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

死後

檜木燃燒九天九夜,終於熄滅,燃后的余香卻從南國延綿至東朝,盤旋在雕樑畫棟之間,纏繞在尋常百姓的屋檐之上。

風輕輕一吹,送入街頭巷尾。

百姓的熱情不但未隨余香退卻,反而愈演愈烈。

那酒肆茶館的說書先生更是將之譜寫成各種傳奇,講的是天下權謀,分析天下久分必合合久必分,這場政治聯姻形成的格局變動對其餘各國帶來的威脅,夾雜着刀鋒。聽得台下關心家國社稷之士的眉頭皺了又松,鬆了又皺,烈酒飲了一杯又一杯。

但畢竟市井熱鬧,飯後消遣,再多的政治權謀,都敵不過傳奇里的風月無邊,綿綿桃花色。

一說那南國雲琊公主在東朔十七年,也就是她十一歲的時候隨她父王來東朝,在大殿之上初見十四歲的世子蘇冕,被其氣度風姿所攝,昭昭大殿一顆芳心就此暗許,從此魂牽夢引,不能相忘。

一說是在東朝元宵燈節,月上柳梢頭,花市燈如晝,雲琊公主女扮男裝混於人群,於河岸不慎跌落,被正出宮遊歷的世子蘇冕所救,正所謂金風玉露一相逢,浩浩水霧一顆芳心就此暗許,從此魂牽夢引,不能相忘。

一說,雲琊公主和世子蘇冕師承同門,恰巧拜服在同一位世外高人門下,雖是師兄妹的情誼,但於日日相處一顆芳心早已暗許,從此魂牽夢引,不能相忘。

「我覺得是雲琊公主正於室內在沐浴,世子蘇冕從天而降,公主將其藏於帳內,助世子逃過仇人追殺,卻被其逃亡之中的迷人英姿所攝,刀光劍影水光瀲灧,幽幽紅燭一顆芳心早已暗許,從此魂牽夢引,不能相忘。」

「嗯。」

「嗯?」

聽的人才回過味來,「世子怎會被人追殺,又怎會躲到公主的閨房,一個南國一個東朝,先不說這中間路途如何遙遠,就算兩國交好世子真的在出現在南國,又如何會闖入公主寢宮,公主面對來路不明的男子又怎會保全,就算公主鎮定,這伺候沐浴的小婢肯定也得大呼小叫,別說是賊人了,皇宮護衛也得摻和進來。你這不妥,十分不妥。」

「我這怎麼就不妥了,我覺得妥得很。」酒肆中,一綠衣女子明眸善睞,雙手托於桌上,正跟人辯駁。

綠衣:「那說書的還說公主和世子師承同門呢,那豈不是更不妥,誰不知道世子文承當朝大儒周慕,武襲前朝大將庄城,南國公主不習武,文從南國女中俊彥,如何跟世子日日相處。」

綠衣:「再說了,雲琊公主又怎會女扮男裝從南國跑到東朝看花燈,東朝的元宵燈節本就來自於南國,南國熱鬧繁華比之東朝有過之而無不及,傳聞中雲琊公主德才兼備,以文才著稱,自小乖巧懂事,行事周到,從不任性妄為讓南王擔憂,就算她一時興起想出宮遊玩,肯定會帶上能保護自己的護衛,更絕不會至自己於人多的河邊,讓同樣偽裝身份的世子正好搭救。」

綠衣:「不過東朔十七年,南王的確帶着雲琊小公主來過我朝,有沒有去大殿見到世子就不得而知了,就算見到了,為什麼都是公主一顆芳心就此暗許,從此魂牽夢引,不能相忘呢,難道就不能是蘇冕世子被公主美貌所攝,又佩服其文才見識,青睞有加,便心中篤定非南國公主不娶嗎?別忘了,雲琊公主非但以文才著稱,而且據說還是南國第一大美人呢。」

綠衣伶牙俐齒,周圍之人被她說得目瞪口呆,過了一陣才回過神來:「哎呀,風月佳話不要太深究,要有點寬容的想像力嘛,這南國第一大美人是誰評的,他難道把南國女子全都看過一遍作了個比較不成?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環肥燕瘦各有所愛,美貌哪有所謂的第一,人家生為公主,還是南王最疼愛的公主,總得給點面子嘛,長得過得去的,就可以給個南國第一大美人的稱號了,反正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再說我們是東朝人,蘇冕世子在我們東朝人心中又是何等地位,何等風姿卓絕天下皆知,南國公主肯定也早有耳聞,也許早就想嫁了,若我是女的,我也想嫁,進宮給他做個丫環也行,哈哈哈。」

