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是劍
眼見那道匹練狠狠的捆縛在身上,且拖著宋千劫一點點回到破瓦房前,他才終於意識到。
尋常武夫和練氣士之間,是有著很大的差距的。
至少宋千劫現在的境遇是這樣的。
但凡宋千劫身上有個一二境的力量,也不會在徐攸榕手下輸的這麼狼狽。
到底是技不如人……宋千劫只能認栽。
誰叫他運氣不好,不能修行呢?
徐攸榕走上前來,在宋千劫面前緩緩蹲下,「還跑么?」
宋千劫呼了口氣,「你捆著我,我還怎麼跑?」
徐攸榕略顯得意,湊近了瞧著眼前這個膚色暗沉,衣服上打著補丁的少年。
初見是昨夜,那時候宋千劫站在門前自怨自艾,聽得她一陣火大,根本沒心思仔細去看他。
再加上後面宋千劫開出的天價房費,就更叫人心生鄙夷了。
如今冷靜下來,仔細看他,相貌似乎也不錯。
不是那種初見就覺著如何俊美如何脫塵的長相,但長久看來,卻也很有氣質。
一種玩世不恭,弔兒郎當的氣質。
同以前徐攸榕見過的那些富家子弟全然不同。
「你拳腳功夫不錯。」
眼前的徐攸榕忽然開口,反叫宋千劫感到意外。
在宋千劫看來,這並非讚賞,倒是更像挖苦。
「你贏了怎麼說都是,不過你放了我,有你好看的!除非你就這麼把我擄回徐家。」
三叔那邊是說通了不假,不過要不要離開淺灘鎮,還要看他宋千劫的決定。
就這麼個蠻橫丫頭,跟她一路,宋千劫心裡是一千個不情願。
最最重要的是,經過今天的這次交手,宋千劫意識到,他根本不是這丫頭的對手。
那接下來的路上,他豈不是更加難捱?
腦補出一段富家小姐欺負窮苦下人的一幕,宋千劫猛地搖了搖頭。
好在先前的那句話,也是正中了徐攸榕的弱點,徐攸榕的態度這才有所好轉。
「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了?你跟我去一趟徐家,幫徐家解圍,然後我答應祁八爺的要求……」
少女溫言細語,全然不見之前的驕縱,這倒是給了宋千劫開口的機會。
「祁叔怎麼安排,那是祁叔的事情,最後要不要離開淺灘鎮,還要看我願不願意,要是我不願意,就是你五花大綁,也別想叫我出了淺灘鎮!快點把我放開!」
徐攸榕聽見這話,手指搭在臉蛋上沉思。
「那要是這樣,我就更不能放你了……現在把你擄走,我們徐家還有一線生機,萬一我現在放了你,你反悔了,我怎麼辦?」
少女清奇的腦迴路,實在是叫宋千劫有些無語。
婚姻大事,她這麼隨便就答應了?徐家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亂子?
還有祁叔那邊到底是怎麼個意思,宋千劫也沒機會去多問。
萬一離開淺灘鎮,幾個叔叔都幫不上忙,他不就交待在外面了?
在淺灘鎮留著,還有兩年活頭,要是徐家那邊也遭了什麼大劫,他可就一天活頭都沒有了!
