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交接

說出了心底最隱秘的想法，顧子柒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卑劣。她的心或許早就不怨恨唐肆霆了，正相反，她知道他會無條件包容和原諒自己的一切，便越發有恃無恐地利用了這一點。

她在情感上卻是空虛，便越是急切地想從周圍獲取好感和肯定。在醫院裏，她感到自己痛苦到隨時都要死掉，在那時唐肆霆出現了，他便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她抓住了他，哭着讓他帶自己走，無非是因為她不想再孤身一人。

如果只是為了這樣的目的，而肆意搜刮唐肆霆的愛意，顧子柒也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沒關係，你當然可以利用我，你甚至可以永遠利用我。」唐肆霆的眼波如同被微風吹起褶皺，泛著心碎的粼粼光芒：「沒關係的，我不在乎，我只想要你快樂。」

他可以為了她做任何事情，也可以為了她犧牲所有，只要她肯給他這個機會。

「可是我在乎！而且我並不快樂！」顧子柒的掌心幾乎要被自己掐出血來，她一把摘下了身上的紅色毛毯，舉高到面前道：「我害怕自己有天對你就像對這條毛毯一樣，既產生了依賴，又在潛移默化中利用和消耗着它的價值，只因為我個人的自私！」

抬起頭時，顧子柒的眸子異常清亮，彷彿是能投射人心的魔鏡。她一字一頓地說着話，帶着十二萬分的勇氣，和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強。

在這樣的眸光中，唐肆霆的心跳亂得駭人，眼睛彷彿是在直視太陽一般，有着炫目的疼痛。

「讓我走，放我自由，也給你自己自由吧。」顧子柒垂下手，將毯子搭在了沙發的椅背上，凝眸道：「在這場感情中身心俱疲的並不只是我一個人，還有你自己。」

唐肆霆一怔，彷彿有一道閃電從他的頭頂閃過，一股強烈的電流迅速席捲了他的全身，讓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累嗎？

——當然，他的所有精力都已經完全透支了。

從顧子柒打掉孩子離家出走的那一天開始，他似乎就沒有睡過一個晚上的好覺。從此以後，除了處理唐氏的必要公務外，他的所有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如何換回顧子柒的真心這件大事上，絲毫沒有懈怠，也鮮少有餘力再去處理別的感情和人際關係。

以至於……他明明身處老宅之中，卻沒能第一時間發現楚柔密謀害人的禍心。要不是顧子柒干預及時，或許他就會失去自己的親生父親了。

想到這，一陣令人虛脫的無力感自上而下傳來，唐肆霆原本緊握的手終究鬆開了。

「唐先生，請允許我在這個時候說一兩句，以旁觀者的角度。」見氣氛微妙，亨利遲疑地開口道。

「我能理解你對柒柒的感情，但從你們的對話看來，你們現在的確都不適合經營愛情。一段健康的關係應該是在活出自我的基礎上的，如果戀愛本身讓人感到身心俱疲，那它短期內或許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再糾纏下去，只怕會消磨雙方對彼此心中最後的情分。」

說出這話時，亨利總算能說服自己，唐肆霆確實對顧子柒有着超乎常人的真摯愛情。儘管亨利不想承認，但他也從他們二人之間微妙的電波中感受到了顧子柒對唐肆霆的感情，如果沒有那些波瀾，或許他們會是很幸福的一對。

但是，現在已經有太多烏煙瘴氣的事情阻礙在兩人之間，破壞了這原本純粹的關係。

「你確定你是以一個完全的旁觀者的角度？」唐肆霆輕笑一聲，語氣中帶着些許嘲諷。

亨利一怔，希臘雕像般完美無瑕的臉上居然浮現了一抹可疑的紅暈，咳嗽兩聲道：「最多可能摻雜了一些我身為教授對學生的憐惜之情……柒柒是我最重視的朋友，我沒有辦法做到完全忽略她的感情。」

「教授……」顧子柒側過頭，有些擔心地看了亨利一眼。憑她對唐肆霆的了解，要是他聽到亨利說出了這樣的話，那個混世魔王還不知道會因醋罈子打翻而干出多離譜的事情。

「沒關係，我能夠理解。」

出乎顧子柒意料的是，唐肆霆竟然微微點了點頭，表情並未出現絲毫戾氣：「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身上彷彿帶有無限燦爛的光源一般，讓所有心中有光的人止不住想靠近她。我是這樣，你大概也是這樣吧。」

顧子柒是一個太過不可思議的存在——她雖然清冷如冰，但唐家的上下卻都忍不住被她所打動，無論是位高權重的唐老爺子，還是熱情火辣的霍喬，亦或是鐵面無私的老院長，全都會無條件地給予顧子柒信任和幫助。

就連跟在唐肆霆身邊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喬森，也會在思考問題時忍不住為她而考慮，將她的感受放在僅次於唐肆霆的位置上，甚至有時還隱隱有超出的勢頭。

單從這個層面上來說，她或許還真的可以稱得上是「魔女」呢。

亨利的目光中帶有一抹瞭然，讚許地微微頷首道：「為了守護我們共同的『光源』，人有時候是有必要做一些取捨的。」

直到現在，亨利的心中也沒有十拿九穩唐肆霆究竟會不會對顧子柒放手。這個男人執著得近乎執拗的事情近乎少得可憐，顧子柒既是他的一塊心病，又是他無法割捨的精神鴉片。而對顧子柒放手的過程，對他而言則無異於和戒毒一樣，曲折而漫長，充滿艱難險阻。

唐肆霆微微低下頭，再度抬首時，目光中多了一些別的東西，是他原來不曾領悟的淡然。

「請照顧好她。」短暫的遲疑后，唐肆霆伸出手，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向亨利握手。

亨利臉上有些受寵若驚，卻很快地伸出手來回握，道：「我會的。」

二人的話語間隱藏了萬千情緒，表情嚴肅而又各懷心事，彷彿在進行一項珍寶的移交，彼此都顯得十分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