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魔犁-安奎爾的寵物

第38章 魔犁-安奎爾的寵物

賈馬洛是玫瑰王城的一位車夫,有一部開了十來年的石機車,灰黑色的車身,整個車首裝飾成水牛頭的樣式,彎曲向兩側的犄角是用紅銅鑄造的,分別系著一條沾滿煙跡油污看不出本色的長流蘇,而這兩個犄角也不完全僅僅是裝飾品,它們還是鍋爐加熱缶排放多餘熱能的煙囪。

他就是開著這部車在老石匠廣場一帶兜攬生意,他的顧客來自各個地方,從四面八方匯聚到這裡,但最終的目的地都是一個方向:月夏王國。因為賈馬洛只接送來往玫瑰王城和月夏王國之間的顧客。隨著日深月久,一些經常往來兩地的商旅就成了他的熟客和朋友。

今天,租用他的水牛機車的就是這樣一位顧客,他們七、八年前就認識,雖然中間分開過較長一段時間,但一見面他們還是在人來車往的廣場邊兒上立刻就認出了對方。

這人是一位行蹤有些詭秘的占星師,就是一直長久隱居在銀斗篷客棧里的那位有一長串兒名字的穆阿辛南伲揚。他還帶著一位十六、七歲的姑娘,用一件淺赭紅色的寬邊斗篷像長袍似地裹在身上,她就是那位羅雯娜一直想抓住的少女飛賊蘭吉吉。

大約午後時分,賈馬洛開著車歪歪斜斜地駛出擁擠不堪的太陽門,一路向東南方駛去。

兩位客人坐在四面通風的後車廂里,頭頂上是一塊深藍色染著黃色花邊的油布遮陽蓬,四邊掛了許多的彩色飄帶和幾串八角銅鈴鐺,紛紛擾擾、叮叮噹噹地一路上讓人好不心煩。

道路兩邊是一望無際的田野,農夫們在倒映著碧藍天空的水田裡忙著插秧,遠處灰色屋頂的農舍安安靜靜地佇立在茂盛的甘蔗園後方。幾隻沒人看管的綿羊忽然闖入靜謐的小池塘邊,驚擾了草地上休憩的鴨群,引起一陣騷動不安,鴨子們不高興地大聲吵嚷著,你推我擠地紛紛下到了水塘里,各自游開了。

「你看,」從田野上收回目光,伲揚對蘭吉吉說道:「這是多麼美妙的田園景色啊,讓人想到了許多美好的事情,心情一下子就輕鬆愉快了起來。像我這把年紀,看到如此美景,都禁不住想要忘情地高歌上一曲呢,哈哈哈哈……」

「切,一年到頭從早忙到晚,還掙不了幾十個銅葉的農夫,有什麼可讓你高興的?」蘭吉吉不屑地說,「我只想說,你什麼時候給我自由?」

「啊,美好的生活不是用獲得多少金錢的數量來構建的。」伲揚收起了臉上的笑紋,又把眼睛轉向車篷外的遠方。「辛苦勞作能夠換來每天的三頓飽飯,對很多人來說就是最大的滿足。人生還有什麼值得花費一生去追求的呢?是成堆的布耳,還是亮眼的絲綢,或者擺放著名貴傢具的高樓大廈?這些東西不會給擁有者帶來真實的滿足,只會刺激無邊的慾望,無法填補充實的慾望和隨之而來的沒有盡頭的痛苦。」

