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覆巢之下

第十四章 覆巢之下

他滿心期待地趕到磨刀寨南面的路邊,靜靜等待。等了個把時辰,才聽遠處馬蹄聲響,來了一大群人。肖東山暗叫:「世上最美的女子來了!」

正要迎上去,哪知定睛一看,一馬當先的卻不是楊洋,而是一個翩翩佳公子,只見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襲白衣飄飄然,說不出的風流倜儻,正是先前酒樓里要結拜的汪俊卿。他肩上停了一隻碩大的獵鷹,看來這公子哥還是個訓鳥的好手。汪俊卿身邊一人,身著灰色短打小襖,外掛一襲蓮青色錦衣披風,滿面笑容,正是馨洋閣主人楊洋!二人身後是四位中年僕婦,除了楊洋帶來的二人,另兩位一人極慈祥,一人極兇惡,肖東山想起見過兩次,現今看來是跟著保護汪俊卿的。四個中年僕婦後面是八位年輕女子,只見她們面若冰霜,殺氣騰騰。

肖東山隱隱感到不妙,急忙躲到一顆樹后,心裡七上八下,不想出來相見。

眾人從肖東山藏身處的路邊走過,只聽汪俊卿道:「這隼現在越來越兇惡了,連人都敢啄呢……這次又立了功,你總不能再說我玩物喪志,成天和禽獸打交道了吧!」楊洋道:「好好好!這次算你有理!」

等得眾人走遠,肖東山才現身,遠遠的跟在後面,心裡感到煩悶不已。

進了磨刀寨,四處守衛都已撤去,來到聚義廳前,只見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原是金沙幫幫眾把楊洋一行十四人,已隱隱圍住。肖東山拉高衣領,縮住脖子,遮了大半張臉,低了頭,混入金沙幫幫眾之內,眾人都盯著中間看,也沒人留意他。

此時,大雪已停,廳前蕭殺之氣四起。

只見翟彪垂了雙手,站在台階上,看著眼前馨洋閣眾人,一臉倨傲。汪俊卿搖頭晃腦,拿馬鞭朝翟彪一指,道:「馬臉的聽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爾等不顧王法,販賣私鹽,掠奪商旅,禍害鄉里,今日就是爾等覆滅之日,快快自縛手腳,跪下求情,可保全屍!」

早怒了翟彪身邊一個紅臉漢子,他挺著一條朴刀直取汪俊卿,口裡喊道:「小子尋死,敢來這裡撒野,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這邊早有防備,那面目兇惡的僕婦早躍出,一柄長劍纏住朴刀,和紅臉漢子戰在一起。

肖東山起先只道這紅臉漢子是個隨行的堂主、香主,哪知看了兩合,發現此人武功遠勝黃小春之流,他不急不躁,嚴守門戶,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真氣鼓盪處把遠處地上的雪都震得呲呲響。幫眾看了,有喧嘩的:「徐副幫主,神功了得,賊婆子抵擋不住了!」有低聲議論的:「徐副幫主原來武功這般厲害啊!」

那僕婦也不是庸手,劍式凌厲,兇狠異常,多次裹進朴刀刀影中,逼得徐副幫主連連倒退,竟有六成攻勢。兩人鬥了十幾合,徐副幫主不敵,拖刀後退,僕婦急急趕上,哪知這是徐副幫主故意賣的破綻,徐副幫主大吼一聲「著!」一刀削中僕婦的左臂,頓時血流如注。

那僕婦極兇悍,也不後退,劍法一變,頓時場面局勢大變,僕婦每一招都從徐副幫主絕想不到的方位攻來,徐副幫主左擋右遮,險象環生。肖東山一看,這僕婦用的劍法是楊洋那日舞玫瑰前以指為劍練過的,怪不得威力如此巨大。

只聽翟彪大叫:「徐賢弟快退下!」話音未落,哧的一聲,僕婦已一劍刺中徐副幫主右手,徐副幫主拿捏不住朴刀,朴刀噹啷落地,待要後退,僕婦早高高躍起,一劍從肩上插入,直透心臟,徐副幫主口吐鮮血,隨僕婦拔出劍而撲倒在地上,眼見不活了。

那僕婦拔劍四顧,臉上沾滿了鮮血,一張兇惡的臉更加可怖了。

翟彪大怒,叫道:「惡婆娘,敢在此地行兇!」右手一揚,一枚金錢鏢激射而至。那僕婦急忙閃避,金錢鏢從腦邊呼嘯而過,把那僕婦的一隻左耳打得稀爛。那僕婦疼得大叫一聲,只覺左腦嗡嗡響,雙腿一軟,就要倒在地上。那神情極和善的僕婦急忙躍出,把她護下來。

翟彪不再發鏢,飄然下場,道:「翟某今日就會會馨洋閣群雄,看你們有什麼本事敢……」他話音未落,楊洋一聲嬌叱,化作一道勁風,捲入場中,只一刀,砍下了翟彪的人頭。

楊洋提了翟彪人頭,躍上馬背,站在馬背上,再把翟彪人頭穿在刀上,高高舉起,大叫:「金沙幫眾人聽著,你們幫主已死!投降免死,抵抗就是死路一條!」金沙幫眾發一聲喊,四下里逃竄。這時候那面目兇惡的僕婦已回過神來,挺著劍就追這些逃竄的幫眾。也有少數兇悍亡命的拿了武器,和馨洋閣眾人斗在一起。

肖東山一直站在離馬不遠的地方,此時離楊洋不過二丈多遠,連翟彪人頭的後腦天柱穴上一個杯口大小的紫癜都看得清清楚楚。金沙幫幫眾已四下散開,故楊洋一眼看到肖東山,沖著他微一點頭。

就在此時,一個平和的聲音來自遠方,聲音不大,但是眾人都聽得真真切切,這聲音說道:「好刀!好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果然如此!」

楊洋聽聲音來得蹊蹺,大叫:「什麼人!出來!」抖掉人頭,下馬提刀朝寨外疾奔而出,肖東山怕她遇險,也連忙緊跟其後。只見遠處一人,穿一身蓑衣,戴一頂斗笠,正在不疾不徐的往外走。楊洋發力追趕,卻總落後一截,她大起好勝之心,調整內息,腳下越來越快,肖東山越落越遠。那人見楊洋窮追不捨,道:「丫頭!別逞能!今日壞了一人,他日必賠還一人!」說著跳上樹頭,幾個起落,已不見蹤跡。楊洋也跳上樹頭,又往前尋了幾里地,哪裡還有人影?

