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得寵憂移失寵愁

第二章 得寵憂移失寵愁

沒多久,發落柳輕眉的聖旨便下來,主僕二人跪地接旨,具體沒聽到太多,只聽見那一句:「降為官女子。」

這本是意料之內的事兒,卻有一件是柳輕眉沒想到的,皇上並未下令柳輕眉搬出長樂宮,諾大的宮殿便由著主僕二人住着。

這是好事,卻也是壞事,好是說明皇帝還顧念著昔日的情分,壞便壞在這宮殿太大,取暖便是頭等的難事。

內務府送來了的黑炭燒起來嗆人,卻也能取暖,偏偏各個都是踩低捧高的,連點炭火都要剋扣下來。柳輕眉根本不能下床,她生育沒多久就心中鬱結,在加上這麼一凍,躺在床上都起不來身。

芙蕖親自去要過兩回,得到的結果自然是新貴入住,內務繁忙,閑雜人等不得打擾,到底還是寧昭儀記掛着柳輕眉,時不時的派人送些東西來補貼一番,只是後宮中人人知道她倆要好,現下柳輕眉這般,皇后也將席語蘭盯得緊,哪裏還許她前來探望。

人都是這樣,踩地捧高,刻薄的一絲餘地都不留。

冰冷的宮殿宛若冰窖,呼吸都吐出一股濃濃的寒氣,胸口燃燒着一把火焰,而四肢結冰,冷熱交替,身體麻木的似乎都不是自己,只能感受到腦部針扎般的疼。

柳輕眉雙眸緊閉,嘴唇發青,臉色蒼白,虛弱的彷彿隨時會消散。

從前的柳小姐,後來的柳貴妃,何曾受到過這般的對待。

芙蕖的眼淚掉了下來,她快速擦乾淨,只能抱着試試看的心態,去找過去一直為娘娘把脈的紀太醫。

宮道,第一次這麼長。

良久,柳輕眉聽見耳邊焦急的叫聲:「小主,小主,不好了,芙蕖姑姑被人罰跪在千尺亭邊的雪地里。」

嗓子裏發癢,一陣猛咳,睜眼看見一個面色焦急的小宮女在不斷的說着話。強忍着身體的不適,她坐起來,警惕道:「怎麼回事?你是誰?」

那小宮女囁囁道:「奴婢昔日在小主這當差,路過瞧見芙蕖姑姑被文娘子罰跪,便偷偷跑過來和小主說一聲。奴婢現在在浣衣局當差,得走了。」

她說罷,扭身便着急的離開了,推開門的那一瞬間,風雪飄了進來,冷的柳輕眉一個哆嗦,攏了攏連睡覺都不敢脫下的披風,走了出去。

雖然腦袋燒的厲害,思緒卻旋轉的很快,奴婢被罰跪,卻偏偏被認識的人瞧見了來傳信,想想便知道是有心人想引自己出去,只是跪在那裏的人是芙蕖,哪怕這是別人為折辱自己留下的一個局,也必須去。

冬天太冷,若是連最後一個願意溫暖自己的人都沒了,那還怎麼熬過去?

風雪已經停了,但宮道附近根本沒人打掃,深一腳淺一腳的踩進去,雪灌滿了褲腿與繡鞋之中。

遠遠的,柳輕眉便瞧見亭中坐着個人,風雪中裹着披風,白色的軟毛襯得面色越發嬌嫩,與雪地中搖搖欲墜的芙蕖對比鮮明。

亭中那人便是樂喜,端著一副樣子笑盈盈的說道:「你家主子是什麼東西?本小主不舒服,自是要太醫來看,不過紀太醫既然執意要給罪妃診治,那便等著這個奴婢受完責罰,再一道去吧。」

如今她冊封了娘子,得了個皇上隨口取來的封號,大小也是個妃嬪,自然是要好好威風一番的。

在亭下站立的紀太醫拱手道了聲是,站的筆直,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雪花飛飛揚揚的落下,沾濕了身上的衣袍。

柳輕眉一瞬間眼眶濕潤,隨即望了望天,硬生生憋了回去,踉蹌著走進,將跪在雪地里的芙蕖扶了起來,「是我連累了你,芙蕖。」

芙蕖臉上尚且有巴掌印,搖了搖頭,剛欲說話,腳下發麻,一軟,根本站不起來,然而柳輕眉本身就是個病人,扶不住,兩人搖晃着險些到了,幸虧站在一邊的紀太醫一把扶住,待她們站穩這才放手。

