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冰河灣里漂來的黑船

第5章 冰河灣里漂來的黑船

(本章以下為「玫瑰王國之編」)

二十五年後。

現在是普奎紀年第585年,八月。

時令是八月,但龍山山脈深處,由於海拔極高,所以已經到了仲秋季節。天高氣爽,草木枯黃,空曠的山谷中除了灰色冰冷的溪流仍舊奔騰流淌,卻很少見到鳥獸的蹤影。

一部石機車冒著白煙,突突突地在盤山道上吃力地爬行。漆成黃綠色的兩側車門板,以及車廂上鮮亮橙色的皮質車篷,還有插在前擋風板邊上搖搖欲墜的幾株紅紫色漿果,都簡單標明了車主人的大致身份。

的確,握著轉向舵盤駕駛機車的正是一位年輕姑娘。

清瘦的臉龐,原本白皙卻因最近終日在野外被風吹日晒,而呈現黑里透紅、還略略有些皴裂的肌膚,本來極好看的彎彎眉毛現在正皺結在一起,眉毛下的一雙大眼睛緊緊盯著前方,深棕色的瞳仁閃爍著惱怒的氣息。她一頭典型玫瑰平原的黃銅色秀髮輕盈浮蕩,卻也時不時飄掠出幾縷煩躁的渦旋。

這位姑娘背後的車篷布簾忽然掀開,探出一張鵝蛋臉。

「還沒找到大路嗎,小艾?」這位女子明顯比前者要年長几歲,大概有三十齣頭,頭頂著一件青紫色底綉白色蔦蘿紋飾的方巾。

「誰知道呢!」駕車的姑娘氣鼓鼓地說,「這鬼地方怎麼會有這麼多岔路呢?根本沒理由啊!為什麼有這麼多迂迴的岔路,莫非這邊的人走路不喜歡直接到達,就喜歡繞彎子走岔路么?」

「哦哦,天都快黑了。」年長者無奈地望著天空,「山裡面天黑得快,天黑了可怎麼辦喲……我可不想在這山溝里過夜,不被凍死,也要被嚇死,啊啊,真神保佑、真神保佑……」

「大農,」駕車姑娘眼裡忽然閃過一絲詭異的光芒,「你聽說了么,這一帶好像是古代的戰場,一場戰爭打下來,死了成百上千的人,就丟在下面的山澗里,待會我們可能就會轉到那邊去喲。」

「啊?」大農吃了一驚,雙手禁不住抓緊了車篷布簾。「不要去、不要去那邊,我們還是趕緊原路調頭吧,開過去也不會有什麼出口的。」

「哈哈,」駕車姑娘忍不住放聲大笑,「晚啦,現在說什麼都晚啦!這裡只有一條路開下去,根本回不了頭。大農——把水箱閥門開到底,蒸汽不夠,我要加速衝上前面的陡坡啦!」

機車一陣抖動,煙囪里直噴出一股強勁的白煙,四個車輪死咬著坑窪不平的路面,加速旋轉。很快衝上了陡坡頂部,接下來又是一道長長的下坡。機車在顛簸中呼嘯而下,幾次都被路面上突兀的岩石撞地跳起來,那幾株插在擋風板上的野果早已飛地不知影蹤,而坡道底部卻又忽然出現了一個近乎直角的大轉彎。

「啊啊——」

大農在驚呼,機車猛地一下停住了。

「看那邊!」等大農緩過神來,駕車姑娘已經跳下了車。

她朝路邊走去,這時她們已經開進彎道的裡面,下到了陡坡的最底部。那條一直在山崖下陪伴她們的溪流此刻就橫亘在路邊的樹木叢后,嘩嘩啦啦地流淌著。

溪流對面是幾叢茂密的刺玫,深紅夾雜灰黃色的葉片間掛滿串串熟透枯癟的果實。

刺玫的後面是一片大約有五十蘇尺高的陡峭石壁,灰白色的岩石上有個人被鐵鏈懸挂在崖壁中間。

「他、他還活著嗎?」大農在駕車姑娘身後低聲說道。

「不知道。」

一個男子,篷散著深棕色的頭髮,兩隻手腕被嵌在岩石中的鐵鏈和鐵箍束縛住,牢牢懸吊在那裡,顯然不止一天。這人頭髮上已經落滿風吹來的枯葉和灰土,肩上還留有偶爾路過的山鴉的糞便,手腕上滲出的血已經凝結,他的深赭色大衣撕裂開幾條口子,被溪谷中的冷風肆意吹舞著,不停地上下擺動。從服飾上看這是個北地的男子。

