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殺意
賈琛的心情糟透了！
他在偌大的寧國府里漫無目的的溜達，不經意間穿過會芳園，一路向北出了寧國府後門，不知不覺間到了寧榮後街。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他自己的私宅了。
姜氏的生母蓮媽媽如今就住在這裡。考慮到蓮媽媽一人獨居不夠安全，楊慶把自己的媳婦金氏和兒子鎖兒從榆錢莊上接過來，他們一家三口也住了進來。
賈琛敲開了大門，楊慶看到賈琛一臉驚訝，「二爺怎麼來了？」
他往後頭一瞧，「二爺一個人來的？這黑燈瞎火的，楊喜這小子怎麼也不跟著您？他肯定偷懶了吧？等我明兒告訴媽媽去，看不把他的皮揭了！」
「不關楊喜的事，我吃了晚飯出來消食，一個不注意走的遠了些，就拐到這裡來看看。蓮媽媽的身體怎麼樣了？」
「二爺放心，自她來了咱們家，就一直是好醫好葯好飯食的養著，如今身體已經大為好轉。前幾日，她去家廟鐵檻寺里祭奠先奶奶，大哭了一場。我媽不放心請了大夫來瞧她，大夫說能哭出來是好事，消了心裡的鬱結，身體好的更快。」
賈琛點頭，確實是這麼個道理，「你領我去看看她。」
兩人進了一個小院，屋裡亮著燈，一個做針線的女人身影映在窗戶紙上，楊慶上前叫門，「蓮媽媽，二爺來看你了。」
屋裡傳來「哎呦」一聲，蓮媽媽回道：「二爺……慶哥兒快請二爺進屋。」
蓮媽媽急忙跑出來，賈琛笑道：「媽媽不用忙，我就是來看看你，並無他事。你在這裡生活還習慣嗎？有什麼不方便的沒有？」
蓮媽媽請賈琛炕上坐了，端端正正的行了福禮，才道：「回二爺的話，這裡什麼都好，沒有不方便。楊姐姐，就是您的奶媽媽，多虧她處處照應，還讓慶哥兒一家來陪我住在這裡。你看我這屋裡，樣樣都是齊全的，比起我在姜家的時候，好了一萬倍不止，這都是託了二爺的福。」
「媽媽無需這麼客氣，我既然把你接來，自然會好好待你，以後我們就是相互扶持的一家人。」
據楊媽媽所說，這個蓮媽媽是個善良本分的老實人，和楊家人相處也融洽。如此，他也能放心接納她成為家庭的一員，日後好給她養老送終。
「我聽楊媽媽說，你前幾天還問她要活計做。依我的意思，這個冬天，媽媽什麼也別干，好好歇一二個月養養身子。」
兩人正說著閑話，楊慶送了一個炭盆進來，罩上黃銅網罩后，放在賈琛腳邊，供他取暖。
盆內的黑炭燒的紅彤彤的，空氣中飄來不太好聞的氣味。那氣味像毒蛇一樣鑽進賈琛的鼻腔，他渾渾噩噩的腦子突然清明起來。
炭盆！
煤炭燃燒不充分會產生一氧化碳從而引起中毒，古人稱之為「炭毒」。中炭毒者，會頭暈、頭痛、噁心、嘔吐，四肢乏力；更嚴重的，會昏迷，還可致人死亡。
哈！他剛剛被人逼到牆角，心急火燎急、怒氣衝天的想殺人，轉眼殺人的法子也有了。可見，人一旦心裡有了惡念，那真是學好三年半，學壞三天半。
這法子好啊！方便、隱蔽、殺人於無形。
「蓮媽媽，晚上在屋子裡使用炭盆一定要小心，不要關緊了門窗。等媽媽有空了，不妨往府里逛逛去，要什麼吃的用的儘管和楊媽媽說。我住在叢綠堂，媽媽可認得路？」
「認得，我都去過兩趟了。快過年了，楊媽媽正張羅給你做新衣裳，上次還找我去商量用什麼料子，我哪裡懂這些個？不過，老婆子做飯的手藝還有一兩分，下回我做些吃食帶去給您嘗嘗。」