距離死亡越近,人就越是惜命,雖說此前宋千劫對此並不是很在乎,但當年的事情還沒有眉目,他好像忽然又不是那麼想死了。
「你先把我放開,我們再慢慢商量,你叫我過去幫忙,總該告訴我,你們徐家發生了什麼吧?之前追殺你們的劍客又是什麼人?」
大丈夫能屈能伸,現在他是徐攸榕的手下敗將,還是稍微認個慫的好。
最起碼也要將徐家的事情套出來才好。
「放開你?想也別想!你想問什麼就在這問,我挑些好說的告訴你。」
宋千劫糾結再三,最終選了個不太重要的事情開口,「祁叔叫你給我當媳婦,你就答應了,這是為什麼?以你的性子,應該不是很願意跟我這種人在一起吧?」
「不是很願意?我是根本就不想好吧?」
應該是確定宋千劫掙不脫那道束縛,徐攸榕坐在門檻之上,雙手托著下巴嘀咕,「不過也沒辦法啊,你想,外面那個劍客追的緊,老鍾叔他又不是對手……只有抱上淺灘鎮這根大腿,才能救得了我們徐家,我要是不答應,出了鎮子就要被人拐回去,也沒有別的選擇,不是么?」
這時候宋千劫才想起來,此刻的淺灘鎮外,還有對徐攸榕虎視眈眈的劍客。
那這麼說來,就是他跟徐攸榕出去,也要碰見那個劍客……
連那個老鍾都不是對手,那宋千劫就更不可能會是對手了,這也是個難辦的差事啊!
「所以說,你是沒辦法,才答應了祁叔的要求?」
徐攸榕果斷點頭。
宋千劫有些失落,撇著嘴道:「那你就不想想,我會不會答應?你這麼捆著我,我還幫你?哪有這樣的道理?我看起來像個樂善好施的大善人?」
徐攸榕搖頭,惡狠狠道:「不像,不像極了,你像個大奸商,大混蛋,別的能耐不大,趁人之危的手段倒是不少!」
被人這樣評價,宋千劫當然也是一臉的不情願,「是你們有求於我,我才勉為其難的叫你們住下,價格已經是很公道了!昨天在外面睡了一晚,現在我都覺得渾身酸痛。」
「那是你活該!你要賺這個錢,就該受這個罪!」
宋千劫牙關緊咬,奈何身上的束縛實在是太厲害,渾身肌肉緊繃,頭上青筋顯露,也沒能掙開束縛。
實在是沒了辦法,宋千劫也只好破罐子破摔,「算了算了,說不過你,我不跟你說了還不行?」
徐攸榕仍舊坐在門檻,就這麼盯著宋千劫,好像多看幾眼,眼前這個臭小子就會順眼許多。
「那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宋千劫眼珠一轉,身形往前湊著,「我要是跟你走,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了?」
少女搖頭,「當然不能!放了你就跑了!」
「那你還問這個有什麼意義?」
宋千劫仰躺下去,但因為那道匹練禁錮的存在,使他不能躺下,反倒像是憑空中靠在了一把躺椅之上。
「來人啊,有沒有人救救我?三叔?」
隔壁就是呂成書家的院子,宋千劫知道,他若是現在求救,呂成書肯定會出來幫忙解圍。
然而他這話才喊出口,房檐上就掠下一道黑影,直接將他的口鼻牢牢的按住。
「臭小子,想挨罵了是不是?三叔一出來,咱們倆都要受罰。」
隨著一雙急切的眼神出現在眼前,宋千劫也看清了來人。
「倪震?你什麼時候來的?」
倪震鬆開捂住宋千劫口鼻的手,在衣擺上擦了擦,眼睛卻留在了徐攸榕身上。
沒多大功夫,就被少女傲然胸襟所吸引,嘀咕道:「好傢夥,有了媳婦連哥都不認了……」
「這不是認不認你的事,你倒是先把我救下來啊!」
聽見宋千劫求助,倪震才想起眼下宋千劫的狀況。
只見倪震伸手在宋千劫身上一拍,那困縛著宋千劫的紫紅匹練便做煙塵散溢,宋千劫也隨之恢復了自由。
宋千劫舒展了幾下身體,叉著腰對著徐攸榕一笑,「現在好了,不用你放我,你也別想我幫你的忙。」