「我猜他肯定是個強盜,」大農低聲說,「被人抓住吊在了這裡。」

「嗯。」

駕車姑娘點點頭,卻在溪邊撿起了一根枯樹枝,緊緊握在手裡。

「小艾,你不要過去!」大農在她身後趕忙阻止。但駕車姑娘已經踩上溪流中突出的岩石,一蹦一躍,即輕盈地跨過了小溪。

剛穿過灌木叢,有兩個男子忽然出現在她面前。這兩人原來是坐在茂盛的刺玫後面,正打算生起篝火做晚飯的。

「你們是誰?」兩個人中的一個,左手叉在腰上,腰裡插著一支火槍,另外還掛著一柄短劍。看他們淺褐色的皮膚和穿者打扮,肯定是附近的山民。

「啊,」小艾被他們地出現嚇了一跳,但她很快鎮定下來說:「我是艷陽城的艾思敏,發現有人被吊在山崖上,就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的。」

對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幾眼,臉上浮現一絲笑意。「這地方是山中之山,」他說:「很少有外面的人過來,這位可愛的小姐,您這麼老遠跑來是做什麼的呀?」

「好像是我先問的問題吧?」艾思敏也學著對方的樣子上上下下地瞥了那人一眼。

「這沒你的事。」另一個嘴唇上蓄著濃密的鬍鬚,戴了頂圓桶形式的粗毛線帽子。「他是阿莉瑪的敵人,你們開著車子再往下面走不到兩個長里,就能在廣場上見到阿莉瑪了。」

他說完話,重重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咧開嘴大笑了幾聲。

「去它的阿莉瑪!」這個低沉的聲音是從山崖上飄過來的,還伴隨一陣鐵鏈扭動的喳喳聲響。「這山裡住著一群瘋子,」被吊起來的人對艾思敏說,「你們趕快掉頭吧,別再往前面走啦!」

小艾抬起頭,看石壁上的男子。雖然他一臉亂糟糟的胡茬,可也不過才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他的鼻子不久前肯定挨過一記重揍,鼻樑明顯歪斜,鼻孔和嘴唇上都是乾枯的血巴,但這些卻完全不足以抹殺他原本俊朗的氣質。只是,這人的右面上半邊臉一直到眉心處,都被一副厚厚的褐色皮革面具遮擋著,僅在右眼處開了個菱形的孔。

「住手,你們!」看到兩個男子一人拽了一根藤條,想要狠狠抽打被吊著的青年,艾思敏趕忙阻止說:「這裡還是玫瑰王國的領地,你們應當遵守女王的法律。你們不能……」

唇上蓄著短髭的男子一把推開了她,「小妞,這裡是山中之山,」他語氣變得有些兇狠,「我們剛才說過,這裡是阿莉瑪女長老的地盤,沒有玫瑰王國的法律。觸犯了女長老的威嚴,就要受到嚴厲的懲罰。勸你們趕快走開!」

他說著舉起了藤條,看樣子是要向小艾抽打過去,但也許只是想做做嚇唬人的樣子,所以他抬起手揮舞著藤條在頭頂後面略微停了一下。吊在懸崖上的那人乘機伸出兩隻腳,勾住了他的臂彎,猛力回拉,就拽著這人一頭撞在了岩壁上。

見自己的同伴撞暈倒地,另一個人氣急敗壞地撲了上來。手中的藤條只抽打了一下,懸崖上的囚徒就借著鎖鏈的回蕩,雙腳重重地蹬踏在這人的臉上。艾思敏和大農趕忙躲避到一邊,看著這人連翻帶滾,從腳前一直滾到了刺玫灌叢後面的溪流里,似乎腦袋也被堅硬的岩石撞擊,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哈哈哈哈……」吊著的那人一陣大笑,搖晃著手臂上的鎖鏈吱吱嘎嘎地響。「二位女士,你們還不放我下來?」

艾思敏和大農相互看了一眼,「可我們還不知道,」由於有了前面兩個人的教訓,小艾謹慎地和這人保持著距離。「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會被吊在這裡?」

「對,」大農也撿了一根干樹枝,在眼前揮舞了一下說:「看你的面具就像個強盜!」

「哈哈,」這人搖了搖頭說:「我叫阿龍加,可我說的話你們相信嗎?」

「那要看你說的什麼了!」艾思敏說。

「好好,兩位可敬的女士,或者小姐。我叫阿龍加,我的姐姐叫阿祖耳……」

「誰問你這些啦,」大農嚷嚷著說:「就說你幹了什麼壞事,才給人吊到了山崖上的!」

「能先放我下來嗎,胳膊快疼死了,噢、噢,那我還是先說原因吧。我是好幾天前路過這裡。我從北地過來,要去聖地紅樺山麓,我的姐姐阿祖耳在聖地修行要滿三年了,我是去接她回家的……」

