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救贖者(42)

第319章 救贖者(42)

手機那頭沒有回應。他看了看來電顯示,但不認識號碼,這才明白不是西婭打來的。

「喂,我是約恩·卡爾森。」他謹慎地說。

對方依然沒有回應。

「喂,你是誰?喂,我聽得見有人,你是誰……」

恐懼爬上他的脊背。

「哈羅?」他聽見自己用英語說,「你是哪位?是你嗎?我需要跟你談一談,嘿!」

只聽見咔嗒一聲,電話斷了。

約恩心想,太荒謬了,可能是打錯電話了。他吞了口口水。史丹奇死了,羅伯特死了,朗希爾德死了。他們全都死了,只有那個警察和他還活着。他看着手提包,感到一陣涼意,把被子拉到身上。

哈利駕車駛出E6公路,在白雪覆蓋的鄉間小路上行進一段距離,抬頭看見天上的星星都已熄滅。

他心頭浮現出一種奇特的震顫感,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這時,他看見一顆流星呈拋物線劃過天際,心想世上如果真有預兆存在,那這顆流星一定象著着某種意義。

他在厄斯古德莊園的一樓窗戶看見亮光。

駕車開上車道后,他又看見一輛電動車,這更強化了某事正在逼近的感覺。

他朝屋子走去,觀察雪地里的腳印,站在門外,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見裏面傳來模糊的說話聲。

他快速地在門上敲了三下,說話聲消失。

接着他聽見腳步聲和她輕柔的聲音:「是誰?」

「我是哈利,」他又補上一句,「霍勒。」他補上姓氏是為了不讓第三者懷疑他和瑪蒂娜·埃克霍夫之間有過於私人的關係。

門鎖傳來摸索聲,門打開了。

他的第一個念頭、也是唯一的念頭是她真美。她身穿柔軟厚實的白色純棉上衣,領口敞開,眼睛光芒四射。

「我真高興。」她笑着說。

「看得出來,」哈利露出微笑,「我也很高興。」

她伸出雙臂環抱他的脖子,他感覺到她心跳加速。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她在他耳畔輕聲說。

