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胡貝今天出奇的沉默，彷彿他那喜歡喋喋不休的毛病一夜之間改好了。莫德爾倒有些慶幸，他現在的確更喜歡安靜。但可能過於安靜了一些，靜得讓自己的眼眶漸漸濕潤起來。

忽然，他的鼻尖一陣痒痒，好像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觸在上面，是被陽光曬得發蔫的草葉，是一串可能還掛著只小毛蟲的花束？反正不管是什麼，肯定是胡貝隨手從哪裡撿起來的，拿來逗弄自己。

上軍校的時候，每次趁著午休出來約會時，他們兩個都喜歡這麼干。到得早的那個多半會在樹蔭下眯著眼打盹，來得遲的一個就隨手找個什麼東西，輕輕去搔對方的鼻子，看他會不會猛地來個大噴嚏。

這種時候，胡貝總像個沒長大的少年，連玩的把戲都是許多年前的。莫德爾倏地睜開眼睛，果然看見胡貝洋洋得意地揮舞著一根羽毛，搞不好是他剛從旅館的舊枕頭裡掏出來的。這麼多年，他還記得過去常玩的小把戲，莫德爾想著自己是應該感動的。可想到過去，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他們那糟糕的相遇，這就又叫人煩躁起來。於是莫德爾選擇翻個身趴在枕頭上，把臉和一聲喟嘆藏進枕頭的深處。

「莫德爾……哎，不對，□□□□，說個正經事。」

胡貝按著莫德爾肩膀，輕輕搖晃了幾下，見他依然抱著枕頭，沒有抬眼看向自己的意願，胡貝只好另尋話題。畢竟下午的時間有限，他寧願把耳鬢廝磨的纏綿留到漫長的夜晚。於是他又在莫德爾的肩窩上戳了戳，後者終於不情願地露出一線顯出三分旅途疲憊的臉，帶著枕頭都擋不住的粗聲粗氣：

「說！」

「晚上有歡迎那個米爾希的晚宴，你要不要一起來？我去和校長申請一下，他一準不會回絕。」

「你怎麼就知道他不會回絕？」

莫德爾翻了個身，那雙藍得讓胡貝心頭一跳的眼睛微眯著，在濃密的睫毛下只露出一點瑩瑩的光。胡貝忍不住低下頭去，在上面輕輕一啄。莫德爾的嘴角掛著一縷微笑，沒有拒絕，他記得上學時胡貝也喜歡這麼做。

「當然是因為……」胡貝的嘴唇從莫德爾的眼皮上移到了耳畔，一下一下點著那小小的耳垂，「這次晚宴本來就是允許帶家屬的啊。」

「胡貝你是欠揍嗎？」

莫德爾舔了舔尖尖的虎牙，銳利的圓錐頂在舌尖上，然後舌頭移開，把它壓到胡貝的肩頭。胡貝激靈靈地縮了縮脖子，牙齒不小心在莫德爾的耳垂上咬了一下，後者猛地掙動起來，很懷疑那上面落了個牙印：

「胡貝你要死了！」

「我都改叫『□□』了，你還『胡貝』『胡貝』地叫我。」

胡貝咕噥著，親自去查看莫德爾的耳垂，發現只有一點紅腫後放下了心，否則莫德爾肯定不會同意去赴宴了。他膩著莫德爾，一定要他同意和自己一起去，後者嘗試了幾種不同的坐姿，但都沒有擺脫胡貝的桎梏，他只好捋一捋額前被細汗沾濕的發，讓自己顯得相當不熱絡地點點頭：

「行吧，如果沒問題，我就勉為其難陪你去一下。」

「這話說的，怎麼就是『陪』呢？」

胡貝感覺莫德爾的話顯得自己像個呆笨笨，還在上幼兒園的小孩子，需要父母陪著去出席園裡的活動。他大聲發出抗議，莫德爾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肆無忌憚地嘲笑起來：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胡貝你就是個還在吃奶的娃娃，走到哪裡還要人陪。晚上睡覺是不是還怕黑？下雨是不是還怕打雷？」

「喂喂喂，莫德爾，不要太過分啊！我在此更正，對，我就是需要人陪，」胡貝義正辭嚴地撲上去，強行把莫德爾圈在自己的懷裡，嬉笑著試圖去吻他的嘴唇，「哪個丈夫出席宴會，不需要妻子陪著啊？」

「哦，妻子？」

尾音拉高，腔調拖長，語氣詞重讀，最後記得要讓聲音拐個陰陽怪氣的尾巴。經過剛才的幾次實踐，莫德爾已經掌握了這種怪腔怪調的說話方式。他只用一句話，就讓胡貝跳起來，好像身上爬滿了虱子似的拍打著手臂，彷彿這麼做就能把滿臂的雞皮疙瘩抖落下來似的：

「看在上帝的份上，莫德爾，好莫德爾，別再這麼和我說話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要不你打我一頓算了。」

「噢，打你一頓？」

莫德爾可沒有這麼容易被說服，他顯然喜歡上了用說話方式來折磨胡貝。當他又一次開口時，胡貝覺得自己的臼齒都在叫囂著疼痛。不能再讓莫德爾開口了！否則自己的天靈蓋都得跟著疼起來。

於是他一個飛撲，把莫德爾壓在自己身下，惡狠狠地堵住了他的嘴巴。莫德爾在他體重的壓迫和嘴唇的圍堵下依然固執地發出粗嘎的笑聲，一點都不好聽，但很能宣洩還有些憋悶的情緒。

當他們氣喘吁吁地分開時，莫德爾懶洋洋地靠在自己的手肘上，眯著眼睛盯著胡貝，順手在他軟胖的臉頰上捏了一把。後者輕輕吸了一口氣，試圖湊過去再奉上一個長吻。但莫德爾十分煞風景地提醒他：

「現在幾點了？你一個下午都沒有課嗎？」

「就只有最後一堂課……操！這麼晚了？」

當胡貝的視線觸及暗黃牆壁上懸挂的，因為表面落了灰而不怎麼清晰的鐘錶時，他像被門夾了尾巴的貓一樣彈跳起來，只是彈得不怎麼高，畢竟是一隻胖貓。他以胖貓並不具備的過分敏捷的速度衝進衛生間，一陣咕滋咕滋的水聲后，是水龍頭髮出的更大的嘩嘩的水聲。再等一刻，胡貝一邊擦著臉一邊衝出來：

「該死的，我得跑著去學校了。」

「多運動對你有好處。」

莫德爾依然斜倚在手肘上，幸災樂禍地看著胡貝忙忙亂亂地套上外套，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後者立即意識到，愛人那小心眼的壞毛病還在犯著。不過他認命地想，即使這樣也沒什麼，只要莫德爾收起他那套不知從哪裡學會的新的說話方式，那自己就謝天謝地了。

「晚宴定在八點鐘，我提前來接你，」一隻手捏在門把手上，一隻手攬住莫德爾的腰，給了他一個略顯匆忙的吻。胡貝很知足，畢竟莫德爾還肯高抬貴腳，從床上爬起來送自己出門，「真要命！我現在也不知道自己來不來得及親自和校長去打招呼了，弄不好得請埃爾溫幫忙，替我說一聲。」

「哦，埃爾溫？」

當這幽幽的一聲在自己腦後響起的時候，胡貝差點腳下一個打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他扭過頭去，確信自己的眉毛向外撇著耷拉著，眼角掛著愁苦無奈的嘆息，充滿哀怨地盯著莫德爾，試圖喚起對方的哪怕一丁點良心。然而後者只是笑嘻嘻地朝他豎起了一根中指，然後咣當一聲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