「好好,我知道了,」艾思敏說,「不要扯太遠,就說在這裡發生了什麼。」

「這邊有很多岔路,我走錯路才走到這裡面來的。結果,剛一到村口去(就)遇到一個女瘋子,披了一條白色的破床單,頭髮幾十年沒洗過,像個鬼魂似地在河岸邊遊盪。我是從很遠的洛朗地方過來的,還要在黑鐵鎮的西北面。我第一次來到這裡,我敢向真神起誓,我一點也沒有說謊。可這個女瘋子一看到我,去(就)撲過來,抓住我不放,大喊大叫著讓我還她的兒子。你們說我倒霉不倒霉?我都不知道她是誰?啊,神哪!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結果,上來一大群粗暴的村民,把我抓到了村長的家裡。」

「雖然,」艾思敏再次打量了這個北方青年一眼,說:「你說的那個什麼地方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但黑鐵鎮是一個很有名的市鎮,我知道它在很遠的北方,好像在飛蠓山連接極北方的某個重要的路口上。暫時你還沒有說謊,繼續。」

「唉,」鎖鏈上的人長嘆了一聲,說:「我到村裡原來只是想借宿一晚上,第二天就走人,卻沒想到被這個女瘋子給賴上了。澤布老頭兒,就是村長,他開始還頭腦清楚,說女瘋子認錯人了,因為她的兒子十年前去(就)死了。你們說,十年前我在哪裡呢?可這個女瘋子一口咬定我去(就)是害死她兒子的兇手,只是因為我臉上的面具。」

「是啊,」聽到這裡,艾思敏淡淡地笑了笑,說:「你的面具的確給人非常不好的印象。一個好人,比如像我們,怎麼可能戴著那麼個玩意兒?」

「可是我戴著這個面具,」阿龍加說,「僅僅是因為臉上有一些疤痕,不想被人特別注意。」

「呵呵,」小艾說:「可你的面具更能引起別人的注意,當你走在大街上,人群里的時候,你會顯得非常突出和特別。所以,我判斷你現在開始撒謊了。」

「啊,真神保佑我吧。」阿龍加像是已經對下面的兩個人失去了信心,他說:「我們先不提面具的事情,聽我把後面的事情說完吧。」

原來那女人的兒子才一歲就不幸丟失了,而她因為在生產時落下了一些殘疾,沒辦法再生育了,所以唯一兒子的失蹤就讓她悲痛欲絕。雖然,一神論的信仰已經在世界各地落地生根接近千年了,但還是有很多人相信古代流傳下來的迷信的巫術和某些神秘的占卜學。

這時候有兩個常年在附近集鎮之間流浪,靠占卜算命為生的鄉村術士來到山谷里。聽完女人的哭訴,他們就用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圖形,那是一個右半邊臉戴著面具的人,從面孔上也分不清楚是男是女。鄉村術士說,這個戴面具的人是個專門獵食黑月出生的男嬰的邪惡巫師,因為以前有種傳說認為黑月出生的男嬰,身體的某一部分會被魔鬼附體。為了祛除身體這一部分的不詳,在過去凡是黑月出生的男孩,到了九歲都要被送到聖修所里做三到六個月的驅魔修行。現在,這類習俗,隨著歷史的進步,而逐漸被人們遺忘了。術士們說,巫師獵食黑月出生的嬰兒,是為了尋求到一個完整的魔鬼組合體,他們想從中獲得魔鬼的法術。古代的巫師為了獲得這一違背神意的力量,是和魔鬼訂下秘密契約的。而這個戴半邊面具的人就是一個巫師。

當阿龍加路過村裡的時候,這個女子就認定他是術士們所說的那個獵食嬰兒的邪惡巫師。村長澤布檢查了一下面具,和面具遮擋的部位,開始他還相信阿龍加關於戴上面具出門旅行的解說。但是當聽說這件事而聚攏來的村民,幾乎一致認定十幾年前術士們的判斷是正確的時候,他就有些拿不定主意思想開始搖搖擺擺了。

這一帶的鄉村都屬於一個叫做雷龍的部落,雖然還在玫瑰王國的領地範圍,但部落的族長是擁有一些特許超越王國法律的自治權的。部落族長是世襲制,現在的族長是前任族長的女兒,也就是剛才那兩位看守人所說的阿莉瑪女長老,大概三十六、七歲,非常年輕。

