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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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疆聽得馬蹄,不知為何,頓時心下難安,當下拿起東西,熄燈越窗而出,竄入密林。

好在是冬日,林中多數蛇蟲都已經冬眠,也沒遇到任何野獸,她只是往前走着,並不知自己該去哪裏,但她並不着急,一覺醒來的處境比過去好太多太多,原本風餐露宿流離失所,如今卻有些錢,在這世道,錢是極好用的東西。

本就出生邊境難民,無國無家,無所牽掛,只是身上攜帶的稀奇古怪的東西讓人頗為費解,如果那些人真的是來找她的,貌似她結了很多……仇家……

反正總不會是親家吧……

深夜十五匹鐵騎尋人,看起來勢力還挺大,這也是很令人頭疼的問題。

在密林中走了好一會兒,無疆才意識到她走得太順,明明是無星無月的夜晚,她卻並不覺得如何漆黑,還能辨析出不遠處的事物,幼時都不見有如此好的視力。正思索間,忽然腳步聲入耳,無疆環顧四周,寒冬樹葉凋敝,並沒有很好的藏身之所,她抬頭,見古樹枝椏交錯,深覺頭頂這顆大樹是個極佳的隱藏位置,可藏匿身影,可居高臨,一念方至,突覺身輕,便翩然上樹,立的正是方才看中的那顆枝椏。

不多時,三人行至樹下,無疆居高臨下,不自覺屏息斂氣,見那三人身着深藍色勁衣,均右手執劍。

一人道:「附近的村落山林都搜索過了,毫無蹤跡,也許那殺手真葬身於雪山。」

另一人問:「雪山那邊也沒消息?」

原先那人回道:「沒,雪山那麼大,公子一箭穿胸,不可能活下來,即使能活下來也逃不過雪崩。」

「如果肯定死在雪崩,那我們還在這裏搜什麼?」

「公子要求萬無一失。」

看起來像是為首那人下令:「搜過這片山,明早回宮復命。」

「是。」

她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殺手」,「雪山」,「回宮」,馬上串聯起一個故事:殺手入宮行刺,陷於雪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瞬間包裹里的東西一一閃現眼前,連名字也驟然出現在腦海:夜行衣,吹矢針,蠶絲手套,□□。

而且那夜行衣左胸接近心臟位置還赫然出現一個大洞!

再看看自己現下處境,耳聽幾里地,目視夜中物,轉念就能上樹。

殺手?

這個身份真的是……莫名其妙……啞然失笑……啼笑皆非……

入宮要行刺誰,得手了沒有,他們口中的那個公子又是誰,這些她尚未知,要不要一路跟着他們去瞧瞧,也許能探知更多的東西,轉念又打消了念頭,現在不知自己身手到底如何,跟蹤丟了到還好,萬一跟蹤反被發現,豈不是自投羅網?

反正知道他們是去往王宮。

想畢,無疆尋了一根橫向延展的粗壯枝桿上仰面躺下,一隻手枕於腦後,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無疆想,若自己真是一個殺手,是受了誰的委託,事成該如何,事敗又會如何,現在搞不好會不會兩邊的人都在追殺自己?

以前到底是怎樣的人生啊?她感嘆。

看來自己惹下的事欠下的債,不是失憶一下就可以當作沒發生過的,出來混的總歸要還,估計下半生也不過了什麼逍遙安穩日子。

反正現在也思索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就今晚在這樹上睡一宿,那些人既已搜查過,在什麼都沒發現的情況下應該不會殺個回馬槍,此處因是安全,其餘的等明早醒來再做打算。

那三人走後,世界重歸靜謐,只有烏鴉於頭頂一聲聲叫喚。

寒鴉村之所以叫寒鴉村,是因為此地寒冷卻不知為何常年有成群的烏鴉聚集,因此得名,黃昏之際,他們成群結隊飛往天空,場景壯觀,夜晚落於枝頭擾人清夢,頗惹人討厭。

可此時無疆聽着這些本應令人討厭的叫聲,反而心情寧靜,輕輕閉上眼睛。

……

一覺醒來,天色灰濛,不知幾時。

無疆翻身下樹,看到螞蟻正成群結隊火急火燎地搬家,天邊也不懷好意地陰測測起來。

恐怕大雨將至。

無疆看看自己粗布單衣,大冬天的被淋濕了結成冰塊可不好玩。

她飛身樹端,極目遠眺,東南方向有一間木屋,不算遠,想着趕過去應該還來得及,無疆下得地面,看到小螞蟻們還在哼哧哼哧認真搬家,揚起嘴角沖着它們笑了笑。

「小螞蟻,看我們誰能更快到~」

大雨瞬間傾盆,無疆點樹借力,在最後一刻如箭離弦,射進了屋裏,可惜,裙裾還是濕了一點點。

她拍了拍裙角,環視屋內,除了有一張床之外,屋腳放着一捆繩子,桌邊有幾個捕獵夾,這應該是獵人打獵時過夜的屋子,冬日積起了一層薄薄的灰,剛才無疆在林中發現了好幾個野雞夾和捕鳥器,是獵人忘記沒收走的。

