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運氣

第175章 運氣

初夏的奧格斯堡已經頗為炎熱。即使比不上更加靠近羅馬本土的海邊地區那樣乾燥炎熱,但已經一個多月滴雨未下的奧格斯堡,仍舊用頗具規模的燥熱攪動得逐漸擁擠到此地的越來越多的人煩躁不安。

嘈雜的吵鬧聲和交談聲回蕩在規模不算大的小城上空,喧鬧的人群佔據著這裡的大街小巷乃至稍大的每一處空地,讓原本很不算大的一棟石質房屋在人群的簇擁之下顯得頗為巍峨。

石質房屋的二層,窗口前,一個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被兩個人按在地上,眼神里滿是驚詫和不甘,嘴巴被布條勒住不得發聲,目光被迫凝聚到窗外不很湛藍的天空。

這棟房屋是這座被稱為奧格斯堡的羅馬城市的一個半公開的情報市場。作為羅馬北方的一個邊境城市,這裡受到包括羅馬、匈人、勃艮第人、哥特人等在內的多方勢力的影響,理論上歸屬於羅馬的高盧總督管轄,實際上據說由依附於羅馬的蠻族後裔摩莉甘女大公的部下控制。這裡險要的位置和特殊的地位讓整個歐洲的潛藏者、情報販子和商人在此追逐最熱門和隱秘的消息,甚至有不少在拉文納和塞格德流傳的貴族家族秘聞也成為了這裡售賣的「商品」。

這幾日湧進城市的外來流民越來越多,最開始是潰兵和聞風而動的商人,緊接著是為數不少的地主和貴族,最後是行動不便、拖家帶口的普通公民,彷彿北方是遭遇了傳說中的末日,讓如此眾多的流民逃到了奧格斯堡這個小地方來。

聽幾日前來的一個念過書識得幾個字的老者嘀咕,據說北方發生了嚴重的戰亂,前線十分緊張,與之前接近一年的對峙與冷戰完全不同。一年的時間裡,神出鬼沒而恐怖強大的匈人並未展現他們如傳言中的那種暴虐與嗜殺,而是展現出了忍耐、寬恕等常被認為是文明的羅馬人才有的美德。除背叛和偷襲了匈人王國的勃艮第人遭到了報復之外,匈人其實在很多時候比羅馬更像一個和平的維護者。

但這一切的寧靜最終被一個利欲熏心的羅馬城鎮所打破。匈人重視商業,商隊的存在是「匈人和平」的重要保障。但這個依附於拉文納的以哥特人為主的城鎮眼紅於一支匈人商隊的富庶,悍然劫殺了這支商隊。這支商隊並非依附於匈人強大武力的遊盪閑散勢力,而是正式得到過塞格德頒發的特許狀的成建制商人,這無異於在挑釁這個北方正在崛起的強大國家。

奧格斯堡的眾人無法得知阿提拉在聽到這個消息時的憤怒,只知道這隻匈人「猛獸」完全不管那個城鎮受到羅馬執政官埃提烏斯的庇護,集中全部兵團兵力進攻了那裡。據那個老者說,那裡「什麼都沒剩下」。阿提拉屠殺了膽敢留下來抵抗的每一個人,然後把整個城鎮,連同剩下的人都燒成了灰燼。

匈人突然的發怒震驚了整個北義大利,北方鄰近的幾個城鎮和元老的莊園,乃至以羅馬公民為主的城鎮,都有大批民眾驚恐南逃,唯恐自己成為阿提拉這個魔鬼的刀下冤魂。匈人的屠城讓拉文納的元老們驚恐而憤怒,以主的名義宣告了戰爭和動員。但可能是自知理虧,皇帝和元老院並未採取進一步的行動,也沒有調動唯一能與匈人一戰的埃提烏斯的軍團。