「利用現代科技。」

她身上傳來的熱氣、她眼中的光芒,以及這令人狂喜的歡迎態度,讓哈利有種不真實的幸福感,彷彿置身於一場幸福的美夢,他一點也不想從即將來臨的未來中醒來。但他必須醒來。

「有人在裏面?」他問道。

「呃,沒有……」

「我聽見說話的聲音。」

「哦,那個啊,」瑪蒂娜放開哈利,「那只是收音機的聲音,我聽見有人敲門就關掉了。我有點害怕,結果來的卻是你……」她拍了拍哈利的手臂。「來的是哈利·霍勒。」

「沒有人知道你在哪裏,瑪蒂娜。」

「太好了。」

「有人很擔心。」

「哦?」

「尤其是里卡爾。」

「哦,算了吧。」瑪蒂娜牽起哈利的手,帶他走進廚房,從櫥櫃里拿出藍色咖啡杯。哈利注意到水槽里有兩個盤子和兩個杯子。

「你看起來不像生病的樣子。」他說。

「經過這麼多風波,我只是想休息一天而已。」瑪蒂娜倒了咖啡,遞給哈利,「你喝黑咖啡,對不對?」

哈利聳了聳肩。暖氣開到了最強,因此他脫下外套和毛衣,才在桌前坐下。

「但明天要舉行聖誕音樂會,所以我得回去,」瑪蒂娜嘆了口氣,「你會去嗎?」

「這個嘛,你說會給我票……」

「說你會去!」瑪蒂娜立刻咬住下唇,「哦,天哪,其實我拿的是貴賓包廂的票,就在總理後方三排的地方,但現在我得把你的票給別人了。」

「沒關係。」

「反正你也只能一個人看,因為我得在後台工作。」

「真的沒關係。」

「不行!」她大笑,「我希望你去。」

她握起他的手,他看着她的小手緊握並撫摸他的大手。此地極為安靜,他聽見血液在耳中如瀑布般快速奔流。

「我來的時候看見了流星,」哈利說,「這不是很奇怪嗎?通常流星會帶來好運。」

瑪蒂娜靜靜點頭,站起身來,依然握著哈利的手,繞過桌子,跨坐在他大腿上面對他,用手抱住他的脖子。

「瑪蒂娜……」哈利開口說。

「噓。」瑪蒂娜用食指撫摸哈利的嘴唇。

她沒拿開手指,直接傾身向前,將嘴唇貼在哈利的唇上。

哈利閉眼等待,心臟熱烈欣喜地跳動,但依然坐着不動。他發現自己正在等待她的心跳與他一致,並確定自己必須等待。接着他感覺她雙唇分開,便自動把嘴張開,舌頭平躺口中,抵著牙齒,準備迎接她的舌頭。她手指上那種混合著肥皂和咖啡的刺激苦味,令他的舌尖燒灼。她的手緊捏他的脖子,接着他就感覺到她的舌頭。她的舌頭壓着她的手指,令他舌頭兩側都與她接觸,彷彿是蛇的分岔舌尖,彼此在給對方半個吻。

她放開他。

「繼續閉上眼睛。」她在他耳畔輕聲說。

哈利靠上椅背,抵抗着想把雙手放到她臀上的誘惑。幾秒鐘后,他的手背感覺柔軟的棉質衣料滑過,她的上衣滑到了地上。

「現在可以睜開了。」她柔聲說。

哈利依言睜開眼睛,坐着看她,只見她的表情混合著焦慮與期待。

「你好美。」他說,聲音因為收縮而顯得奇怪,同時也流露出迷惑的聲調。

他見她吞了口口水,接着臉上漾出勝利的微笑。

「抬起手臂。」她命令道,抓住他的T恤底端,向上拉過頭頂。

她咬住他的乳頭,他感覺到一種令人陶醉的痛楚。她的一隻手從背後往他的雙腿之間移動,她抵在他脖子上的氣息開始加速,另一隻手則抓住他的腰帶。他的雙臂抱住她柔軟的背部,這時他感覺到她的肌肉不由自主地顫抖,那是她設法隱藏的緊張。她很害怕。

「等一等,瑪蒂娜。」哈利低聲說。她的手頓時停住。

哈利低頭把嘴湊到她耳邊:「你想要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他感覺到她呼吸急促,濕潤了他的肌膚。她喘息著說:「不知道,你知道嗎?」

「不知道,那也許我們不應該……」

她坐直身子,用受傷而急切的眼神看着哈利:「可是我……我感覺得到你……」

「對,」哈利撫摸她的頭髮,「我想要你,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想要你。」

「真的嗎?」瑪蒂娜握起哈利的手,貼在她發熱泛紅的臉頰上。

哈利露出微笑:「好吧,第二次。」

「第二次?」

「好吧,第三次。好音樂都要花一些時間醞釀。」

「我是好音樂?」

「騙你的,是第一次,但這並不代表我是個花痴好嗎?」

瑪蒂娜露出微笑,接着開始哈哈大笑,哈利也跟着笑了起來。她倚身向前,額頭抵在他胸膛上,邊笑邊抖動,撞擊他的肩膀。這時哈利感覺到她的淚水流到他的腹部,知道她哭了。

約恩醒了過來,心想自己是被凍醒的。羅伯特的公寓黑魆魆的,不可能有其他原因讓他醒來。這時記憶倒帶,本以為是夢境結尾的片段其實不是夢,他的確聽見了鑰匙開鎖的聲音,而且門打開了,現在有人站在公寓裏呼吸著。