「你說話倒是很像我的教士父親。」

「噢,是嗎?想來我的看法是正確的,既然不止我一個人都這樣認同的看法就算不是完全正確,但至少也是百分之五十,哈哈哈。」

「我的那位父親總是不厭其煩地對別人說什麼神給所有人的一切都是公平的,只是因為人們受到了邪惡慾望的誘惑而選擇了錯誤的道路,所以世上才會有不公道的事情。」

「這個,嗯,很抱歉,這個我不能認同。」伲揚撇了撇嘴,故意加重了語氣說。

「哼,」蘭吉吉冷笑了一聲,「這當然是胡說。如果神真的給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命運,那怎麼還會有窮人和富人,怎麼還會有好人和壞人?有人一出生,就是王子公主,成群的僕婦傭人,住在華麗的宮殿,每天什麼也不用操心發愁,就等著將來戴上鑲滿寶石的王冠,成為世界的主人。可有人剛剛降臨世間,就被丟棄到路邊的水溝里,只有成群的蒼蠅圍繞著,就等著肌膚被太陽曬爛,它們好爬上去叮咬血肉,留下蛆蟲。難道要將來成為國王的人他一出生就抵擋住了邪惡地誘惑,所以獲得了好報;而要變成一堆蛆蟲蠕動的腐爛屍體的嬰兒,剛出生就被邪惡誘騙到了一條必死的道路上嗎?神它怎麼能夠這樣做?它為什麼要這樣做?它這樣做公平嗎?!」

聽到這一番話,占星師伲揚不由再次仔細打量了這個職業並不是很光彩的女孩兒一眼。他發覺自己前面對這個女孩兒的看法,對這個女孩兒所要準備去從事的冒險的目的所做的判斷,其實都是錯誤的。

「你說得很對。」沉默了一會兒他說道,「神並不是公允無私的,對此我有十分深刻的感悟,但說來話長,我還是不說了。只是我覺得總是這樣綁著你的手,就是眼前最不公道的事情。那麼你肯發誓,我放開你,你不殺了我,也不逃走嗎?」

蘭吉吉睜圓了眼睛,盯著對方,她的嘴角泛起一抹不屑的微笑。「你認為我發過誓,我就會去遵守它嗎?」她冷冷地說。

「是的。」伲揚點了點頭,他伸出手從腰間的錢袋內拿出了一把銅質鑰匙,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是的,你不像是那種習慣受誓言束縛的人。好吧……好吧……現在,你自由了。」他咔噠一下打開了鎖,從蘭吉吉的手腕上取下了一副做工古樸的鐵枷,並將它隨手丟到了一邊兒。

蘭吉吉交換著揉了揉有些紅腫的手腕,看了看車篷外面,又轉回頭來。「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說,「你和那個貝貝奴人達成的是什麼協議?」

「十五個金布耳。」伲揚做了個很是僵硬的鬼臉。「抓到你,交給他,他就當場付給我十五個金幣。」

「可你帶我到這裡來,還要放了我,怕你賺不到金幣了。」

「不,我帶你到這裡來,我原本就沒有打算放了你。我想讓你帶我去做一件事情。但是現在情況已明顯發生了變化,恐怕我該考慮的不是金幣的問題,而是我自身安全的問題。」

「呵呵,」蘭吉吉坐起身,一隻手扶上了車廂邊的護欄,看她的樣子是打算說完話就嗖地一下要跳出車外去了。「自從客棧里被你困住,你卻沒有從我身上搜走我的武器,說明你這個人雖然很狡猾,但為人實際上還算正派。殺了你對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我走了,你也安全了。」

「不,不是你。」伲揚從行李的背囊中拿出了一隻袋子,神情十分陰鬱。「我說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地圖,它會要了我的命……」

「什麼意思?」蘭吉吉鬆開手,轉過身依靠在護欄上。「有人會為了那張圖紙要你的命?鐵馬蘭雖然心黑手狠,可是據我對他的了解,他要殺的人只是我,我這個背叛者。跟你沒有任何絲毫的關係。」

「你說得不錯。」伲揚苦笑了一下,他從袋子里拿出了他那隻用於推演星相的古老的八度儀。「你還記得嗎,我們在客棧里演算,引發了一場騷亂。有個怪物突然出現了,可惜當時我們沒有看到。一個巨大的類似傳說中的羅蛇的東西出現在大廳里,當然那只是個幻像,如果是實物的話,它龐大的身軀恐怕早已把整個客棧,所有的建築和所有的人,你和我都碾壓成了碎片。你不認為它和你的那張臨摹來的圖紙是有關係的嗎?記錄在激流瓶上的圖形是蘊涵著某種不可知的邪惡的咒語的,它把解開它秘密的人都系聯在了一起,你,我,還有那個飛賊的首領,我們三個人被牢牢地系聯在了一條看不見卻又掙不脫的繩索上,我們被拖拽著,而且誰也不可能逃脫掉,就這樣被一步步拖拽向死亡的深淵。」