女長老住在部族大屋裡,位置就在澤布村子後面生滿椴樹的半山坡上。

聽完年邁的老村長,瘋瘋癲癲的傷心女人和大半張臉上寫滿了冤枉的外鄉青年三方的敘述。阿莉瑪女長老不屑地說:「這個問題其實很好解決。」

接著,她就丟下來兩個解決方案,供那個北方青年選擇。

「你是外地人,」女長老說,「突然來到我們的領地,我們是好客而開放的部族,與你們不開化的北方部落不同。」她的這個「你們」特意用了加重語氣,「首先,我不相信那些走村串鄉的術士們十幾年前的胡言亂語,在我們信奉真神的世界上,現在還存在獵食嬰兒的邪惡巫師。其次,你突然的,我剛才說過,突然地來到我們這裡,我們應當表現出我們好客的高尚品德,而不是無緣無故的粗暴無禮。」

女長老丟在地上的是兩莖羽毛,一根雪白色,一根黑色泛著綠瑩瑩的光澤。這位阿莉瑪女長老一定是古代賢士附體,要不就是聖者轉世復生了,不然決不會有如此膽大、聰慧、睿智還要加上充滿天才般想象力的,超乎所有世俗庸人的決斷一切事物的非凡才能的。選擇雪白羽毛,這個北方青年就要娶瘋女人做自己的妻子,因為那女人的丈夫好幾年前就去世了,何況她其實還不到三十歲,這門婚事可以為這個不幸的突然遭遇的故事畫上最完美的句號,女長老就是這麼認為的。如果選黑色的羽毛,就意味著要在山崖上吊三天三夜,作為是反對部族長老決定的懲罰。

「哈哈哈,」聽到這裡,艾思敏大笑了起來,說:「哈哈,我不得不說,這有點像某個粗糙的傳奇故事,還有這麼搞笑的部族長老,我忍不住現在就想要認識她了。呵呵,我都不知道這個大膽詭異而又絕妙的讓人不敢相信的想法,怎麼會突然在她的腦子裡冒出來的,真是太好笑了。」

「那,最後,」大農皺了皺眉說:「阿龍加,你選了哪根羽毛,白的還是黑的?」

「哈哈,」小艾在她肩上推了一掌,憋住笑說:「這還用問嗎,你看他現在這幅狼狽的樣子,呵呵,你選了黑色的羽毛還想反抗,結果鼻子上又被人暴揍了一拳,然後就給吊到這裡了吧?不過,說實話,我現在已經開始同情你了。」

「笑夠了吧,」阿龍加顯出疲憊無力的樣子說:「相信我不是什麼強盜或者匪徒了吧?可以幫忙松一下那邊齒輪上的手閘,放我下來了吧。」

「不、不、不,」艾思敏搖搖頭,眼裡閃過一抹狡黠的光彩,說:「你的故事過於完美,也過於離奇了,你肯定編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這個在我面前,一眼就可以看穿。」

【本章附錄】

石機車:

這是一種使用熔石為燃料驅動的機械車,在簡人的世界,尤其是在較發達地區十分流行。它的基本構造其實就是由一個貯水箱,一台鍋爐和蒸汽機組成。首先,貯水箱將水注入鍋爐,這個鍋爐不是燃煤加熱的,而是內置一個鑄鐵加熱缶,在這個加熱缶中放置著一枚加工成圓柱體的熔石,加熱缶的下方或者鍋爐的外部有一個陶瓷的液體罐,儲存著濃稠的鹽滷水發生劑,通過厚厚的鉛管接連到加熱缶內部的噴淋嘴上,當作為發生劑的鹽滷水噴淋到熔石上時,兩者就會產生劇烈的化學反應,從而使熔石釋放出大量熱能,燒開鍋爐中的水,產生的水蒸氣推動蒸汽機汽缸中的活塞往複運動,通過連動桿、曲軸和飛輪等驅動外部車輪轉動。駕駛者可以通過駕駛台上的氣壓手柄操作加壓泵來調節鹽滷水發生劑噴淋量的大小,來控制熔石的發熱量,也可開大排煙孔將熔石產生的熱量部分通過煙道排放到車外,從而降低熱水產生的蒸汽總量,同時配合駐車裝置來減緩車輪轉速。一枚通常量(8個玻貝)的熔石可以驅動本章中的小型機車行駛80到100長里,如果使用相同量值的藍色熔石則可以達到200長里左右。而產生這兩類礦物的是一種被稱作龍血土的原生礦。龍血土被開採出來后,是不能被直接作為燃料的,還要經過粉碎、洗礦、過篩、加溫結塊再壓制合成等工序之後,才能作為成品燃料來出售和使用。龍血土礦遍布各個大陸,但卻以米琳智王國的威嶺礦山和藍毗珈的落霞礦山產礦的質量和儲備最為優異豐富。而大陸南部鱗霜城的馬牙礦山則以出產價格較為昂貴的青藍色的高檔熔石為主。

(石機車圖稿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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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八支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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