他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彷彿噩夢再度上演。他轉過身去。

床邊站着一個人影。

死亡的恐懼大舉來襲,約恩大口喘息,恐懼的利齒嵌入他的皮肉,攻擊底下的神經。他非常確定這個人想讓他死。

「Stiglasam.」那人影說。

約恩懂的克羅地亞語不多,但從武科瓦爾難民房客那裏學來的足以讓他明白對方說的是:「我來了。」

「哈利,你總是獨來獨往嗎?」

「我想是吧。」

「為什麼?」

哈利聳了聳肩:「我不是善於交際的人。」

「就因為這個?」

哈利朝天花板吐了個煙圈,感覺瑪蒂娜抵着他的毛衣和脖子呼吸。兩人躺在床上,他躺在被子上,她躺在被子下。

「我的前任長官畢悠納·莫勒說,像我這種人專門愛挑艱難崎嶇的路走,這都是因為他所謂的『受詛咒的天性』,所以這就是最後我總是獨來獨往的原因。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一個人,也可能是我成長期間喜歡上獨行俠的自我形象吧。那你呢?」

「我要你繼續說。」

「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喜歡聽你說話。怎麼會有人喜歡獨行俠的自我形象呢?」

哈利深深吸一口煙,把煙憋在肺部,心想如果吐煙的形狀可以解釋一切該多好。他長長地吁了口氣,把煙吐出來。

「我想一個人必須找出自己身上某些喜歡的地方才能活下去。有人說獨來獨往的人是非社會化且自私的,但其實你是獨立的,就算你向下沉淪,也不會把別人一起拖下水。很多人害怕孑然一身,但它曾讓我覺得自由、堅強、刀槍不入。」

「因為孤獨而堅強?」

「對,就像斯托克曼醫生說的:『世上最堅強的是孑然一身的人。』」

「你上次引用聚斯金德的作品,這次又引用易卜生的?」

哈利咧嘴笑了。「這句台詞是我爸爸以前常引用的,」他嘆了口氣,又說,「在我媽去世之前。」

「你說它曾讓你覺得刀槍不入,所以現在不是了?」

哈利感覺煙灰落在胸口,但沒有理會。「後來我遇見蘿凱,還有……歐雷克。他們與我聯結,讓我大開眼界,原來我的生命里還容納得下別人。他們是我的朋友,他們關心我,我需要他們。」哈利朝香煙呼氣,讓它發出紅光,「糟糕的是他們可能也需要我。」

「所以你不再自由了?」

「對,我不再自由了。」兩人躺在床上望着漆黑。

瑪蒂娜把鼻子埋在哈利的頸窩中:「你真的喜歡他們,對不對?」

「對,」哈利把她抱緊了些,「我喜歡他們。」

瑪蒂娜睡着后,哈利悄悄下床,為她蓋好被子。他看了看時間,正好兩點。他走到玄關,穿上靴子,開門走入星夜,朝屋外的廁所走去。他看着地上的腳印,回想周六早上之後是否下過雪?

廁所沒有燈,因此他划亮一根火柴來照明。火柴快熄滅時,他在摩納哥王妃格蕾絲褪色的圖片下方牆壁上看見兩個字母。哈利在黑暗中沉思,有人曾跟他一樣坐在這裏,奮力在牆上刻下簡單的宣言:R+M。

