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隆冬十二月，街上行人稀少。君悅會所熱鬧非凡，宴會廳流光溢彩，穿著奇裝異服的名媛公子們舉著高腳杯歡笑暢談。

化裝舞會，有錢人閑得無聊才會組的局。

大廳里分門別類擺放各種自助食物，中間的香檳塔慢慢變矮，穿旗袍的服務員又趕緊補上。

施念念找到黎晶晶時，看到她正趴在洗手池前乾嘔。

「你喝了多少啊？」施念念拍著她的背問。

黎晶晶吐得兩眼翻白，倔強地說：「不多，還……還能撐到下一局。等我一下，我尿個尿先，憋不住了。」

說完衝進隔間。

這時進來一黑一白兩個人。

「這不是施念念嗎？」身後響起一道尖細的聲音。

施念念側身，面無表情地說：「童倩。」

穿黑色禮服的叫童倩，是施念念高中同班同學，從高中開始倆人就不對付。穿白色的是童倩閨蜜。

北城名媛圈說大不大，施念念平時沒少出來玩，但因為立場不同，她幾乎碰不到童倩這幫人，今晚居然撞上了。

童倩放肆的眼神將她上下掃了一圈，指著她身上的旗袍誇張大叫：「你家是不是破產了，你怎麼淪落到來這裡當服務員？！」

衣服是施念念專門借來cos服務員的，她臉一黑，說：「童倩，說話留點口德，什麼叫我家破產了？」

「沒有破產啊，那真是太遺憾了。」童倩臉上沒有半點遺憾的意思，「你這穿的什麼，醜死了。」

「就是。」閨蜜忙附和。

施念念凈身高一六五，骨骼纖細，比例接近完美，穿旗袍最顯身材。當然，她不是為了秀身材才這麼穿。她五官精緻卻不艷俗，眉目清新，氣質乾淨，略顯俗氣的大紅旗袍穿在她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高級感。總之，怎麼都不可能丑。

施念念慢條斯理地說：「你們這對黑白無常也不見得多時髦。」

「說誰黑白無常？」童倩立刻變臉。

「你啊。」施念念臉上揚起清純無害的笑，說：「長得黑就不要穿黑色了，這樣出去別人都看不見你，撞到你怎麼辦？」

「你！」童倩勃然大怒。

「嘭」的一聲，隔間的門被人推開。

黎晶晶提著安全褲氣勢洶洶衝出來，指著童倩鼻子說：「姓童的，敢欺負我家念念，我讓你好看！」

童倩抱著胳膊，很是不屑地說：「你能把我怎麼樣？」

「嘔——」黎晶晶撲到她身上一陣乾嘔。

童倩駭然色變，靈活閃到一邊，驚惶地說：「黎晶晶你個神經病！」

黎晶晶沖她扮鬼臉，作勢又要撲過去。

施念念啼笑皆非，拉著黎晶晶離開洗手間。

童倩閨蜜眼睜睜看著她們離開，說：「好氣哦。」

童倩心裡也很不服，說：「下次再找她們算賬。趕緊補妝，蘇昧應該到了，我得下去接她。」

閨蜜打開隨身化妝包，說：「上學的時候蘇昧對誰都愛答不理，沒想到她會答應來參加你給她辦的接風宴。」

童倩往厚嘴唇上又抹了層唇膏，頗為得意地說：「那是自然，她和施念念鬧掰后，我可是她唯一的朋友。」

「出國三年都沒有什麼消息，也不知道她現在變什麼樣了。我聽說陳爍後來也去了M國，他不會是去找蘇昧的吧？」

「陳爍那種花心大蘿蔔怎麼可能幹出這種事，而且蘇昧一點都不喜歡他，他找蘇昧幹嘛？」

「蘇昧不喜歡陳爍？」閨蜜不解道：「那她當初為什麼要和陳爍在一起？」

童倩蓋上口紅，說：「我問過她，她不肯說。蘇昧這個人吧，有時候脾氣比較古怪。」

閨蜜點頭表示認同，想了想，說：「我其實一直不太明白，蘇昧那會兒不是和施念念玩得很好嗎？她們為什麼會鬧掰？」

「因為陳爍唄。」

陳爍這個人，要不是黎晶晶突然提到，施念念差一點就忘了。

司機還沒到，她們又換了套禮服，在一樓大廳休息區等候。

黎晶晶喝了點酒就變成話嘮：「童倩當初抱蘇昧大腿，處處跟你作對，這麼多年了還是那個德行。那個蘇昧，她搶過你男朋友對吧？簡直就是個心機婊。那個男的叫什麼來著，陳爍？好像還是咱們那屆級草。呵，我看他長得很一般嘛，搞不懂你看上他什麼。」