家常聊天，都是些雞毛蒜皮、瑣碎小事。賈琛在和蓮媽媽的閑聊中，漸漸平復了心緒。
噩夢還沒成真，他姑且觀望一陣，再想想其他法子，看能否阻止事情的發生。無論如何，他是不會妥協的。
***
賈琛沒有按照往日的步調去榮國府讀書，正好方便了賈寶玉偷懶。
寶玉就讀的家塾里雖然放假了，可賈政給他另外布置了許多功課，練字背書作詩寫文章……賈政吩咐賈琛看著他，每日都要做一些，不可鬆懈。
可今日牢頭放假，賈寶玉便丟下功課跑到賈母的上房玩去了。
冬日夜長，賈母怕夜間走了困，並不愛早睡。她領著黛玉、三春和丫頭們聚在暖閣里，準備說笑一會兒再放她們回去睡覺。
不想寶玉去了書房一會子又忽的回來了，襲人麝月一干丫頭忙上前迎了寶玉進來，伺候他換下外頭的厚披風。
大家停了話頭看他。黛玉走過去問道：「你不是去書房讀書了么？怎麼才去了這麼一會子又回來了？」
這也是大家共同的疑問。
寶玉攜了黛玉的手，回到賈母身邊才道：「琛二哥今日出門辦事，我還以為他晚上會來讀夜書的。誰知我等他到這會兒，也沒見他來。小書房裡冷冷清清的，我一個人害怕，就又跑回來了。」
賈母有些埋怨賈琛，「他不來，也該差個人來告訴你一聲才是。這天冷的很，害的你跑來跑去的白折騰一趟，可冷到沒有？」
寶玉被賈母憐愛的摟在懷裡，眾人都陪著笑。
唯有惜春聽完心裡一陣擔憂。已經入夜了，後院的小姐丫頭們出不了二門，要打聽外頭的消息並不容易。惜春悄悄吩咐入畫去二門上，托門上的守夜婆子跑一趟叢綠堂，想看看賈琛在做什麼。
誰知，過了不一會兒，守夜婆子還沒來回話，賈琛倒上門來了。他手裡托著一個描花錦盒，盒子還不小。
惜春忙上前提醒：「二哥今日忙什麼呢？你誤了夜讀的時辰，也該告訴寶哥哥一聲。他以為你不來了，樂得趁便偷懶呢！」
寶玉忙解釋道：「我才沒偷懶！琛二哥早和我說過今日休息的。」他見賈琛手上的錦盒，明顯是一份禮物，不由好奇問道：「琛二哥，這盒子里是什麼」
賈琛把錦盒遞給寶玉讓他自己瞧，自己上前兩步，躬身向賈母請安：「給老祖宗請安。」
等賈母笑眯眯的受了禮，他才解釋道：「最近我們府里準備過年，事務繁雜，我大嫂的老胃病犯了，還好不是很嚴重。我去看她，多說了兩句話就來遲了。寶玉也沒有偷懶，我和他說好今日休息的。怎麼？他自己跑去書房了嗎？寶玉如此勤勉，政二叔若知道了定會十分高興。」
一席話，成功安撫了賈母。
寶玉得了賈琛的讚揚，心裡大為高興。他興緻勃勃的打開了錦盒，只見裡頭是六支珠光熠熠的花簪，米粒大小的彩色珍珠攢成各色花朵，光彩瑩然。
簪子做的比真花還漂亮三分，明顯不是市面上的便宜貨，送給誰的不言而喻。
大家你一支我一支的，挑挑揀揀，賞玩好了一會兒。姐妹們都很喜歡，稱讚匠人工藝高超，做的首飾手工精巧。
惜春笑問：「二哥，這六支花簪，我和林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各得一支，還剩下兩支，要怎麼分？」
賈琛直接兩手一攤推卸責任，「我不知道，你自己想。」
惜春聽的直瞪眼，大家都好笑的看惜春為難，寶玉忙插言道：「我知道怎麼分。這剩下的兩支，一支給寶姐姐；另一支給湘雲留著。馬上到新年了，湘雲妹妹一準要來咱們家玩的，到時候送她，她肯定高興。老祖宗，你什麼時候派人去接她呀？」
