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海逝

59、海逝

林管家從姑蘇回來后不久就和賈琛提議,要悄悄的給林如海預備白事「沖一衝」。

這是時下的一種風俗,叫「白事沖喜」。家裡有人病重難愈時,會提前準備裝裹衣裳、壽材等喪儀所需之物。除了沖喜以外,還有個預防的意思在裡頭,以免事到臨頭遺屬們忙亂。

賈琛聽完便點頭同意了,這法子至少比他知道的娶親沖喜靠譜的多。

他在年初剛剛經歷了賈珍父子的喪禮,一應事務都有實操經驗。如今不過是類似的事務重來一遍,駕輕就熟,辦起事來更是頭頭是道、井井有條。不過幾日工夫,一應喪儀所需物品準備就緒。

也不知是不是沖喜見效了,到了八月底,原本連湯藥都難入口的林如海,病情突然大有起色。這日,他一覺醒來,長期不能正常進食的人突然恢復了胃口,還主動提出要吃些東西。

黛玉高興極了,參湯、補藥、燕窩粥、蛋羹等吃食東西流水般端來,林如海先用了一小碗參湯,歇了一會,又用了半盅蛋羹。

大家看到這種情形,起初都不免心存一絲僥倖,以為林如海是絕處逢生、病情好轉了,急忙請來太醫一瞧,才被告知這種情形叫做迴光返照。

奇迹終究沒有出現。

林如海本人可能也感覺到了大限將至,他微笑著把賈琛和黛玉叫到跟前,開始交代遺言。

「弘毅,我要托你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黛玉的親事。我此生唯有黛玉一個愛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終身大事。因此,早在她幼年上京之時,我便和她外祖母私下約定,要將黛玉許給寶玉為妻。

弘毅,你曾提醒過我,要把你妹妹定親一事公告親友,免得將來生出變數來。你當知道疏不間親的道理,當時你的話說的委實突兀,我心裡不喜,便沒在意。直到後來聽你妹妹偶然講起薛家和史家的姑娘,我才體會到你的意思,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林如海從枕下抽出用大紅綢緞包裹的兩封婚書。古代男子迎娶正妻一般都需提前訂婚,由雙方家長在婚書上簽字畫押后交換並妥善保管至成親,這是兩家聯姻的憑據。

「這門親事是我和岳母大人之間的私下約定,你問我要兩家的信物,我卻拿不出來。最好的信物莫如婚書。這是我親筆簽名的婚書,你拿去榮國府找老太太,儘早把兩家的婚書換了。她是黛玉的親外祖母,我不願意悔婚,相信她也定然不會反悔。」

賈琛接過大紅色的婚書後翻開一看,只見開篇用紅底黑字寫著「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女方親長一欄下面,赫然是林如海的親筆簽名。

不過,怎麼是兩封呢?兩下一對照內容,賈琛才發現,兩份婚書的唯一區別在於,其中一封婚書的正文里,寫定了將黛玉許給寶玉為妻,而另一封里,新郎的名字是空白。

兩封婚書,兩手準備!一方面,林如海對賈母信心十足;另一方面,不妨礙他再給黛玉備一條退路,好!

「我知道姑父的意思了。等我回京后就和老祖宗去商議,無論如何,先把兩家的婚書換了,做定了這門親事要緊。您放心,寶玉和黛玉是自小的情分,他們是極般配的,想來用不到第二封婚書才是。」

「用不到最好,我不過是有備無患罷了。」

賈琛悄悄的讓黛玉看了一眼婚書的內容,他的手指特意劃過「賈寶玉」的名字,黛玉迅速的盯了兩眼,紅了臉不說話。

「玉兒,你母親當年十里紅妝嫁入林府,嫁妝十分豐厚。她去世后,為父將她的嫁妝全部封存起來,這些年又陸續往裡頭添了四、五成。你好好帶去榮國府,這是你今後的嫁妝。我書房裡的東西給弘毅留作紀念。下剩的其他東西一分為二,你們兄妹一人一半。」