坐在亭子裏的文娘子見這一幕,臉色沉暗,眉毛一立,由著婢女把自己扶起,款步姍姍的走了下來,裙擺掃過雪,眼中帶着一絲玩味:「我當這是誰?原來是柳官女子,難怪有這麼大的膽子,問都不問我一聲,就把人扶起來了。我還當大起大落之下,柳官女子能長點教訓,懂規矩呢。」

虎落平陽被犬欺,便是如此。

柳輕眉目光掃過她,冰涼的像是漫漫冰雪,聲音不緊不慢道:「文娘子落過,卻未起過,自然不懂得這一番心緒,揣摩錯了也情有可原。」

文娘子眉頭一蹙,幾步上前,冷笑道:「我自是比不得官女子那般懂規矩的,只是我越你兩級,難道還不應該行禮么?莫不是降了位份,便連基本的禮儀都記不清了?前幾日,還是柳貴妃的你,可是威風的不可一世,口口聲聲教導別人呢!」

大雪天路滑,她身邊的宮女立刻迎上來扶好,狗仗人勢,對着柳輕眉呵斥道:「怎麼還不見禮?要行大禮!」

樂喜話中句句帶刺,每一個詞都能將柳輕眉心底的傷疤徹底割開,讓她在這雪地中忍不住渾身顫抖。

紀浦和早就心疼的不行,現下瞧見柳輕眉這般,便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沉聲說道:「文娘子既然身體不適,不如早日回宮,讓卑職為你把脈吧。」

文娘子眸光輕轉,她近來受寵,眉宇間自有一抹跋扈的樣子,微抬下顎,髮髻間的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隨之晃動,嬌聲呵斥道:「晚了!」

「什麼晚了?」遠遠的一聲傳來,那聲音平和安寧,眾人看過去,只見是個身裹銀狐襖,下着百褶裙的女子,一身素凈的顏色,帶着安寧祥和的氣息,然而髮髻間雲腳珍珠卷鬚簪卻昭示著身份的不凡。碩大的珍珠鑲嵌在雲紋之上,工整而美觀,雪中更是如同月亮一般,散發着細膩的光澤,一看就價值不菲。

眾人齊齊拜下,「參見寧昭儀。」

她輕聲道了聲免禮,目光掃過柳輕眉,心中一酸,眼淚險些便要掉下來,卻還是硬生生的忍住,徐徐的說道:「皇上要去給太後娘娘請安,心情正好,你們也都省點心吧。」

眾人應下,柳輕眉好些日子沒瞧見席語蘭,心中也是想念,抬眼瞧見姐姐一雙眼睛淚汪汪的,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存的淚水也險些藏不住,卻又瞧見席姐姐的眼神中有旁的意味,後者微不可知的點頭,柳輕眉細細的想了想剛剛席姐姐說的話,心中瞭然,便也點頭示意。

為避人耳目,席語蘭也不好多留,現下瞧見柳輕眉已經會意,便叫人扶著離去。

是了,柳輕眉微微垂眸,去壽康宮勢必路過長樂宮附近的宮道,她飛快的像遠處一瞥,只見一抹明黃的儀仗若隱若現。

這一眼,叫心一緊,畢竟那是她愛了六年的男人。她最好的年華都在和這個男人糾纏不休,愛的張揚,痛的入骨。

咬了咬下唇,控制住一切情緒,她知道機會就在眼前。目光瞥向被訓斥了有些不快的文娘子,言語中半含譏諷道:「等什麼時候文娘子到了寧昭儀那一步,這大禮我肯定是要行,現在么……」眸光流轉,不屑溢於言表。

文娘子面對着她,自是沒看見儀仗隊的接近,當下被激怒了,對着婢女道:「給我按下!」

柳輕眉如何掙扎的過一個粗使婢女,當即被按在雪地里,任她如何掙扎都無用,芙蕖自然要護主,奈何全身都沒什麼力氣,又得到主子的暗示,只是象徵性的掙扎了一下。

景明走近,看見的便是這一幕,柳輕眉青絲散落,臉色蒼白勝雪,嘴唇發青,雙眸無神,眼淚順着兩頰落下。就這麼跌落在雪中,任由一個奴婢作賤。

他心中那點愧疚心驟然放大,大步上前,雪沫子被腿帶起來,飛飛揚揚。

高無庸伺候他良久,自然清楚,立刻給身後的小太監做手勢,兩個小太監上前叫人分開。

注意力集中的眾人這才看見了陛下的蹤跡,文娘子下意識有些惶恐,可是過後一想對方不過是罪臣之女,已經被廢棄,自己進來又得寵,應該無礙,便笑着欠了欠身,上前嬌聲道:「柳官女子對妾不恭敬,妾訓誡一番,不想驚動皇上了。」

高無庸低着頭,心道這人怎麼這般愚蠢,且不說柳氏是三公主的生母,單說那六年的情分,豈能瞧着她這般叫人作賤?