「我不相信你說的。」蘭吉吉的手又扶上了護欄。

「即便我們分開在不同的城市或者鄉村,遠隔萬里重洋,彼此從沒有書信往來,這條繩索最終也會把我們牽扯著走到一起。你看現在,如果,不發生什麼意外的話,這部機車傍晚的時候就會到達一個叫薑黃的小村,村口有家沒有名字的客店,你的那位飛賊的首領會在客店裡,在店家和客人們的十幾隻眼睛的注視之下殺了我……」

「你怎麼知道他會在那裡,你給自己占卜過?這是占卜的結果嗎?」

伲揚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將八度儀重新裝進袋子內,熟練地繫緊了袋口,然後把它送到了女孩面前:「替我保留這個吧,它是無辜的,不該被血污沾染。」

蘭吉吉掃視了一眼遞過來的東西,又看了看占星師,她接過袋子,抓住護欄的右手稍微一用力,她便輕盈如片秋葉似地躍出了車外,穩穩地落在了路邊的草從中,甚至都沒有驚動到一心一意專註於駕駛車輛的賈馬洛。

機車從潮濕的紅土路上轟轟隆隆地駛過去,站在路邊的蘭吉吉很快變成了遙遠天邊的一個瘦小模糊的影子。

似乎為了擺脫旅途的寂寞,車夫賈馬洛唱起了一首歌:

「……親愛的妮農,

你還記得我嗎?

我是岩河的帥哥。

噢,姑娘們總是在背後責怪,

說我讓她們魂不守舍,

魂不守舍

這不是我的錯,

也不是我媽媽的錯,

你們要是想抱怨

就去抱怨我的老爹,

他曾經是個帥小伙

……」

他越唱嗓門越大,快要蓋過了呼哧呼哧的汽輪機的聲音。一群灰頭麥雞受到機車的驚擾,從田地里撲撲啦啦地飛起來,掠過車前的道路,飛進了原野盡頭的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太陽在樹木叢后墜落下去,很快就被浮蕩在地平線上的濃重煙靄吞沒了。

夜幕靜悄悄地降臨,零零星星的燈火在大平原上忽遠忽近地閃爍著。隨著一陣狗吠聲,機車吱嘎一下停在了路邊的一棟茅舍前。溫暖的夜風裡飄來陣陣說話和嘻笑聲,夾雜著臭烘烘的牲畜的糞便味兒。

茅屋的門帘被從裡面撩起,昏黃的光影中傳來一個粗聲大氣的嗓音:

「水牛-賈馬洛,我的老朋友!哈哈哈哈,快點進來吧,還有兩張金龍爪就等著你的好運氣呶!」

「給我們兩個房間,還有木桶里滿滿的涼水。我的客人的房間要有窗帘的,我還是那張鋪著蘆席的板床就行。」

他隨手將車鎖和鑰匙丟給了那人,然後提起占星師的行囊背包走進了門洞中。

這是一間鄉村客店的前廳,破舊的石磚地面好多地方都已經塌陷,幾根開裂著粗大縫隙的褐色的木頭柱子歪歪斜斜地支撐著黑暗中的房梁。

斜對門是一張窄小的櫃檯,擺在櫃檯角上的木雕林鴞早已化身為燈台,佝僂著脊背、禿著腦袋頂的賬房正在這個燈台底下打著盹兒。櫃檯邊靠牆立著一排三個落滿塵土和泥垢的酒桶,一隻身材壯碩的灰色皮毛的大狸貓在其中一隻桶子上舒展著身子睡意正酣。

和一般客店最大的不同是,這間前廳里在幾個柱子之間只擺了一張桌子。是一種適合聚會就餐的長桌子,桌子兩邊有五、六隻結實的厚木板條凳。凳子上坐著幾個客人,也許是附近村舍的農夫。最外面的那人穿一身灰綠色的衣服,肩頭磨破了個大洞,像似喝多了干燒酒,正趴在粗糙的桌板上呼呼大睡。一隻黑色的公羊杯躺倒在他的頭前,酒水的殘液從杯子里流出來,沾濕了他亂蓬蓬的頭髮,他也完全不知道。

