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推演
「那輛摩托是誰的？」修少鈞指著那輛颳了自己車的罪魁禍首，他不相信這年頭還有誰會開第二輛這樣的古董。
殷航一愣，沒反應過來老大突如其來的話題轉移是怎麼回事，忙定了定神朝修少鈞所指的方向看去，而後道：「噢噢，那是新來的顧問騎來的，不知道是什麼牌子，看著還挺酷。」
修少鈞疑惑：「新來的顧問？」
殷航：「頭兒您忘啦，上周宋局說給隊里分派一名專業的非自然現場推演顧問。」
經這麼一提醒修少鈞確實想起有這麼一回事兒，不動聲色道：「走，去見見這位新來的顧問。」
做過屍體模影，屍體就搬去屍檢了，修少鈞走近看到屍體模影后輕輕吸了一口氣，開始感謝模影的發明者。
屍體模影躺在廚餘垃圾處理池旁的垃圾堆邊上，似乎是因為處理池量滿，多餘垃圾才堆在旁邊，地面上四處都是食物腐敗殘渣和污水，空氣中瀰漫的酸臭令修少鈞皺眉閉了閉氣，低頭開始打量死者的模影。
死者穿著一件普通西裝，面容腐爛到難以直視，四肢完整，左胸處有一明顯傷口，那應該就是致命傷。
而此時正站在屍體模影旁邊頭險些栽到垃圾堆里的青年正是那位六眼魔神的車主，修少鈞對這位車主印象深刻，畢竟不久前他還對自己放過電，當然最重要的是他颳了自己的新車！
似乎感受到打量的目光，青年直起身子回頭看過來。
此時脫了頭盔，落在修少鈞眼中的是一張可以稱之為俊美的男子面容，黑眼黑髮黑色機車皮衣，襯得白皙如瓷的皮膚格外透亮，前額的頭髮梳到腦後扎了一個小揪，露出光潔的額頭。在與他目光相交的瞬間就露出一個不算陌生的帶點邪氣的笑容。
只可惜做了錯事在前，饒是天仙也不能讓修少鈞產生一絲好感。
「想必這位就是非防局刑偵支隊隊長，修隊了吧，我叫蘇鑒，剛調來的現場推演顧問。」摩托車主看了眼殷航開口說道，末了還伸出手想和修少鈞握個手。
修少鈞忽視了那雙堪稱優美的右手，冷冷道：「蘇顧問可真是貴人多忘事！」
蘇鑒一愣，收回半空中凍得發冷的右手，腦內迅速回想了一下旋即確定他與這位隊長並沒有打過照面，就在此時他眼角忽然瞥到後面不遠處的停車位，當那輛極度醒目的寶藍色超跑映入眼帘時，他心臟猛地一跳，突然大叫一聲後退半步，險些一腳踩碎投影器。
「額……你是那個超跑車主，呵呵呵，對不起哈，颳了你的車……」蘇鑒恨不得穿越回半個小時前，對那個時候的自己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在高速公路上發騷。但此時此刻，即便他把自己千刀萬剮也不可能為這點小事再怎樣，只能咬牙吞下這顆苦果。
他一邊打量著修少鈞一邊通過對方微表情揣摩他的真實意圖，發現修少鈞是真的對他留下了一個極度糟糕的印象后，蘇鑒小心翼翼道：「修隊，多少錢我賠還不行嘛，別板著個臉，怪嚇人的……不過得等下個月發了工資……」
修少鈞一眼就識破了對方佯裝乖巧懇求的目光，鐵面無私道：「有執照沒？明天自己去交警隊扣分交罰款。」
見討好無果，蘇鑒索性收起了乖巧小貓的姿態，當著殷航和胡彬彬的面『嘁』了一聲，破罐子破摔甩甩手不服氣道：「去就去，就算去也是那個超車的貨車全責。」
殷航站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出，算是聽明白了老大和這位新顧問結下的梁子，默默為新顧問捏了一把汗。胡彬彬聽得一愣一愣，扭頭小聲問道：「好不容易來一位小帥哥，這是怎麼得罪老大了？」
殷航小聲道：「新顧問劃了老大的新車。」
胡彬彬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老大被相親對象拒絕了，逮這兒發脾氣呢……」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大目光警告了。