果然,皇帝笑了,眼中卻無笑意,漫不經心道:「朕怎麼不記得叫你協理六宮了?」

文娘子一時沒反應過來,反倒是她身邊的婢女跪地,告饒連連。再蠢的人也總歸反應的過來,她為自己辯解道:「皇上,是柳官女子的奴婢不懂規矩,妾懲戒一二,柳官女子便追來了,不給妾行禮,還口出狂言。」

景明眉頭一蹙,望向柳輕眉,這一眼便挪不開。

她跪在雪地里,連日的發燒加上剛才的折騰,早就柔弱的跟個紙人一般。

彼時風雪忽至,柳輕眉更是彷彿一團雲霧,將要消散,聲音透過層層的雪幕,飄渺虛無:「底下奴才不懂事,衝撞了文娘子,妾身代奴婢求饒,卻被嫌妾家族落敗,禮儀也不規整,要妾身行大禮。然而宮中只有主位才承受的起,妾身提醒一二,卻不想惹來了震怒,便與奴才一道責罰了,求皇上恕罪。」她說完,沖着皇帝行了個大禮,筆直的背脊彎曲,在加上近日來瘦了不止一圈,越發襯得腰細不勝衣。

皇上垂眼瞧著柳輕眉,心中一陣酸楚。六年,若說一點情誼沒有,那是假話。

柳輕眉心明鏡,他那微不足道的愧疚心與情誼,就是自己唯一復起的機會。

她素來要強,不肯示弱,而見慣了柳輕眉囂張跋扈,愛使小性子的樣子,甫一見這般的落魄,景明心中說不出的發澀,眼眸也越發的深沉。

無聲之間,兩人之間已經有了一個交鋒。

景明眼神複雜,道:「起來吧。」

柳輕眉依舊保持着叩首的姿勢,埋在雪地里,渾身顫抖,悶聲道:「妾身如今如此狼狽,不敢教皇上看見。」

景明看着她瘦弱的背脊良久,輕輕的嘆了口氣。

柳輕眉在這一刻在打心底的鬆了口氣,後宮佳麗三千人,若是不耍著把戲,稍不留神就會淹沒在胭脂水粉中,再難瞧見出頭的時候。

若即若離,欲擒故縱,有時候比一味的痴纏有用處的多。

文娘子在一邊意識到了不對,喚道:「皇上……」

柳輕眉哪裏給她開口的機會,立刻給芙蕖使了個小動作,後者明了,突然鑿蒜般磕頭,哭道:「皇上明鑒,都是奴婢的錯。小主連着發燒三日,奴婢去求紀太醫治病,然而路上遇見文娘子,非要紀太醫診治,奴婢擔心小主,便請求文娘子另傳太醫。」她頓了頓,復用一種悲凄的聲音喊道:「後宮肯為文娘子診治的太醫不在少數,可肯給小主診治的太醫,奴婢只求到了紀太醫,求皇上開恩,給小主看看病吧。」

「不要再說了。」

柳輕眉這才抬首,青絲中一張慘白的臉蛋毫無血色,憔悴的雙眸含着淚珠,少了一抹明艷,卻帶着別樣的柔弱。

昔日冠寵六宮的柳貴妃,自然是最要面子的,然而在此時用不對外訴說悲苦的態度求的顏面,瞧著叫人心酸不已。

景明臉色難看,無論如何,柳氏總歸是三公主的生母,他寵了六年的女人,落到如斯田地,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他指著文娘子的婢女,冷聲道:「奴大欺主的東西,要不得,發配到慎刑司做苦役。文娘子管教不嚴,回宮自省去吧。」

文娘子一個哆嗦,直接跪地,眼珠子直轉,然而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任由那婢女被哭喊著拽走了。

哪怕拋掉出身,自身的不成器,也只是別人路上的墊腳石。

柳輕眉垂眸,只覺得眼前白茫茫一片,腦袋暈的厲害,直直的摔在雪裏。

恍惚間,柳輕眉聽見自己耳邊有芙蕖的哭喊聲,只是那熟悉的男音穿透一切,傳進耳畔:「柳氏,晉封采女吧。」

這才放心的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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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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