賈琛想到他早先拿到的巨款,忙推辭道:「除了姑父的書,我什麼都不要了,給妹妹就好。」

「你妹妹一介弱女子,那副嫁妝夠她一生吃喝不盡,手握巨款反而不見得是好事。你別忙著推辭,我這裡還有另一件要緊事需得託付給你。」

林如海喘了一口氣,輕聲道:「林家有不少老僕,忠心耿耿的伺候了我一輩子,林家原該為他們養老送終的,如今卻不能夠了。黛玉客居榮國府,不便安置他們,弘毅,這事我只能托你。林家的僕人,有想離開的,你替我放了他們的身契再多給些遣散銀子;無處可去或是不想離開的,你就收了他們帶去你府里吧!將來黛玉出嫁,你幫她好好的找幾戶陪房。」

黛玉忍不住痛哭起來:「女兒不孝,讓父親如此操心……」

賈琛忙道:「姑父放心,這事我應下了,我定會好好安置他們。等將來黛玉成親生子,若有次男,我去求政二叔,讓孩子姓林承繼林家香火,您看如何?」林家人亡家散的結局太過慘淡,他不能讓林如海走的這麼傷心凄涼。

「這……還是算了吧!」林家子嗣艱難,黛玉自小體弱多病,她將來能得一子就是福分,還能得隴望蜀再得次男嗎?這種可能性太小了。

「要是妹妹只能得一子,那麼,將來我若有了次男,我願意過繼給林家承嗣,做姑父的孫子,可使得?」做寧國府的子孫不見得是什麼大好事。林家沒人了,所謂過繼孩子就是個名義上的事。如果這麼做能夠多多少少安慰到林如海的話,他願意做。

果然,林如海的眼睛亮了,「你真的捨得?」

黛玉也是一臉的驚喜和不敢置信,「哥哥說話算數?」

「當然!我怎麼敢騙姑父?妹妹儘管睜大眼睛看著就是。林家是列候之家書香門第,能做林家子孫是福氣,我不就是求之不得的代表嗎?姑父,咱們說好了……姑父,你睡了嗎?」

「喔!真好,我在聽呢!」

林如海合上的眼睛又微微睜開,臉上還帶著笑意,「好孩子,多謝你……真好啊!我有點累了,要先歇一歇。」

林如海這一覺睡去便沒醒來。又熬了兩日,他在賈琛、黛玉和林管家的陪伴下,於九月初三凌晨逝世。

事情出來,一應東西都是齊的,下人們各司其職,喪儀辦的有條不紊。

二七剛過,新任巡鹽御史到了揚州。這官衙府邸,林家論理該給人騰地方了,總不能等人家上門來趕人吧!

賈琛和黛玉、林管家商議過後,決定將林如海的靈柩提前運往姑蘇祖墳安葬,一應粗苯家當全部搬入租賃的宅院中暫存。

林黛玉這些日子的表現,是超乎賈琛預料之外的堅韌。他原本還以為弱不禁風的林妹妹必然會哭天抹淚病倒在床的,誰知她恪盡孝女之責,堅持每日哭靈、燒紙、管理后宅、接待女客,樣樣不落。她哭的時候不少,卻沒把自己哭病,這就很難得了。想來她也知道,此時自己病倒只會給賈琛添亂。

一向孤高自許、好弄小性的林妹妹變得這麼懂事,賈琛反倒覺得心疼起來。其實黛玉不用這麼乖巧也行的,不乖,也是他疼愛的妹妹。

京城那邊,榮國府依然毫無音信。論理,那邊早該收到消息,弔唁的人急馬趕來,也該到揚州了。

送靈柩回姑蘇的日子以及下葬的日子是風水先生算定的吉日,不好隨意改動,賈琛只得按照計劃扶靈去了姑蘇。

不想,他前腳剛到地頭,賈璉後腳就跟來了。

***

賈璉一身的白衣素服,風塵僕僕遠道而來。祭拜過林如海之後,他也不管林家的下人還在一旁,忙不迭的把賈琛拉倒一邊,一臉的喜形於色,便要和他說話。

賈琛看著他眼中迸射而出的喜悅,不由大為鄒眉。這副春風得意的樣子,可不是弔喪之人該有的表情。

看看,林管家的臉色都冷了。

「兩位少爺寬坐,給老爺做法事的僧人快到了,需得有人去迎一迎,小的先告退了。」話音落地,林管家拂袖而去。

賈璉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彷彿沒看見林管家的失禮似的,渾不在意。

「琛兄弟,你還不知道吧?咱們家出了一件天大的喜事!就在上個月,咱們家的大小姐被聖上親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哎呀呀……這是多大的榮耀!話說那日,府里正在給政二叔做壽,突然天使駕到……」

賈璉口沫橫飛、手舞足蹈的演說元春封妃帶給榮國府的那一場熱鬧。得意忘形之下,他只管自己說的盡興,似乎完全忘了林家上下的喪事氛圍。

賈琛有時候真的很好奇,榮國府的大佬們難道不明白,林如海的離世對榮國府的政治勢力是一個重大的削減嗎?