短暫的衝突引發的最嚴重結果是大量民眾的逃散,局勢緊張的近一個月里,大量人口湧入奧格斯堡,摩莉甘女大公的人數有限的親兵很顯然已經不足以有效管理這裡,因為爭地盤而引發的打架鬥毆和其他各種暴力犯罪層出不窮,此時被押在二樓的男人正是在這種混亂之中發洩慾望的外來者之一。

「怎麼能這麼粗魯地對待我們的不速之客先生呢?」一聲悅耳的女性聲音從男人的身後響起,男人被按在地上,明顯感覺到按著自己的人在向聲音的主人低頭致意。一陣不明顯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男人終於在視線里看到了一雙棕色的皮靴,看到了皮靴上略顯浮誇的金屬亮片。

「嗚...嗚...」由於嘴巴還被布條勒著,男人不能發聲,只得以嗚咽示意,請求明顯是這裡主導者的女人寬恕他,饒他一命。「解開吧,我們的先生還要參觀這裡,一直這麼按在地上不是我們的待客之道。」女人隨意吩咐,旋即男人肩膀和手腕上的重壓緩解了不少,嘴上的布條也被取了下來。

「大人,我...」「不必多解釋,來,跟著我,你在這棟屋子裡還有地方需要參觀。」女人身材高大,但不失明媚大氣的優雅,笑容燦爛地回頭對男人說。男人的辯解和求饒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嚨里,被剛剛壓著他的兩個全副武裝的強壯女人用收著的力度推著,跟隨著美麗的高個女人的腳步。

一行四人沒有在這個被稱為交易廳的地方停留,而是從大門步出,沿著昏暗的走廊前進,進入了一間甚至比交易廳更大的寬闊房間。這房間牆壁用最好的雪松木鑲嵌,明亮的大窗和密集的燭台把這座房屋本身的陰暗全部驅散,燃燒的蠟燭發出似有若無的龍涎香香氣,讓人緊繃的神經有了片刻寧靜。但男人的視線觸及地毯之上鋪著的奇怪物品時,情緒迅速被引爆,驚恐和絕望迅速佔據了他的全部。

高大的女人衣著華麗,甚至連袖口都縫著幾串細小的珍珠。她帶著些許玩味和不屑地審視著面前的被捕者,毫不在意對方明顯知道地上鋪著的是什麼。「正如你看到的,這座房屋最大的房間和真正的秘密,並不是你一直試圖潛入的交易廳,而是這座略顯浮誇的大廳。我知道,像你這種人一定知道地上的東西是什麼。那是一整張經過加工的人皮。我一直跟女大公堅持,它是這座城鎮里最美麗的裝飾。」

女人走到房間中央的椅子坐下,表情褪去了輕鬆與嬉笑,面容帶上了嚴肅與憤怒。她示意走廊里的侍者關上寬闊房間的厚重木門,莊重開口:「犯罪者卡斯帕斯,男,種族西哥特人,罪行是強暴六名進入奧格斯堡的流民和兩名奧格斯堡本地女子,且未給任何補償;用食物誘拐強暴兩名幼童,致使幼童的母親,一位可敬的資深妓女精神崩潰發瘋;試圖未受邀潛入交易廳,涉嫌泄密。犯罪者應受懲罰,地上的人皮的主人就是上一個犯罪者。這張地毯也陳舊了,我想該換新的了。」

男人雖然在被捕后就對自己的結局早有預料,但此時聽到這美麗的女人莊重說出自己的死法,還是癱軟在了地毯上,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他的手指無意間碰到了那張驚悚的「地毯」,連忙像被火燙了一樣收回了手,絕望幾乎已經要在死亡之前提前擊潰他。

高大女人的表情重新生動起來,望著不斷磕頭求饒的狗一樣的男人嗤笑了一聲,「別這樣,卡斯帕斯,你好歹也是個西哥特戰士,雖然是逃兵。呵,你運氣不錯,這樣吧,我給你一個機會,看你能否得到七神,得到神的諒解。」見成功給這可鄙的男人燃起了希望,女人的笑容帶上了柔和。「你現在開始逃,三天以後我們開始追捕你,一年內只要你能逃脫我們的追捕和我給你布置的陷阱,你就被赦免了。怎麼樣,敢跟我玩嗎?」