想起自己干過的那些蠢事，施念念微微怔忪，漫不經心笑了笑，說：「眼瞎了唄。」

當年施念念才高一，十五六歲的花季少女，被隔壁班的級草陳爍撩得情竇初開，衝動之下答應了對方的表白。後來這件事成為了她一輩子都不想提的黑歷史。

她答應做陳爍女朋友，不到一個月陳爍就把她甩了。施念念大受打擊，問：「為什麼？」

「因為蘇昧跟我表白了，她說你和她我只能選一個，我當然選她。」陳爍說。

施念念承認自己眼瞎，不僅僅是因為看錯陳爍，還看錯了蘇昧。

蘇昧是她同桌，身材高挑，長得冷艷勾人，剛升入高一就被評為校花，追她的人能擠滿一個足球場，每天給她送情書獻殷勤的男生數不勝數，她從來不看一眼。

其實在陳爍表白后，蘇昧曾告誡過她陳爍是個渣男，她當時鬼迷心竅哪裡肯信，還是答應了。結果顯而易見。

施念念至今想不明白，像蘇昧這樣的高嶺之花，為什麼會幹出和她搶男朋友這麼婊的事？

和蘇昧反目成仇后，施念念交朋友變得小心翼翼，直到上了大學，跟同為高中校友的黎晶晶分到一個宿舍，兩人一拍即合，成了無話不談的好閨蜜。

「知人知面不知心。」黎晶晶攀著她手臂說：「蘇昧這人吧，外表看著是挺高傲的，但我每次在學校里碰到她，都感覺她很陰沉，不像個善茬，你這種小白兔怎麼可能是她對手。」

關於蘇昧為人，施念念不置一詞，沉默片刻，說：「告訴你個秘密。」

「什麼秘密？」

「後來我偷偷去找過老師，告發蘇昧早戀，害她被罰寫了一千字檢討。」

黎晶晶吸了口涼氣，說：「怎麼沒聽你說過？我以為你只是把她當成惡毒女配寫進小說里而已。」

「噓——」施念念狡黠一笑，說：「除了告發她早戀，我還告發過她抽煙、打架，害她被請了幾次家長。」

「蘇昧抽煙，還打架？？？」黎晶晶難以置信。

「想不到吧？別看她平時總端著，背地裡其實很不老實，她乾的那些壞事全都被我看見了。」施念念揚了揚眉，「恐怕她到現在都不知道是我告發的她。」

「嘖嘖，你這個表裡不一的小壞蛋。」黎晶晶戳戳她臉上乖張的小酒窩，調侃道：「她搶你男朋友，你告發她，你們兩個還真是相愛相殺。」

「……什麼男朋友，我和陳爍連手都沒牽過。」施念念面色微窘，說：「已經夠丟人了，你以後別再提我那件黑歷史了行不。」

「好好好，不提。」黎晶晶頓了頓，換了個話題：「蘇昧那樣背叛你，你恨她嗎？」

恨？

沉思間，身後冷不丁響起手機鈴聲。施念念嚇一跳，倏地轉過頭，才發現柱子後面坐了個人。

看背影是個纖瘦的女人。

女人上身一件白色毛衣，長發披散在腦後，露出小巧的耳朵，耳垂上別了一顆鑽石耳釘，皮膚白皙通透。那隻秀美的手舉起手機，施念念不經意間瞥見屏幕，看到來電顯示上的名字。

童倩？？？不會是她認識的那個吧？

鈴聲戛然而止，女人按下接聽。

「我在一樓大廳。」

這聲音意外的動聽，語調慵懶，像貓兒輕輕踩在了鋼琴琴鍵上。

施念念莫名覺得耳熟，沒等她仔細去想，女人掛斷手機站了起來。

長筒靴纖細的高跟在大理石地磚上敲出清脆的幾聲響，女人轉了個身，露出完整的五官。

四目交接，施念念心裡咯噔一跳。

烏髮紅唇，艷麗絕倫。

女人化著精緻妝容的臉上無波無瀾，好看的下巴微抬，垂眸看了施念念幾秒鐘，朱唇微啟，淡淡吐出三個字：「施念念。」

施念念心底暗道一聲「見鬼了」。

「蘇、蘇昧？！」黎晶晶聞聲轉過來，看清女人長相，驚愕不已，扯了扯身邊人的衣袖，「念念，是我眼花了嗎？」

施念念也寧願自己眼花了。

蘇昧輕飄飄掃了黎晶晶一眼，視線又落回到施念念臉上，嘴角微微牽起，似笑非笑地說：「原來當年是你向老師告我黑狀，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

施念念：「……」

還真的是蘇昧。

施念念記不清和蘇昧多久沒見了，應該有七年了吧？

再次見面，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眼前的人還是和以前一樣美得奪目，身上那股青澀褪去，多了些沉穩和內斂。她眸色淺淡，看什麼好像都漫不經心，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聲音冷淡，很難猜她到底有沒有生氣。

背後說人壞話，還被當事人聽到，沒有比這更尷尬的了。

口嗨是真嗨，嗨完就有些後悔了，此時此刻，施念念像被人點了穴一樣，眼神痴獃，微張著嘴話都不會說了。

她從來沒想過，多年後和蘇昧遇見會是這樣的情景。看著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她心情一下子變得很複雜，沒有悲喜，沒有憤怒，不平靜也不波濤，只有迷茫和些許錯亂。

蘇昧默默與她對視，波瀾不驚的雙眸好像沒有什麼情緒，又好像包藏著很多讓人看不透的東西。

施念念緩慢眨了下眼睛。

「是念念告發你又怎樣？」黎晶晶突然伸手護住施念念，對著情緒不明的蘇昧說：「還不都是因為你當初搶她男朋友，惡有惡報，你活該。」

蘇昧看了黎晶晶一眼，眸色微沉。

施念念恍然回神，拚命給黎晶晶使眼色。黎晶晶一點也沒有領會到，又說：「你可真行啊蘇昧，別人都以為你是什麼高嶺之花，沒想到你是個搶人男朋友的心機……唔！」

施念念忙捂住她喋喋不休的一張嘴，語速飛快地說：「不好意思她喝多了。你們家司機好像到了，我們走吧。」

前面那句是對蘇昧說的，施念念來不及去看對方反應，連拖帶拽地把黎晶晶架起來。

侍者過來幫她們開門。

刺骨的北風見縫鑽進來，冰刀一樣刮在臉上，蘇昧渾然不覺冷，清幽的目光追隨那道背影，直至融入夜色，最後消失不見。

她其實準備了一句開場白，可惜沒能說出口。

多年不見，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