榮國府的兩位當家老爺,都不是當頂樑柱的材料。賈赦的性格和賈珍類似,襲爵之後就只管窩在府里吃喝玩樂。賈政倒是一心想當官,偏他能力不足,混跡官場多年始終沒什麼建樹。榮國府也只有林如海這個女婿得到了皇家重用,他這一去,榮國府在朝堂上的勢力就幾盡空白一片了。

元春封妃是喜事,榮國府的女兒一步登天,表面看來好似風光無限,可賈氏男子因此陞官掌權了嗎?榮國府在朝堂上重新得勢了嗎?

什麼都沒有!賈琛怎麼想,都覺得元春娘娘的分量怕是比不上林如海的巡鹽御史,這一來一去間,榮國府的綜合實力在下降啊!有什麼可歡喜的!

「璉二哥,恭喜了!姑父去世,老祖宗那裡可有什麼吩咐?」

賈璉說了一大通話,「咕嘟咕嘟」痛飲了一杯茶,才算想起此行的目的。

「自然是有吩咐的。林姑父的喪事是你在負責料理吧?辛苦你了。老祖宗吩咐我快馬加鞭的趕來,就是怕這裡沒個管事的人,讓我來照看的。有你在,我就輕鬆多了,咱們兄弟再合作一次就好。對了,林妹妹在何處?老祖宗吩咐我,辦完喪事就立刻帶她回去。至於林家的家當和產業,運回京城多有不便,我看不如在這裡全部折賣了,只帶銀子回去就好。琛兄弟,你說呢?」

林家只剩黛玉一個不能拋頭露面的女兒家,賈琛在這裡替林如海辦喪事、充主人,說不定已經佔了林家不少便宜了!賈璉有些心急,他這麼大老遠的辛苦奔波,可不能白跑一趟。

「姑父與我有恩,他的喪事我當然要盡心儘力。關於林家的財產一事,姑父臨終前都安排好了,璉二哥一問林妹妹就知道了。」

林如海的遺言,從他口中說出來,賈璉也不一定會相信,還是讓林黛玉親口說的好。這次賈璉姍姍來遲,他若還想和原著中一樣,一口吞了林家的全部家產,那就是做夢了!

榮國府拿走林家的財產後能幹什麼好事!難道還要給元春辦那個奢華的省親儀式?大觀園確實修的美輪美奐,但榮國府打腫臉充胖子,揮霍了無數銀子出去,得了什麼好處回來?不過是落一個窮奢極欲的罵名罷了。反倒是置辦產業生息,或者歸還國債等正經事,那是半點沒幹。

元春封妃對於榮國府就像是一場絢爛的煙花表演,讓賈氏一族做了一場關於飛黃騰達的黃粱美夢,幸福很短暫,結局很潦倒。

那還不如讓他得了林家的財產,至少可以讓他試著去挽救一下寧國府的未來。如此,等榮國府垮成一片時,他還能救他們一救。

「璉二哥,林妹妹應該知道你來了,你快去吧!」

「行啊,我先去看看他。京城事多,林姑父落葬后,這邊的事就算結束了,咱們還是快快回京的好。」

「恐怕沒這麼快完事。我請了西山寺的大師來給姑父姑母連做七日法事,最快八天後才能回揚州,再預定船隻北上。璉二哥急著回去嗎?」

「是了,我都忘了還要做法事的……我們府里現在不知道多熱鬧,老爺太太們每日忙著待客都來不及,還有各色送禮的、請吃酒的,那是數都數不過來!我出門前,老祖宗就吩咐了讓我快去快回。喔!我已經在揚州碼頭預定了四艘大船回京,也不知夠不夠用,到時咱們一起走就好。」

「四艘大船?哦……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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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寧國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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