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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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腳下地時,沈媚兒雙腳微微發顫,兩腿亦是在輕輕顫動,險些晃倒了,她立馬握著磊哥兒的胳膊,虛扶了一把。

上輩子,最後整整數月間,她都是癱在床榻上苟延殘喘度過的,沈媚兒已記不清究竟是幾日幾個月,還是幾世,沒有下過床榻了。

如今猛地雙腳離地,沈媚兒只覺得四肢發軟,有些無處著落。

許是見她臉色蒼白,不似作假,又許是不敢,磊哥兒只將小臉轉了過來,一直看著她,沒有推開。

一直踱步到門口處,沈媚兒終於微微適應了幾分,她只呼出一口氣后,隨即輕輕鬆開了磊哥兒,然後緩緩掀開了帘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帘子一掀開,目光所到之處,一片糟雜。

只見裡屋外的堂屋裡一片狼藉,堂屋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四方方桌,上頭擺著四個碟子,四個碟子裡頭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殘渣余料,通過這些殘渣余料依稀可辨出裡頭放著的原是果腹點心果子之類的。

桌子旁的幾張椅子已是七倒八歪或是四腳朝天了,一個五歲的男娃一個三歲的女娃,兩人在一條傾斜的長條凳上玩蹺蹺板,腳下,果皮瓜子皮遍地都是。

堂屋靠牆靠窗的柜子桌子上的抽屜全打開了,裡頭東西全被翻了出來,有的掉在了地上,有的搭攏在半空中,整個堂屋一片凌亂狼藉,就如同被抄家過似的。

家?

沈媚兒目光定定的環視著整個屋子。

當年她有多嫌棄這處農村的宅子,後來,就有多思念這個地方,以及,這個宅子里的一切。

沈媚兒抬著目光一寸一寸近乎貪戀的凝視著。

當年拋棄打鐵匠又嫁給旁人做妾后,沈老二便領著小元氏及磊哥兒搬了這處傷心之地。

沈媚兒曾逃回過沈家村求救,卻壓根投奔無門。

想到這裡,沈媚兒指尖微顫著,良久,只微微攥緊了手心裡的袖子。

磊哥兒立在沈媚兒身後有些疑惑的看著她,一時不知今兒個的沈媚兒究竟怎麼了,只覺得有些···怪怪的。

兩個小孩子見沈媚兒出來了,大的那個,朝著沈媚兒做了個鬼臉,小的那個也依葫蘆畫瓢,用兩根小指頭扒開嘴巴,用大拇指提拉著眼睛,朝著沈媚兒齜了齜臉后,兩人又繼續玩起了蹺蹺板,半分禮數都不知。

結果玩著玩著,剛好板凳一翻,兩個小娃同板凳一起摔倒在地,一併打翻的,還有桌上幾個被受魚池之殃的碟子,紛紛應聲而碎。

許是料想闖禍了,兩個小娃摔倒了也不敢吱聲,雙雙爬起來后,看了沈媚兒一眼,只一前一後追趕了出去,繼續撒歡,完全當做無事人似的。

磊哥兒氣得握起了拳頭。

沈媚兒淡淡瞥了兩個孩子背影一眼,又看了看屋子裡摔碎的碗碟,神色微沉。

聽到外頭吆五喝六的,她隻字未言,直接經過堂屋,出了大門,一出來后,沈媚兒腳步微微一頓。

只見外頭太陽和煦,溫暖,陽光普照大地,是開春后最暖和最舒服的日子。

這樣的天氣,莊子里的老人小孩一準脫了厚厚的襖兒,全都板著凳子出來,坐在太陽底下曬太陽,一曬,可整整曬上一整日,舒服慵懶得完全不想進來。

前世,為了護住她白皙如脫了雞蛋殼般的嬌嫩肌膚,沈媚兒一貫是躲著太陽走的,這會兒,往太陽底下一站,只覺得渾身有種說不出的舒暢與溫暖感,是前世整整十八年來,從來未曾享受過的陌生滋味。

唯獨,太陽底下的那些醜陋的身影,覺著有些礙眼——

大太陽底下,只見沈媚兒的小姑,沈老太太周老婆子的幼女小沈氏正背對著倚坐在椅子上吃著花生磕著瓜子,椅子旁邊放著一個酒壺,一個杯子,酒壺裡的酒是沈老二年早年前在山裡采了幾株上好稀罕的野生藥材泡的,藥酒要封得嚴實,放得越久越沉,沈老二每日幹活,需要勞力,每日睡前喜歡喝上半杯,暖和又提氣。