修少鈞本不打算讓這位新人賠償，一聽這肆無忌憚的口氣，頓時氣量小了八分，冷哼一聲道：「最新款NE新能源K系列超跑，限定寶藍色，德國進口漆，新買的還沒來得及上保險，補漆費用初步計算四萬五。」
蘇鑒：「什麼？！」
只見修少鈞面不改色冷然道：「下個月十四號我等著你的賠償金。」說完便不再搭理他，留下蘇鑒愣在原地一臉吃了某種不良排泄物的表情。
「實習生，說說公安那邊給的結果。」修少鈞沖一旁深受屍體模影打擊還未回神的宋良朝道。
殷航忙戳了一把宋良朝，宋良朝才把神遊的魂兒拉回來，一臉菜色磕磕巴巴道：「嗯？哦哦……死者…死者男性，年齡在三十歲左右，容貌腐蝕嚴重，公安那邊屍檢說是被潑了硫酸，十指同樣被毀，無法提取指紋。另外死者雙目眼球被挖，死亡時間大概在十三號也就是昨夜七點到八點之間，今天早上被工廠的值班工人發現報警。」
修少鈞皺了皺眉反問：「完了？」
宋良朝愣愣的點點頭，旋即立刻反應過來，補充道：「哦哦，還有，死者衣物里沒有發現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提取的DNA在公安信息庫里也找不到對應人員，無法確定死者身份，才轉到我們這來的。」
聽完，還沒等修少鈞發話，胡彬彬就先癟癟嘴，嘟囔道：「公安那邊也真是的，查不到身份就轉到我們這來，真當我們一天閑的沒事兒……」
修少鈞不置可否，心裡卻明白公安轉到他們這邊也不無道理。自從2035年起，所有新生兒一出生就採集了DNA信息，其餘人口的DNA信息採集至今也達到了80%，可以說只要犯罪現場能採集到罪犯諸如血液、毛髮等殘留，就都可以在人口信息庫里找到對應的人。同樣的，任何一名死者幾乎都可以通過DNA對比確定身份。
換言之，這個年代，幾乎不存在無法確定身份的死者。
而如今，屍體在眼前，卻無法確定身份。只有三種可能……
「無法確定死者身份，只有三種可能：其一，死者的DNA信息恰好在未採集到的那20%的人口裡；其二，死者的信息被人從外部黑入公安系統刪掉了，也就是黑客刪除信息；其三，死者的信息被人從內部刪掉了。」
修少鈞看向那個黑髮顧問，不由自主挑了挑眉，這傢伙似乎確實有點本事。
蘇鑒似乎察覺到了修少鈞的心思，嘴角一揚，抬了抬下巴道：「再怎麼說我也是宋局推薦來的，不能給他老人家丟臉不是。」
修少鈞勉強忍住沒翻白眼，秉承公事公辦的口氣道：「那就請蘇顧問做一下現場推演。」若他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明天就去宋局那裡炒了他。
蘇鑒假裝咳嗽了一下，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徐徐道：「首先，這裡應該不是第一案發現場。現場沒有任何打鬥痕迹，幾乎沒有血跡，很大概率上這裡只是拋屍現場。」
見修少鈞沒有發表意見的意思，蘇鑒繼續分析：「就拋屍現場而言，死者衣服表面乾淨，與廚餘垃圾相對分離，說明死者是特意被拋屍在此處，而非兇手將屍體扔在垃圾車裡被傾倒在此；其次，死者頭部靠近垃圾堆，而腿腳朝外，說明拋屍的極大可能只有一人，只有當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採取抱起人體偏重的上部這種最輕鬆的方式，將屍體從車後備箱拖至地上。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我姑且認為拋屍者和兇手為同一人，此案為單獨犯罪而非協同犯罪。」
「這些就算是個實習生也能看出來。」修少鈞冷冷道。
突然被點名的宋良朝站在修少鈞背後一臉懵懂的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我並不能看出來……
蘇鑒聳了聳肩：「修隊長你先別急啊，我這不是還沒說完嗎。」
