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海因茨·古德里安上尉是個有趣的人，非常有想法，還有些卓識的遠見。至少在莫德爾眼裡是這樣的。他看過古德里安發表在《軍事周刊》上的幾篇文章，裡面關於坦克應用的內容很是新穎。只是令莫德爾覺得可惜的是，他前腳被調來第3師，古德里安後腳就要被調去在斯德丁的第2師參謀部服役了。兩人無緣相識相談一番。

不過他們兩人還是有一面之緣的。運輸兵總監馮·納茨默爾上校要做一系列坦克和騎兵協同執行偵察任務的演習，以實驗裝甲車輛的運用。古德里安正是這些實驗的主持者。

要是讓莫德爾說，所謂的裝甲車輛不過是徒有其表。那些車雖然是四輪驅動，但是身量大不說，還笨重的可以，只好在公路上行駛。《凡爾賽條約》只允許他們使用這樣的車輛，總是聊勝於無。

古德里安對於演習結果似乎是很滿意的。畢竟一項新應用能在種種限制下做到現今的程度，也算差強人意。不過莫德爾認為，似乎古德里安還藏著更大的野望。因為在演習結束后，他無意中聽到古德里安和納茨默爾的議論：

「如果我們從現在起加以努力，我想在不久的將來，就可以將我們的摩托化部隊從勤務兵種轉換為戰鬥兵種了。」

這個設想讓莫德爾的心臟怦然一動：沒有人不希望看到極具創新的改革，在對傳統進行顛覆的同時，固然會有冥頑不化的老人被踩在腳下，但那些思維新穎的人卻會踏著他們的骨頭走上巔峰。莫德爾無比渴望看到那樣的機會。

「見鬼！什麼戰鬥部隊？它們只配運送麵粉！」

當這個極為輕蔑的回答從納茨默爾口中吐露出來后，莫德爾明顯覺察到古德里安眼中熱切的火苗黯淡了幾秒，隨後才又重新堅定地燃燒起來。

真是可惜，自己竟沒有什麼結交他的機會和時間，否則理應坐下來，聽聽他對軍事新技術的看法的。不過大家都是陸軍中的同事，以後想必這樣的機會不少，也不必十分遺憾。倒是胡貝，不知道他在步兵學校的日子過得怎樣？

「當然是相當不錯。和那些傻得冒泡，青春洋溢的小兔崽子們在一起，感覺我都變成了年輕小夥子。」

胡貝剛說完這句話，就被莫德爾揪住了耳朵，後者哭笑不得地搖著頭：

「你裝什麼老年人呢？你才多大歲數？明明還年輕呢。」

「咱們的歲數可都奔著四十一騎絕塵了。莫德爾，你是不是對年輕這個詞有什麼誤解？」

胡貝認為他只闡述了一個事實，結局就是被莫德爾追打。可見不光是女人，男人有時對年齡問題也是相當敏感的。

「哎呦哎呦，莫德爾你輕點，差點扭到我的腰了。」

到底不是過去年輕氣盛的時候，隨隨便便就能扭打成一團。現在動作太大，可是會帶來實實在在的風險。胡貝掙扎著坐起身，換了個角度挪到床的另一側，然後輕輕拍拍旁邊的枕頭：

「就不能好好說會兒話？」

莫德爾一邊回以一個白眼，一邊爬上床，熟練地拉過胡貝的手臂墊在脖子下面。他們相識的年頭實在太長了，長到小習慣小嗜好都快要一模一樣了。除了教堂，胡貝還是沒有莫德爾那樣熱愛聆聽佈道。鑒於他現在聽牧師宣講依舊會睡著，而且睡著了依舊打呼嚕。莫德爾也慷慨仁慈地從不在兩人相會的假期里選擇教堂作為消遣的目的地。

「我又有新的調動了。」

在當了兩年教官后，胡貝又迎來了一個他之前鮮少從事過的職位：

「去卡塞爾的第2集團軍群司令部當參謀。」

「這工作不錯。你以前也沒當過參謀。」

莫德爾懶洋洋地應著，捏著胡貝的手指頭玩。後者因為他說的話不符合事實而提出了嚴正抗議：

「誰說的？我當過參謀的！」

「四個月。」

莫德爾乾巴巴地回答著。他忽然在胡貝的臂彎里翻了個身，氣呼呼地瞪著胡貝：

「你還敢說！你就當了四個月的參謀，然後就……」

「然後就瞎了一段時間，」胡貝尷尬地吐了吐舌頭，對莫德爾總是拆穿自己感到少許不滿，「莫德爾，你要是對其他人也這個樣子，沒事揭別人的短，可是很容易挨打的。」

「我看是某人想要挨打了！」

莫德爾冷冷地舉起了拳頭。胡貝應聲而慫，趕緊閉起了眼睛，祈禱待會莫德爾的拳頭不要落得那麼疼。

但他沒有迎來疾風暴雨式的敲打。莫德爾張開了自己的五指，手心柔軟地捧住他的臉。在胡貝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唇就湊了過來。濕潤而熱烈的吻流轉在他們兩人的雙唇之間。

他們在近二十年的相處中吻過太多次，從雙唇稍一粘合就會帶起無盡的激情，到現在吻得溫情脈脈，好像只是同一個人上唇和下唇間的觸碰。莫德爾已經習慣了在胡貝的嘴裡發現煙草的臭味，畢竟他自認為自己煙癮沒有胡貝來得大。但他並不怎麼厭惡，反而縱容自己的舌頭一個勁往裡鑽。

胡貝閉著雙眼，感覺莫德爾把一個又一個的吻落在自己的唇上，然後是臉，最後是眼睛。他的唇舌覆蓋在自己的眼皮上，濕漉漉的。而他的右手還塞在莫德爾的脖子底下，於是他摟住了莫德爾的肩膀：

「多少年前的事了，別這樣介懷，莫德爾。」

「胡貝，」這一次莫德爾沉默了很久。沉默到胡貝開始默數他的呼吸聲，一下、兩下……十五下。二十下……當他停下數數，生怕自己數著數著睡著了時，莫德爾終於放過了他的眼皮，喃喃地念著，「你說，我們不會再遇到戰爭了吧？」

潮濕的眼皮被莫德爾說話時攪動起的氣流吹拂著，發著干，不太舒服。但胡貝不敢伸手去擦。一來他的手還被莫德爾壓著，二來他要是膽敢擦下去，莫德爾就敢伸出舌頭，把它們舔得好像從湖裡打撈出來的水草。他認識莫德爾這麼多年，就沒見他有哪怕一點改掉自己霸道脾氣的努力。

所以現在胡貝選擇仍然閉著眼睛，屈起手腕，揉動著莫德爾後腦勺上短短的發：

「放心吧，我想我們總不至於那麼倒霉，一輩子還要趕上兩次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