瑟縮著的男人本身就是逃兵,早就成了亡命之徒,眼見能夠活命,眼神里透出希望的火焰,並帶上了疑惑帶來的陰狠。「夫人,我...我想您似乎背景很深,您甚至可以頒發特赦令,在圖盧茲,國王都不能這樣做...我想,您或許願意告訴我,您效命於誰?」

精緻木雕的座椅上端坐的女子沒有理會男子言語中的試探,從衣服內側取出一卷羊皮卷和一個還算鼓的小袋子,一起丟在男人面前。「我要是你,就不會浪費時間問這麼多問題。這是未簽發的赦免令,這是一袋第納爾銀幣,算我送你的。遊戲現在已經開始了。」彷彿聽到了女人的話,厚重的木門重新敞開,男人自知已經別無退路,總算找回了一點軍人的勇氣,抓起那捲羊皮和錢袋,起身倉皇離開房間。

寬闊房間的視野很好,女人端坐的椅子的視角剛好包括了窗戶外的街道。看著逃走的男人的身影迅速就消失在了擁擠吵鬧的流民之中,她的神情重新嚴肅。她起身來到房間的側後方,從桌上拿起一支墨筆,在一張熨平的紙上工整寫道:「行動正式開始。」

............

素來平靜的多瑙河在幾場暴雨過後也變得渾濁浮躁,一陣陣浪花伴著微風拍打著河的南岸的堅固城堡,沖刷著水中矗立的石柱,發出惹人注目的聲響,掩蓋住了水面上方高處的房間里的聲響。

房間里的大床上,一個年輕且面貌英氣的男子與一位女士正在激烈碰撞,情與愛的交纏發出讓人臉紅的旖旎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男子滿足地躺在床上,任由輕柔的被子搭在自己的隱私部位。他的身旁,那長相嬌媚惹人憐惜的女子露出與長相完全不同的成熟,神色滿足中帶著些許嘲諷。「我也嘗試過幾個匈人了,看來匈人這個種族也並不像那些人說的那樣,都是馬上和床上都遊刃有餘的戰士。」

剛剛釋放完多日來壓力的馬斯切拉諾並不想跟這妓女置氣,「你這婊子懂什麼,時間根本不重要,在戰場上,力量和勇猛才是制敵關鍵。老子跟著魯嘉大王四處征戰時候,你不知道在哪個混蛋床上呢。」女人把玩著自己單薄露骨的衣服,嘴上並不饒人:「算你運氣好,老娘今天不可能懷孕,否則就憑著這個孩子,夫人隨時可以把這座城堡收回羅馬。」這也並非都是女人回嘴的威脅,當年克利薩菲斯給出的租借城堡的條件之一,就是匈人執政官馬斯切拉諾一旦有繼承人,則城堡就將隨這個繼承人一道成為羅馬財產。

忽略了女人對自己能力的質疑,馬斯切拉諾重新開始憂心如今的局勢。一年前他聯合塞格德幾個早就對阿提拉和路曜不滿的族長和長老,趁城內空虛發動了政變,帶著為數不少的純血統匈人叛逃出了王都,屬實是冒了一些險的,特別是為了穩固地位,在來到多羅斯托爾後,他還主導了一次清洗內部反對者的行動,並反客為主侵佔了這座羅馬人的城堡,從此後他要應對來自各方的壓力,已經精疲力盡。

但好在阿提拉似乎並不在意叛逃到這裡的他們,只在西征之前對這裡進行了一輪遠程打擊,這讓馬斯切拉諾有了喘息之機,在南北左右逢源,終於換取東羅馬實際掌權的宦官克利薩菲斯的利益同盟,以及部分羅馬軍團的保護。幾個月前塞格德因飢荒再一次發生了叛亂,他還藉機利用之前的布置搞了一些破壞。