修少鈞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目光中又多了些許努力剋制的厭煩。
蘇鑒繼續道：「這裡不是案發地點，所以我只能做一個簡單的拋屍推演，大概還原拋屍過程。」
說到這裡蘇鑒仰起頭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神中突然多了一種讓修少鈞心頭一緊的寒意，那雙墨色瞳仁里的溫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了下來，宛若寒夜裡的磷火，夾雜著絲絲瘋狂的意味。
「昨天晚上，大概七八點的時候我殺了人，隨後驅車載著屍體前往城郊垃圾回收廠，想在天亮前把一切處理乾淨。」
蘇鑒轉身看向回收廠大門方向：「我早就打聽好了垃圾回收廠一共有兩個門，一個位於回收廠東側側門，一個則位於高速下來的西側正門。這個時間側門早已關閉，所以從高速下來我直接選擇了從大門進入，況且我有足夠光明正大來這裡的理由。」
此時修少鈞終於明白了蘇鑒眼神中令他十分不舒服的寒意是什麼，那是完全沉浸在兇手視角中的共情。
「我先去辦好了來這裡表面的事由，而後將車開到回收池旁邊將屍體拖了下來，因為屍體已經提前處理『乾淨』，我不必做過多停留，便直接將車開走了。」
蘇鑒將自己抽離出來，做出最後的總結陳詞：「所以，兇手在這個位置只做了三件事：停車、拋屍、開車。」話畢他環視警戒線範圍內的拋屍現場，最後將目光停留在修少鈞身上，似乎是在問『這個結論修隊您是否還滿意？』
修少鈞冷哼一聲：「看來蘇顧問不僅是現場推演專家還是個心理側寫高手呢。」
蘇鑒搖了搖頭，做了個十分復古的抱拳動作：「哪裡哪裡，是我多嘴了，說起心理側寫，我比不上咱們專業的犯罪心理側寫大師修隊。」
胡彬彬扯了扯殷航的袖子，低聲道：「這蘇顧問挺厲害啊，和於哥比你覺得誰厲害？」
殷航摸了摸下巴，須臾，才道：「於哥雖然經驗豐富，畢竟不是專業的；這蘇顧問分析到位也很專業，看年齡經驗應該欠缺些，具體還要看以後怎麼樣。不過這次局裡總算給咱分了個精英，以後可以稍微喘口氣嘍！」
胡彬彬點點頭深以為然：「最重要的是蘇顧問還是個帥哥！」
宋良朝擠過來，激動道：「這麼說，彬彬姐還是單身嘍？」
殷航伸手攬住宋良朝的脖子道：「你小子才來一個月就想追我們隊花？」
宋良朝靦腆的低下頭：「公平競爭嘛……」
「咳咳！」修少鈞瞪了八卦三人組一眼，呵斥道：「你們幾個放尊重點兒，這裡是犯罪現場！」
「準確的說，是拋屍現場。」蘇鑒笑眯眯地更正。
修少鈞頓時感覺胸口悶得厲害，看都不想多看一眼這位精英顧問。轉而問殷航道：「第一發現人呢？」
「公安那邊已經問過話了，沒有什麼可疑之處。」殷航給修少鈞的手機傳了一份文件，接著道：「這是筆錄。」
修少鈞皺眉，從手機一側拉出投影屏，快速瀏覽筆錄，而後道：「他人呢？」
殷航這才道：「已經放回去了。」
修少鈞點點頭，旋即開始安排工作：「殷航，去調昨天晚上8點到今晨6點之間的回收廠監控、高速路口監控，篩出此時間段進出回收廠的私家轎車。小宋和彬彬留下重新掃描現場，做個完整的現場模影，範圍包含整座垃圾回收廠以及進入回收廠前這段公路周邊，明天回局裡結合監控錄像做二次推演分析。」
「另外，公安那邊DNA信息確定身份失敗就沒有做詳細屍檢了，殷航抽空聯繫秦醫生明天重新屍檢，尤其是對致命傷口做詳細分析，最好能分析出兇器是什麼。」
八卦三人組立刻應承下來。蘇鑒探出頭來，指著自己鼻子問道：「那我呢，修隊？」
修少鈞沒好氣道：「蘇顧問初來乍到，今天就先回去給自己的愛車補漆去吧，想來那種老古董噴漆也不那麼好找。」
在八卦三人組怨氣衝天的目光中，蘇鑒沖修少鈞拋了個飛吻，笑道：「多謝隊長體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