一面說著,宋千劫也大搖大擺的離開,順手撿起靠在小屋外面的更鼓向著抱玉街那邊走去。
見宋千劫扭頭就走,倪震快步追上。
「這是幹啥去?」
宋千劫揚著手中的更鼓,「抱玉街啊?你又看上哪家姑娘了?」
倪震嘴巴一咧,將手搭在了宋千劫的肩膀,「看個屁的姑娘,走,哥哥帶你去看點新鮮玩意。」
話音落時,宋千劫已經被倪震提著躍上一座屋頂,老鷹捉小雞一般穿過了一座又一座的庭院。
龍尾巷這邊的小院在宋千劫身下越過一座又一座,最終兩人在龍尾巷與歸流集交界處的一座石橋處停了下來。
「來這幹嘛?大冬天還有姑娘在這洗澡?」
倪震按著宋千劫的頭,好一陣揉弄,「你是頭一天來淺灘鎮?晚上可能有姑娘家出門?」
「那來這幹什麼?」
在宋千劫的認知里,倪震口中的好東西,只有兩樣。
一樣是長得好看,美若天仙,看一眼就叫人能聯想到下半生的姑娘,另一種是身材極好,身段窈窕,看一眼就能叫人想入非非的姑娘。
除此之外,倪震沒有任何興趣。
反正在宋千劫十多年的記憶里,倪震就是這樣的人。
倪震可不知道宋千劫現在在想什麼,拉著宋千劫在石橋護欄上坐下,一隻腳垂在石橋外,另一隻腳踩在石橋的欄杆上。
「先不說這個,聽那小姑娘說,你要走?」
宋千劫愣著,眼睛盯著奔騰的河水,河水泛著粼粼微光在腳下流過,一去不復返。
「還沒想好,可能會走,也可能留下。」
對於這個回答,倪震倒是覺得有些意外,「為什麼不走?不是說走了,就有一線生機?」
宋千劫點頭,出人意料的冷靜,「是有一線生機,不過生機也依舊渺茫,至少到現在為止,我都不知道祁叔說的轉機在什麼地方。」
「天機不可泄露,祁叔做的已經夠多了。」
宋千劫轉過頭來,眼睛盯著倪震。
倪震一咧嘴,勉強扯出一個笑臉,「算命的不都是這樣?泄露了天機,報應就要落在自己的身上。」
見宋千劫仍舊盯著他,倪震連忙岔開話題,「對了……剛才那個小姑娘叫什麼?我聽你話里的意思,祁叔把你許配給她了?要是出了鎮子,給哥哥留個地址,哥哥有空好去看看你,省的叫人欺負。」
「平遠城的徐家,叫徐攸榕。」
其實倪震會不會去看他,或者能不能去看他,都不太重要。
宋千劫真正在意的是,平遠城的徐家,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
剛剛話聊了一半,倪震忽然出現,雖說是救了他,卻也叫他更加迷茫。
他總不能糊裡糊塗的就跟人家走了是吧?
本來想問問倪震有沒有去過這個地方,也好叫倪震幫他打聽打聽情況。
畢竟倪家在歸流集上有生意,來往的都是江湖人,打探消息也更輕鬆。
卻沒想到,倪震的關注點根本不在這上面。
「徐攸榕……有容……,嘖嘖嘖,倒是個好名字。」
宋千劫眼中迷茫,看著這不著調的大哥,「名字有什麼不對的么?」
倪震眼睛在宋千劫的胸口掃過,上下眼皮擠兌,「沒啥,我就是說,這個名字很貼切。」
「貼切?」
看宋千劫是真的不懂,倪震也不再多說,「叫你平時跟呂三叔多讀讀書,你偏不聽。」
「算了,還是給你看看寶貝吧。」
倪震說著,忽然雙手一撐石欄,躍入腳下那條大河當中。
沒想到倪震會這麼做的宋千劫,長大了嘴巴向著河中望去。
只見腳下那條大河從中間被分割成了兩半,連著河底的泥沙一起向著兩面捲起,如同撥雲見月一般,露出了河床下的青石。
倪震此刻就站在橋下的一塊青石之上,身上滴水未沾。
而倪震腳下的那塊大青石之上,又有一柄明晃晃的東西,與月輝相交映。
是劍!
一柄無鞘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