他走出廁所,忽然瞥見穀倉角落有個影子閃過。他停下腳步,看見雪地里有一組腳印往穀倉走去。

哈利心中遲疑。又來了,某種事即將發生的感覺又浮現了,而且此事命中注定,他無力阻止。他把手伸進廁所門,拿出剛才看見的豎立在地上的鏟子,跟着腳印走向穀倉。

他來到穀倉轉角,停下腳步,緊緊握住鏟子。自己的呼吸聲震耳欲聾,於是他屏住呼吸。就是現在,某事就要發生了。他衝出轉角,手握鏟子做好準備。

前方是一片白雪覆蓋的空地,月光照耀下,雪地閃爍著讓人迷醉的白光,令他目眩。他看見空地上有一隻狐狸朝森林奔去。

他癱軟下來,背靠穀倉大門,顫抖著大口喘氣。

這時傳來敲門聲,他本能地後退。

他是不是被看見了?門外那人絕對不能進來。

他咒罵自己竟如此不小心,用如此外行的行為暴露行蹤,要是波波還在,一定會嚴厲斥責他。

前門鎖著,但他仍四下張望,尋找任何可用的武器,以防那人設法闖入。

刀子。他剛剛用過瑪蒂娜的麵包刀,就放在廚房。

敲門聲再度傳來。

他還有手槍,雖然沒有子彈,但足以嚇住理性之人,但問題在於他懷疑那人是否理性。

那人駕車前來,把車子停在瑪蒂娜在索根福里街的公寓大門前,並未看見他,直到他冒險到窗前探頭,朝行人路旁的一排車輛望去,看見一輛車內有個靜止的人影。那人影動了動,他傾身向前想看清楚點,立刻知道為時已晚,那人已看見了他。他離開窗邊,等待半小時,然後放下百葉窗,關上瑪蒂娜家所有的燈。瑪蒂娜說過他可以把燈開着,因為暖氣設有恆溫裝置,而燈泡有百分之九十的能源用在發熱上,因此關上電燈所節省的能源會被暖氣抵消,以彌補熱能的流失。

「這是簡單的物理原則。」瑪蒂娜解釋說。要是她也解釋過那人是誰就好了,究竟是瘋狂追求者,還是醋罈子前男友?反正不是警察,因為那人再度發出急切痛苦的號叫聲,聽得他全身血液都涼了。

「瑪蒂娜!瑪蒂娜!」接着是幾句挪威語,然後聲音近乎啜泣,「瑪蒂娜……」

他不知道那人是怎麼進入公寓大門的,但這時他聽見鄰居的門打開,挪威語的說話聲傳來,他從中聽出一個他認識的名詞:警察。

鄰居家的門砰的一聲關上。

他聽見門外那人發出絕望的呻吟,用手指抓門。最後那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他才鬆了一大口氣。

今天是漫長的一天。早上瑪蒂娜開車送他去車站,他乘當地火車進入市區,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奧斯陸中央車站的旅行社,購買第二天晚上最後一班飛往哥本哈根的飛機機票。旅行社人員聽他報出的是挪威姓氏哈福森,並沒有特別的反應。他用哈福森皮夾里的現金付賬,道謝后離去。到了哥本哈根之後,他可以打電話回薩格勒布,請弗雷德帶一本新護照飛去找他。倘若幸運,聖誕節前夕他就可以回家。

他找了三位理髮師,他們都搖頭說聖誕節之前預約全滿,第四位則朝一個坐在角落嚼著口香糖、看起來一臉迷失的少女點了點頭。他猜少女應該是學徒。他費工夫解釋了一番想剪什麼樣的髮型,最後只好拿照片給少女看。少女嚼口香糖的嘴巴停了下來,抬頭用刷著濃密睫毛膏的眼睛看着他,以MTV式的英語說:「老兄,你確定?」

剪完頭髮后,他坐計程車前往索根福里街的瑪蒂娜家,用她給的鑰匙開門而入,開始等待。除了電話響過幾次,一切都很平靜,直到這件事發生。他真是太笨了,竟然在室內開燈的情況下走到窗邊。

他回到客廳。

就在此時,砰的一聲巨響傳來,連空氣也為之震動,天花板上的電燈搖晃不已。

「瑪蒂娜!」

他聽見那人又來了,正在朝前門衝撞,門板似乎被撞得往內凹。

那人喊了兩次瑪蒂娜的名字,接着是兩聲巨響,然後他聽見跑下樓梯的腳步聲。

他來到客廳窗前,看見那人奔出公寓大門,停下腳步打開車門。燈光灑落在那人身上,他認出了那是誰。

那人就是曾經幫他找旅社過夜的年輕男子,名字好像叫尼克拉斯或里卡爾之類的。車子發動,怒吼一聲,加速駛入冬夜。

一小時后,他上床睡覺,夢見熟悉的景緻,卻在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中醒來,並聽見報紙丟在樓梯間里台階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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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奈斯博警探懸疑小說系列(共6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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