賈母樂呵呵的回道：「你急什麼，總要讓她在家祭過祖宗過完年才行。那簪子，你先替她收著就是了！」
黛玉聽完寶玉和賈母的對話，笑意漸收。她將剛剛選定的玉蘭花簪放下，任憑寶玉圍著她說話討好，只是不言不語不理他。寶玉也不生氣，又轉身歡歡喜喜的給探春挑了玫瑰簪子，還給迎春推薦海棠花簪，又說梅花簪、牡丹簪也好看的很。
屋子裡氣氛正好，賈母故作嘆氣狀，對鴛鴦道：「這麼漂亮的花簪，老太太我看得也眼饞，看來是沒有我的份了。鴛鴦，把你白天找出來的大毛衣裳和披風都收起來吧，咱們的好東西也留著自己用，不給他們了。」
寶玉忙猴到賈母身邊，嚷嚷著要新衣裳穿。大家轉而圍到賈母身邊求饒，把盛著花簪的盒子捧到賈母跟前，讓她儘管挑選，好聽話一句接一句，句句都是盛讚賈母之言。
賈母被哄得喜笑顏開，方開始派送衣物。她是寧榮二府里的第一富貴人，手裡的好東西數不勝數，手指縫裡隨便漏點什麼出來，放到外頭都是找也找不到的好東西。
這次大家得的都是現成的冬衣。
三春姐妹各得了一頂大紅猩猩氈與羽毛緞斗篷，黛玉得的是一件極為漂亮的大紅羽紗面白狐狸里的鶴氅。賈琛原本還以為寶玉會得到那件著名的「金翠輝煌、碧彩閃灼的雀金裘」。不想，賈母卻給了他一件並不如何耀眼的蜀錦面子貂鼠裡子的披風，連帶著還賞了賈琛一件。
能白得一件好衣裳，心裡總歸是高興的。賈琛忙給賈母拍馬屁：「侄孫還沒孝敬老祖宗，倒先得了老祖宗的恩賞，這可怎麼使得？慚愧啊慚愧！」
「你好好讀書，平日多看著點寶玉，就是孝順我了。」賈母笑道：「好了，你去吧！鴛鴦，派幾個婆子點了明燈，好好送琛哥兒去書房。」
鴛鴦應了一聲，便出去忙碌。
賈琛告退而出，一掀開門帘，便見到鴛鴦笑意盈盈的站在門邊，手上是一件疊的整整齊齊的衣裳。看面料和寶玉得的大毛氅衣類似，就是不知是鴛鴦臨時現找出來的，還是賈母本就有意備著給他的。
「琛二爺，這是老祖宗賞您的披風。今夜的風硬的很，二爺不如直接穿著走吧！我看還能暖和些。」
賈琛一打量自己身上的緞面薄棉披風，這是從外頭買的，手工用料也是好的，當然，比起賈母所賜就有些寒酸了。
聽人勸，吃飽飯，他決定從善如流，「好啊，我穿。」
鴛鴦輕輕抖開衣裳，伺候賈琛穿上，「這件披風和寶玉那件是一樣的款式，用的是北邊送進來的最好的料子。二爺個子高，我之前還怕短了，如今看來倒還好。二爺覺得怎麼樣？」
賈琛一愣，問道：「難道這是鴛鴦姐姐的針線？」
他問的直接，見鴛鴦不好意思起來，便知道是了，他連忙道謝：「這衣裳做的真好看，辛苦你了，多謝！外頭冷，你快回屋去吧！」
鴛鴦原本微微低著頭，突然抬臉沖著賈琛燦爛一笑，什麼話也沒說，便活潑潑俏生生的跑回屋裡去了。
十八無醜女。鴛鴦的展顏一笑讓賈琛倍感驚艷，他這才發現平時並不特別顯眼的鴛鴦，生的也是很漂亮的，怪不得賈赦這個老色鬼會注意到她，千方百計想娶她做姨娘。
這樣一個好女孩，被荒淫無度的賈赦逼著發下毒誓，要「誓絕鴛鴦偶」，也未免太可惜了。
他不能袖手旁觀，定要想個法子幫鴛鴦避開這場劫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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