另外有五個人圍坐在桌子的最裡頭,四個在玩翻龍爪的骨牌,一個留著棕色長捲髮的男子背對著門做為觀眾看他們玩牌。

莊家坐在正對櫃檯的位置,是一個唇上蓄著濃密的棕紅色鬍鬚的壯漢。他光著上身,外面套了件黃綠色綉黑色小鹿花紋的短馬甲,脂肪堆積的大肚皮直接抵著桌子。在他身後是一片污濁不堪的昏暗,似乎昏暗中還有個更為漆黑的空門洞,不知道通往哪裡。

賈馬洛和伲揚一前一後在桌子邊上坐下,車夫對這裡應該很熟,剛坐下就向桌子另一頭的紅鬍子莊家打招呼。

「喂,紅狐狸!」他忽而又把臉轉向伲揚:「是不是我疏忽了什麼?我總覺的哪裡有些不對勁,我說呢,我記得我們出王城的時候是三個人,我沒記錯吧?」

「你沒記錯。」伲揚瞥了一眼正走過來的店家,「我的旅伴有事,來不及通知你就自己半路上下車了。」

「神哪,真是個急性子呀!」賈馬洛說著伸出了兩個手指,一身水煙味兒的店家已經站在了桌前。「兩份烤裡脊肉,一打百蘿餅。對了,占星大師先生,我記得您不喝酒,那就來份蔬菜湯吧——我敢打賭,山別店家的蔬菜湯是整個玫瑰平原上最好喝的。山羊腿骨燉煮出的清湯,點綴上新鮮的蔬菜和脆甜的甘蔗,簡直是神都嫉妒的人間美味啊,哈哈哈哈……」

「啊,這位先生原來是位占星大師嗎?」山別店家臉上綻露出一絲奉承的笑容,仍舊粗聲大氣地說:「是的,小店的蔬菜湯是長橋過來這一帶最好的美味,我敢向所有客人吹這個牛。但說心裡話,本人其實一直都想結識這世上能占卜未來的人士,所以您能光顧小店,真讓在下萬分榮幸啊。對了,對了,先給你們上菜,然後咱們坐下再慢慢地聊。」

「這傢伙是個非常有意思的的人。」看著小步跑向後堂的店主人,賈馬洛說。「他以前在月夏開店,是一家有五層套樓的店,本來開得好好的,結果他跟隔壁裁縫的老婆鬼混上了。那個裁縫可不是個好來頭啊,月夏王城的議事元老有一半都在他那裡做衣服,這不了得嗎?你想,事情敗露后,裁縫不拿他那把兩個奴尺的大剪刀剪斷他的命根子才怪喲!幸虧他跑得快,雖然丟了五層套樓的客店,但總算保住了小命,也算是翻龍爪翻到了綠牌,本來是要輸的一個子兒不剩,結果還是扯平啦,哈哈哈哈……」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一個人影出現在紅狐狸莊家背後漆黑的門洞里,略微佇立了一小會兒,然後輕輕走到了燈光下面。

伲揚側眼打量這個人,發現這是一個三十四、五歲的女子。身材高挑,披了一件聖母城樣式的黃綠色銀杏葉形的短披風,兩邊在肩頭做了個褶起,反射著茸茸的上等絲綢所特有的光輝。裡面是一件白色的束腰紗質長裙,用閃閃發亮的銀絲線綉滿大白杜鵑花的圖案。她臉上的皮膚非常白皙,但不像是塗了很厚的脂粉,臉型尖尖瘦瘦的,鼻樑高挺,眼窩很深,但睫毛卻又彎又長。她的眼睛很大,眼仁晶瑩剔透,像似兩顆精心琢磨過的寶石,只是眼神過於清冷了些,讓人望過去難免會在內心裡隱隱產生一絲敬畏。

而且無論如何,這麼一個渾身上下無處不縈繞著高冷氣息的女子,出現在這麼一個齷齪寒酸、干蒲草紅泥屋頂的鄉下客店裡,怎麼看都絕對難於融入周圍灰頭土臉的人物景緻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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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八支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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