但如今情況早已不同,西羅馬一個城鎮不知吃錯了什麼葯,竟敢劫殺了王國賴以生存的有正式特許狀的商隊,徹底惹惱了阿提拉,布萊達帶兵親手摧毀了那個膽大的城鎮,居然還找到了該城私通東羅馬、接受君士坦丁堡好處的證據,而作為政治掮客,馬斯切拉諾的共和匈人正是其中的牽線搭橋者。

也正是因為有這層關係,城鎮的大部分沒有堅持抵抗的上層貴族不敢投降阿提拉,也沒膽子把髒水潑回君士坦丁堡,只敢上門來求助中間人馬斯切拉諾。而很顯然,即使他現在把這些人捆了去送給阿提拉,王子也不可能饒恕他前後的各種背叛,到時候搞不好新帳舊賬一起算,於是他就被迫真的和羅馬綁在了一輛戰車上。

據馬斯切拉諾在西方的羅馬商戰的消息回報,阿提拉的先頭部隊一周前已經離開了義大利,直撲多瑙河而來。而除了必然會迎接憤怒的王子的鋼刀的多羅斯托爾,站在背後的東羅馬據說也是這位恐怖的戰神的報復對象。儘管君士坦丁堡特別是普爾喀麗亞長公主促成了與塞格德的糧食貿易,但匈人絕不會容忍背叛,這一點,作為背叛者的自封的共和匈人執政官有更深的體會。

首鼠兩端的君士坦丁堡並沒有埃提烏斯那樣的國之盾牌,克利薩菲斯的帶兵能力甚至還趕不上馬斯切拉諾,一旦匈人的火焰燒到多瑙河,結局可以想象。不知一下子鬆了口氣的埃提烏斯作何感想,但至少君士坦丁堡已經派了三次使者來催促他給一個解決辦法,作為當事人的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死亡絕對會早於任何一個倉促趕來的羅馬士兵。

眼下床上這個女人是唯一的機會。她是羅馬公主普爾喀麗亞的親信,血統上有神秘的科恩家族的血脈,但卻已守寡多年。富庶的君士坦丁堡唯一缺乏的是曾經的道德約束,女人拒絕了求到她這裡的多羅斯托爾使者的金錢饋贈,只要求一場完美的歡愛。現在看來,雖然不夠完美,但似乎她還滿意。

作為凡人和異族的馬斯切拉諾是見不到尊貴的聖女普爾喀麗亞的,而這女人能夠幫助帶去的善意也許可以說服這位神秘強大的君士坦丁堡女性掌控者,讓她去說服最好的朋友,如今在王國炙手可熱的路曜司令。

據他所知,路曜一直試圖彌合王國越來越深的族群分歧和割裂,對於當年他們的叛逃也存在一定同情。而路曜能否阻止阿提拉一整個兵團的全力進攻,他也不是太有把握。據說在西哥特,在被匈人如同閃電一般擊潰逃跑的士兵們之間,已經開始流傳阿提拉一個令人畏懼的稱號,「上帝之鞭」。

他所在房間門口的走廊上,一個位置隱蔽的小窗口通向一個面積不大的房間。按照這個距離,房間里的人可以非常清晰地聽到那個擺有大床的大房間里的任何聲音。此刻,小窗里一片寂靜,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沉默地凝視著外面,帶著嫉妒與怨毒。

片刻后,似乎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眼睛的主人,一位體態有些豐腴,面容姣好的女子攤開了面前的紙張,拿起墨筆,一個字母一頓地烙下拉丁字母,「尊敬的路曜司令官閣下,...」

(整整鴿了一周,是因為我在思索和調整邏輯結構。之前設想的這卷結尾的落筆方式和畫面都沒有變化,只是自從上周我發明了被我命名為「提茲塔牌」的遊戲之後,我就在試圖用我根據故事設計的這套牌的方式來敘述我們的故事,目前看來效果還可以。初步的想法是以八張主牌為主線,這一章和下一章是第一張牌。感謝各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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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血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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