的手下?」
「可不是么?」
「你居然還稱凌修這個人為司長???」
剛才一股腦地說了一堆刻薄話的女人被這句突然的反問弄得有些泄氣,滿臉茫然地看向旁邊的人:「……為什麼不能?」
「你難道還不知道么!就是凌修包庇的秦野啊!」
「他倆就是一路貨色!」
「就是就是!你見過副司長做保姆的么!這全都是凌修這個混賬玩意兒一手策劃的罷了!」
「虧你還畢恭畢敬地喊凌修為一聲司長,我看呀,你有必要打開你那積灰的聯絡器,看看最新消息嘍!」
——這旁邊的罵聲此起彼伏,如同尖銳的浪濤一般,一浪高過一浪,竭盡自己所能地想要將凌修和秦野二人狠狠地拍打在岸上。
可凌修倒是無動於衷,若不是有徐徐晚風吹拂著他的頭髮,要不然就會讓別人懷疑這是一幅全然靜止的畫面。
過了幾秒,凌修問道:「我有個不太明白的地方。」
「我也有個不太清楚的點。」秦野回。
凌修的身體向側邊稍轉,帶著秦野往暗處走,避免被別人發現。
等他們重新回到剛才那個偏僻的地方之後,凌修低聲道:「秦野,這星石能源分布圖,向來不是歸叔叔阿姨管理嗎?」
「叔叔阿姨」則是指秦野的父母。
「是的。」
秦野回答得很簡短。
「平日里接觸分布圖最多的人也就是他們倆了。自你出事之後,他們就沒有跟你說些什麼嗎?」
「他們應該要說些什麼?」
凌修愣了愣:「他們自己就沒有任何懷疑的對象嗎?」
秦野說:「沒有。」
「沒有?」
秦野抽動了一下鼻子,又伸出一根食指來左右揉搓了鼻尖,看上去像是剛才吹風吹得太久,即將要感冒的樣子。
果然,他一開口,就帶著點兒鼻音:「親愛的,他們沒有懷疑的對象是因為當初在分布圖被竊取之後,種種跡象都指向了我。做父母的,於情感上總歸是要偏愛自己孩子的,但於理智上,他們確實是說不出一星半點的反駁之辭。所以後來我被關押,他們給了我一些裝備,讓我自己去尋找真相——你也知道,礙於他們是我的父母,以及他們的職業因素,他們不能為我在明面上做什麼。」
「這些……我都知道。」凌修的目光往下移動,直到看見秦野那發紅的鼻尖,「但是你難道就沒有發現,你所擁有的那些裝備,裴恆也有另外一份么?」
所以裴恆在撒旦時偽裝成林婕的模樣,同樣也可以將自己轉移到另外一處地方。
秦野聳聳肩,「你說的這些,我也都想過。我爸媽平日里閑著沒事幹就喜歡搗鼓這些玩意兒,而且從來都沒有對外發表過。能夠接觸到這些裝備的,也就只有我。但是寶貝,你要知道,裴恆既然都能做到將這盆髒水潑到頭上來,他也能從我父母那裡複製另外一份裝備供自己使用。」
凌修沉默了。
他很明白此時並不是談論這件事情的好時機。
他們才剛剛回到亞特,秦野到現在都還沒有跟父母見過面。所以無論怎麼去想,秦野都會下意識地、出於本能地站在保護父母的角度上,將他的話若有若無地反駁回去。
因為秦野知道,凌修話里行間指向的是:他的父母也有嫌疑。
凌修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緊,並且認為眼下二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好。
所以他話題猛然一轉,低下音量說道:「……寶寶,你的鼻尖有些紅。」
秦野偏過頭,滿眼寫著「你怎麼回事」地看著凌修,又將凌修這前後轉變跟他們剛才討論過的話題聯繫在一起,得出了一個「他正在怕我不太高興」的結論。
這麼一想,秦野心裡剛才的微微聚攏起來的陰霾又被他這輕飄飄一聲,卻足以萬斤重的「寶寶」弄得煙消雲散。
他做作地又用力抽動鼻子,「嗯,我懷疑自己快要感冒了。」
向來明察秋毫的凌司長怎會發現不了眼前這人是在順勢賣慘?只不過是心裡正在源源不斷地噴薄出愛意的戀愛中人無奈地想道「算了,還是疼疼他吧」。
所以凌修主動地握住秦野的手,並且將自己的五指跟他的穿插在一起,扣緊,再收入自己的風衣口袋中。
在完成這一系列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之後,凌修問:「現在還會不會感冒了?」
秦野想了想,回:「還會。」
「那怎麼……」
「可能要跟你鑽進同一個被窩裡,才不會感冒。」秦野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而凌修則被他這厚臉皮的一句話嗆得臉上一陣青紅,愣是就這麼僵著身體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
在凌修拉開家門的前一秒時,秦野問:「晗叔晚上在不在你家過夜?」
「……不在。」
「這樣啊?」
「但是今晚應該在。因為我才剛回來,他是要確認一遍之後,才會離開。」
「我知道了。」
他們一個向來隱忍,而另外一個向來外露。
兩人心照不宣地上樓,但踩在台階上的每一步都格外的剋制。
凌修先走進房間,而才剛剛踏入房內一步,就被身後的秦野給推到了牆上。
都是還沒走出年輕氣盛的年紀。
渾然不顧一切起來,哪怕是天崩地裂都不能阻撓。
凌修的臉面向著牆壁,呼吸有些困難。因為他的嘴巴被秦野的手給擋住了。
秦野說,別叫出來,晗叔可能會來敲門。
但是他隨隨便便的一個動作都能讓凌修瘋狂地叫喊。
所以凌修皺著眉頭,乾脆一口咬上秦野的手指。但卻又被他順理成章地入侵。
「我也不是沒有想過,怎麼可能他們之前將分布圖保管得好好的,偏偏這下就將它弄丟。」
「在最初的時候,我是不敢想,但後來我終於敢想了……可我卻並不能找到其中原由。」
秦野貼在凌修的耳邊認真地說著。
凌修的腦子亂得不成樣子,在聽見秦野居然在這時開始分析起來,也努力地想要抽出一分理智來用於回話,但秦野的手指卻弄得他口齒不清。
再一下,門外的腳步聲忽然靠近。
葉晗恰好上樓,走進門邊:「凌,既然你已經回來了,那我就回去了。今晚好好休息……秦先生也是。」
秦野極其惡劣,更加用力,但同時也把擋在凌修嘴前的手給拿開。凌修喉嚨里剛才積壓的瀕臨瘋狂差點就穿過薄薄的門板直達葉晗的耳朵。
外面的葉晗沒聽見回聲,還沒離開,心裡疑惑著難道是他正在洗澡?所以手掌覆蓋在把手上,輕輕地往下一旋。
——門卻被反鎖住了。但又不像是被反鎖,倒像是裡面的人從相反的方向將門把往回擰。
裡面的凌修右手正竭力地頂住門把,但是由於被秦野面對面抱起的緣故,再加上秦野動作的影響,門把跟著他們一起一上一下。
秦野用氣音說:「寶寶,讓晗叔先回去。」
凌修脆弱而又潔白的脖頸往後仰,喉嚨里支支吾吾得找不到發聲點,終於在葉晗就要破門而入的那一瞬間,他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尋常無異。他說道:「晗叔,您回吧。我正在換衣服。」
「那好,我先回去了。」葉晗也不作多停留,立刻就走了。
他並沒有聽到凌修的尾音剋制不住地打顫,宛若浪尖上的那一滴水珠,就快要被炙烤得蒸發。
於是秦野開始放縱地抱著凌修,在這屋子裡到處亂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