唯獨這罈子卻是捨不得喝的,泡了足足有一兩年了,日日湊上去嗅上一嗅,說這藥材好,酒性烈,這酒得留著他日瑤瑤出嫁時,一口悶的。

如今,卻被那小沈氏偷偷灌走了一大壺,一口小酒,一口花生,喝得興緻十足。

小沈氏旁,三房的蘭姐兒正在給小沈氏的次女杏姐兒梳頭髮,綁辮子,杏姐兒頭上正在捆綁的七彩頭繩正是過年時舅媽給她買的,沈媚兒正稀罕來著,日日戴著在村子里晃蕩,村子里的小丫頭全都羨慕的瞧著,后紛紛效仿媚兒的頭繩,用秀花的綉線編織佩戴,卻是一個珠玉在前,一個瓦石在後,不過是東施效顰,醜陋不堪罷了。

如今,卻被那杏姐兒堂而皇之的摸走了。

更別提蘭姐兒頭上那支沈媚兒的細花銀簪子呢。

表姐妹二人一邊梳頭一邊戲說道:「表姐,我戴這頭繩好看么?」

「好看,你的頭髮厚實,又黑又密,不比那沈媚兒的差,沈媚兒就是捯飭收拾的好,其實她若不收拾打扮也就那樣,杏兒你臉小,摸了這膏脂,又將這頭繩一戴,未見得不能將那小妖精給比下去。」

蘭姐兒舌頭生蓮,妙語連珠的誇讚著。

「當真?」

杏丫一聽,頓時雙眼一亮,只不由自主的學著沈媚兒往日里的作態翹著蘭花指,摸了摸頭上的頭繩,嘴上卻說著:「我怎麼比得上表姐,表姐可是十里八鄉人盡皆知的一朵牡丹花,等閑哪個比得上。」

杏丫嘴上雖這般說著,語氣卻有些酸溜溜的。

頓了頓,忽而嘆了口氣,語氣尖酸著,又說著:「表姐這命可真好,鎮上有個開鋪子的舅舅,金銀首飾她樣樣不缺,家裡有個當過大小姐的娘親,賜給了她個上好美貌的好皮囊,哪像咱幾個,投身這般窮苦人家,是既沒有錢有勢的好舅舅,又沒個像樣的好娘親,真真命苦啊,哪裡敢比得上那朵兒牡丹花啊。」

杏姐兒幽幽說著。

話音剛一落,只見一把瓜子殼全砸她腦門上了。

杏丫摸了摸腦門,頓時跟炸了貓的野貓似的,一把從地上跳了起來,沖小沈氏齜牙道:「娘,我一早才剛洗的頭,這這是作甚,將我的頭髮全弄髒了。」

小沈氏拍了拍手心的瓜子皮屑,隨即彎腰,將酒杯端起來,輕啜了一口,斜眼沖著杏丫道:「連個銀簪子都搶不過的沒用的東西,有什麼資格數落你的娘老子。」

話音一落,小沈氏的目光朝著蘭姐兒頭上的銀簪子方向瞥了去。

杏姐兒被她這話賭得一噎,她後到一步,沒能搶過蘭姐兒已是懊惱不已,如今,還沒自個的親娘數落,只覺得又氣又憋,煩躁得緊。

蘭姐兒卻摸了摸頭上的銀簪子,眼珠子轉了轉,本不想回應,不過,小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蘭姐兒只笑盈盈回著:「杏兒年紀還小,適合戴頭繩,這頭繩,聽說得要十好幾個銅板了,咱們村也就杏兒頭上這一根。」

說著,蘭姐兒又道:「待過了兩年,杏兒年紀稍長了些,我便將這簪子贈給她便是,何況,媚兒那裡好東西多的是,回頭讓杏兒去討要幾樣便是,小姑何苦一直對我這支耿耿於懷呢。」