「說到丫環,世子身邊不是有一個叫阿晚的丫環嗎,據說溫柔周到,打小侍奉世子,但是自世子大婚之後就不見了。」

「不會是雲琊公主吃飛醋,逼着世子把丫環給換了吧。」

「雲琊公主怎會是如此心胸狹窄目光短淺之人,我聽說是得病死了。」

「啊?消息可靠嗎?年紀輕輕,真是可惜,再過幾年等世子……」

「噓!你不要命了,這都敢議論,咱東王洪福齊天,必定長命百歲!」

「是是,洪福齊天,來,乾杯!」

又是咣當幾杯下肚。

綠衣女子坐於一旁,努努嘴,鼻中輕哼,若她是公主,她就不一定會嫁蘇冕,蘇冕當真有這麼好嗎,就算當真如世人所說,可人前有多英雄風光,人後就有多隱忍難熬,身邊之人為成全這種風光不知要在背後犧牲多少,越是親近之人犧牲越多,可她轉念又想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抵擋這萬丈光芒,就算是飛蛾撲火,也許只一眼便值了,更何況誰能抗拒史官手筆,青史黃卷,名字並肩而立,哪怕只只是寥寥幾字的註解。

然而這纏綿悱惻都是世人吃飽了撐的自己臆想出來的,本就是一場政治聯姻,各取所需,天下四國並立,東朝,南國,西疆,北洲,如今東南兩國結盟,不知西疆和北洲會有何動作,她雖是東朝人,卻對西疆和北洲也有頗多好感,西疆王族專情,很多西疆王族都只娶一妻,北洲女子學文習武,可入朝為官,可帶兵打仗,出了不少女將女相,昔年四國和平之時,爺爺曾遊歷各國記載很多奇聞異事,要是她再早生幾年就好了。

剛想到此處,便聽到西疆兩字。

「你知道嗎,聽說咱世子的大喜之日,西疆王宮遭到行刺。」

「殺手?知道是誰派的嗎?」

「這我哪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我還坐在這跟你閑扯淡,早就入朝做軍師,或者給賣消息給久修閣賺錢了。」

「對了,最近久修閣的殺手榜有什麼變化嗎?」

「好像沒什麼變動,第一名還是火鳳,第二名冷月,第三名墨,第四名踏雪,第五名烏鴉,第六名……第六名……太靠後就記不住了。」

「當殺手應該能賺很多錢吧,排名越靠前,接單的錢越多吧。」

「畢竟是拚命的事,江湖殺手刀尖上肯定賺錢啊,哪像我們只是殺豬,一天也賺不了幾個子,家養殺手各為其主,有些殺手還名垂史冊呢,有一本《殺手列傳》,記載了歷史上五位殺手事迹,讀起來也是令人感慨萬千熱血沸騰啊。」

綠衣女子以手托腮,幽幽地想,五個能名垂青史,那更多的呢,如黃海沙粒沉於海底,無人知曉,不管他們是為錢,還是為國。

比如那位殺手,不知道他有怎樣的人生,如果他行刺成功了,或者他的行刺之路再悲壯些,是否以後也會有一個人把他載入史冊,名垂青史呢。

她又笑了笑,就算名垂青史又如何,誰懂得他背後真正的悲歡,亂世人命如草芥,是男是女都不知。

這些街頭巷尾的雜談,酒肆茶館的笑語,隨着檜木香全數飄進宮裏。

「公主,這些東朝人真討厭,竟然說您的美貌是以訛傳訛名不副實,還說是您先芳心暗許非要嫁給他們世子,哼,要不是他們世子親自來求親,您才不會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呢,咱南國多好,愛慕您的青年才俊多的是,也不比他東朝世子差,不至於讓您受這樣的委屈。」小丫環從小跟雲琊公主一起長大,聽到這些話十分氣憤,要為她的公主打抱不平。

雲琊公主聽罷,卻只是搖頭笑了笑:「世子得民心,我自然是為他高興的,而且,」她原本就溫柔的語調又柔了幾分,「原本就是我先喜歡的他。」

世子府的另一邊,世子蘇冕立於書房,一如傳聞中的英姿挺拔,氣宇軒昂,只是眉間沾著幾分凝重。

「無疆的馬回來了?」

「是。」

「人呢?」

「沒有。」

「我知道了,下去吧。」

那人卻沒有要退下去的意思:「要不要無姬帶人去搜?」

「如果連西疆的人都搜不到,我們派人去也無用,況且已打草驚蛇。」

身後人不答。

蘇冕負手轉身,看着眼前被刀劍歲月磨礪地有些冷硬卻依舊艷麗的容顏:「你在,傷心?」

「難道公子不傷心?」她直視眼前這雙溫潤又銳利的眼睛,頓了頓,「公子,你說無疆……真的死了嗎?」

他沒有給她答案,只是看着那白雪皚皚的方向:「只要她活着,就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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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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