她走到門外,看着茫茫大雨,打得樹枝噼里啪啦響,想着接下來去趟西疆都城西宣,看看什麼情況,刺殺這事鬧得大不大,都城的街頭巷尾有沒有貼滿她的人頭畫像,以後能不能以真面目橫著走。

無疆抱胸側身倚靠門扉,思考今後打算,目光無定隨意打量雨景,兀然瞥見牆角有一朵白色的小花,被雨打得一顫一顫的,一副即將被無情風雨摧殘的模樣。

她來了興緻,去屋裏拿了幾根烤火的樹枝,跑到屋外插在小白花的四個角上,然後撕下裙裾一角纏在四角之上做成了一頂小帳篷,退開身去,抱手倚在門旁自顧自笑。

雨停之後,無疆撤去帳篷,免得妨礙它以後接受陽光,至於將來風雨,她管不著,看它自己造化。

無疆按照之前麗姨說的方向終於來到西疆都城西宣,城名刻在城門之上,字體遒勁豪放。

無疆在進城之前試過包袱里的人·皮·面·具,一張臉,平淡無奇,過目就忘。她散了散頭髮微微遮蓋住額頭和眼,眼下長著稀稀落落的雀斑,鼻子不高不低,嘴唇不厚不薄,臉型因為頭髮的垂落也看不太清楚,就是一張毫無特點看過一眼之後就算想費力思考也不太能記得起來的普通長相。

謹慎起見,還用灰抹了一下臉,點了幾顆痣,靠近西宣卻並不見城門上貼這兩張臉中任何一張臉的通緝畫像,連城內也沒有,看來要麼是王宮內的人出於某種考慮秘而不宣,或者是根本沒有看到行刺者的長相。

無疆頓時放了心,尋了一個僻靜處撕下人·皮·面·具,這東西不透氣,帶久了還有些不舒服。

她先去尋了一個平常住處,掏出一枚金葉子,那店家先是驚訝了一下,又覺自己失態,實是不該做出這副模樣,顯得沒見過世面和看人衣裝的短淺和薄涼。

須知西宣是都城,不同別處,滿地是達官貴人,黃孫貴胄,富豪商賈,到處是有錢和有地位的人,可那些人卻有着那些人的考量,或者說是怪癖,而且這怪癖千奇百怪,千差萬別,比方說,先前張丞相的小兒子因覺自己身家顯赫,辨不出女子真心,更覺女子大都嫌貧愛富,便故意扮成落魄書生流落街頭靠賣字畫為生,很是凄慘,后遇一位女子,賞其才華,買其字畫,資其讀書考取功名,丞相之子深受感動,最後告知身份,成就一段佳話。

延武將軍年紀輕輕,征戰沙場,殺敵無數,每次凱旋之後都會偷空來都城街頭賣藝,結果有一次被人認了出來,大夥兒尤其是那些少年少女仰慕者立即把他圍得個水泄不通,他只得施展輕功飛檐走壁落荒而逃。

這姑娘雖是粗布麻衣,可這手白如凝脂,這臉細膩如瓷吹彈可破,出手更是毫無猥瑣拘謹之態,落落大方,顯然是個大家小姐微服私訪。

看透一切后,他十分貼心地提醒這位小姐出門在外財不外露,雖是王城腳下,注重治安,可這盜賊扒手也是多得很,猖狂得厲害。

無疆道謝,放下包裹問得王城最大的茶館,思索著去那裏坐一坐,路遇一個攤子,吆喝着賣瓜咯,賣瓜咯,無疆想冬天賣的什麼瓜?偏首看了一眼,這瓜外形長圓,外殼呈金黃色。

「姑娘,來點不,西疆這幾天剛下大雪,這凍瓜都是剛從雪地里挖出來的,正好吃,買回家去做成涼拌金絲,清心止渴,脆嫩爽口,好吃得很!」

聽起來很不錯,無疆伸出手去敲了敲外殼,咚咚作響,皺了皺眉頭,辨不出好壞。

「這個不錯。」驀然一個聲音響起,清清朗朗,敲擊著耳膜。

她轉頭,看到一個藍衣男子,清朗眉目中透著點深邃,鼻樑微微遮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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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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