三人在這裡為著沈媚兒的一根簪子唱起了大戲。

那頭,廚房裡不斷傳來周老婆子的罵咧聲——

「那城裡人能養出來個什麼三六好歹來,瞧瞧,這麼多年了,連只野雞都不會收拾,白瞎了這麼肥的一隻野雞,老婆子我實在是瞧不過眼了——」

「數落她幾句怎麼了,還跟老婆子我甩臉子,敢跟婆婆叫囂,信不信老婆子我一個鞋拔子抽她臉上,抽爛她的嘴我——」

「老三媳婦兒,你去那地窖里瞅瞅,瞧瞧那裡頭還有什麼寶貝沒,老二這幾年被那賤蹄子給帶壞了,得了什麼好東西不知孝敬爹娘,全給藏家裡頭了,你說我當年怎麼就軟了心,答應將那爛了心肝的賤蹄子給娶進門來,害了自個不說,還害了全家一家子老小,咱們苦巴巴的都沒米下鍋了,他們卻巴巴在這過奢侈的舒心大日子,光是想想老婆子我就慪火——」

廚房裡哐哐鐺鐺的。

不斷傳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及周老婆子那惡毒又噁心的罵咧聲。

以及,不斷飄來陣陣誘人的肉香味。

不用想,也知,她嘴裡罵得是哪個,並非指桑罵槐,只明晃晃的指名道姓的罵。

廚房裡的做的,自然是沈家家裡私藏的那些肥美的野雞及臘肉。

野雞是為了給媚兒補身子才現宰的,臘肉,臘肉都掛在了房梁頂上,是年前沈老二打的野豬肉,一隻野豬肉,年前就分了大半給大房三房,如今二房就剩下這一塊了,還來生搶。

更別提廚房裡那些其餘吃食,此刻,全被那婆子翻了出來,一次性全煮了。

周老婆子一聲比一聲惡毒。

卻始終不見小元氏的身影和聲音。

沈媚兒站在門口,抬著目光四下尋了尋,最終,在井邊上發現了小元氏單薄的身影。

只見她遠遠地蹲在了井蓋后,將整個身子縮成了一團,一邊摘著青菜,一邊抬手擦拭著臉,怕是被罵哭了,正在哭鼻子。

被罵了,被搶了,還得幫人幹活。

周老婆子壯實,小皺氏精明,小沈氏懶惰又嘴巴厲害,這三個女人往往一來,便將小元氏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小元氏既沒體力,又沒粗話回擊,壓根無力反抗。

這樣的委屈,她每月都得受上幾回,又不想向沈老二告狀,怕寒了他的心。

小元氏摘完了青菜,正要清洗時,這時,只見大房六歲的虎子手裡握著一個野雞腿,一邊啃著,一邊踱步走了出來,五歲的柱子及三歲的寶丫頭見了,只一窩蜂的跑進了廚房,出來時,一人手裡捏著一塊肥膩膩的野雞肉,三個小孩津津有味的吃著。

不多時,小皺氏手裡捏著一塊野雞肉,將頭從廚房探了出來,扯著尖尖細細的嗓子朝著井蓋旁的小元氏喊著:「二嫂,青菜都洗了一個上午了,到底洗乾淨沒,大嫂將菜全炒好了,就差你手裡頭那個小菜了——」

小皺氏話音一落,只見小沈氏拍了拍屁股,也往廚房去了。

蘭姐兒杏姐兒也腳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煙跟了過去。

小元氏立馬提著菜籃子,揉了揉眼睛,小聲回了一聲:「這···這就好了。」

說著,小元氏只扶著井蓋從地上爬了起來,正要往廚房裡去。

小元氏起身時,沈媚兒身後的磊哥兒一溜煙的朝著小元氏跑了過去,趕忙將搖搖欲墜的小元氏扶了一把。

沈媚兒見到這裡,心下一揪。

這一幕幕地,當年,她怎麼就瞧不見呢?

噢,那個時候的她,被表姐表妹拉著,一早進了廚房。

一人舉著一雙筷子,正圍著大鍋,吃得津津有味呢!

思及至此,沈媚兒不由攥緊了垂落在了身側的手指,咬緊了臉頰兩邊的腮幫子。

良久,沈媚兒鬆開了牙齒,往地上一瞥。

只見門口放著一把菜刀,上頭帶血,應該是早起時沈老二給野雞放血時落下的。

沈媚兒看著鋒利的刀口,只緩緩彎下了腰,將菜刀輕輕撿拾了起來,隨即,藏在了身後,一步一步朝著廚房方向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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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鐵匠的嬌蠻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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