肖東山從後面趕上,喘著粗氣道:「楊姐姐,那人呢?」楊洋搖頭,道:「此人和鬼魅一樣,非同小可,不知為何說今日壞了一人,他日必還一人,這個翟彪是個惡貫滿盈之徒,人人得而誅之,難道還有人庇護於他?」肖東山一想,道:「翟彪底細我早探訪清楚,他和幾個官員有些照應,這些官員都是漢王的人,不過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楊洋道:「這事暫且不說,我一直找你呢,還怕你不來了!喏,我給你帶來一個好東西。」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本經書,正是《明霞經》!肖東山接過書一看,果然這次是普濟寺的原本,楊洋又道:「你再看看中間。」肖東山聽她話中有話,翻到中間一看,吃了一驚,原來,這書中間所脫線的兩頁已完完整整的貼上,一頁都不少!「這一頁找到了?」肖東山不敢相信地問道。邊問邊隨手再翻到最後幾頁,一看,最後三頁每頁左下角都有一些墨跡,想來就是圓懷和尚做的暗記。

「不錯,這一頁也是機緣巧合,被我家相公的鳥兒叼回來了,前兩日我見了我家相公,才拿到手。我先前沒有把書給你,就是為了今日完璧歸趙。」

肖東山得了全本原冊,失落之情卻遠大於驚喜,他也不道謝,只覺「我家相公」四字就如重鎚一錘錘在胸口,說不出的悶痛。楊洋見他先是驚喜,后是丟魂失魄,冰雪聰明的她焉有不明之理?

兩人都沉默不語。良久,楊洋道:「肖兄弟,我們回吧!」肖東山如夢初醒,突然大叫一聲「不好!」拔腿狂奔,臉上露出大駭之色,心中恐懼到了極點。楊洋見他如此,急忙緊跟其後,向寨里衝來。

肖東山越過聚義廳,跳過石桌,跨過走廊,衝進三九的房裡,只見三九倒在地上,一地鮮血。肖東山急忙跪下抱起三九一看,脖子已被割斷,人已氣絕。肖東山癱坐在地,上半身不停的抖動,抖了一會兒,斗大的淚珠滾滾而下。楊洋從肖東山跳過石桌那一刻起,已察覺是何事讓肖東山如此恐懼,這一刻見此情景,愧疚、痛恨、害怕、茫然……各種情感一涌而上,呆在原地。

馨洋閣眾人見楊洋回來,都圍了過來,見楊洋臉上怒氣越來越重,眾人也不敢作聲。半晌,汪俊卿才道:「娘子,那人跑了?看清了嗎?」

楊洋並不回答,嗆的一聲,把背後長刀拔出了鞘,往眾人臉上用睛一掃,道:「究竟是誰殺了這孩子!」

汪俊卿道:「斬草除根,娘子馳騁江湖多年,豈有不知之理,今日為了外人反倒要問罪於自己人乎?」楊洋並不理他,又問一遍:「究竟是誰殺了這孩子!」眾人見她怒氣更甚,不敢作聲。汪俊卿道:「無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此童正是我殺的,你還幫外人不成!」楊洋大怒,退後一步,手指汪俊卿道:「是非自有曲直,為何一直說什麼內人外人!」汪俊卿低聲道:「鬼鬼祟祟,別當我不知!我就看你是不是手指頭往外撇!」

楊洋更怒,道:「吾父乃江洋大盜,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縱橫湖海三十多年,從不傷婦孺!妾身雖女流,十六歲起獨掌門戶,今已十年矣,亦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敢妄傷無辜之人,夫君!你緣何如此兇殘?」

汪俊卿道:「此子乃匪首之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要怨也只能怨他父親!如若不除,待其長成,常言道『父仇不共戴天』,其必糾纏於你,『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說的就是今日之事!」

楊洋道:「我們江湖中人,何懼一個孩童。他長大後來報父仇,妾身自能擋之,如若為其所殺,是我學藝不精,是我咎由自取,何懼之有!」

汪俊卿拂袖道:「你乃婦人之仁,我為你計,才動殺心,哪知你不知好歹!一味護著外人!」

楊洋一時語塞,道:「妾身……妾身……」

汪俊卿見自己話說的太重,調笑道:「妾身!妾身!你每訓夫之時,就自稱妾身,這是個什麼情調!妾身!妾身!我看你是個母老虎!」往日夫妻二人偶有爭執,汪俊卿說這樣的話,楊洋必一笑,而後夫妻和解,今日卻不同,楊洋聽了,還是覺得說不出的煩躁。

這時肖東山緩緩站起來,冷冷地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汪俊卿,拿命來!」說著,一刀直取汪俊卿咽喉。汪俊卿急忙後退,拔劍接了肖東山一刀,道:「不識抬舉的東西,不給點顏色給你瞧瞧是不行了!」他跳出房外,擺個架式,肖東山跟出房門,拿刀就砍。汪俊卿呵呵冷笑,使出一套劍法,正是剛才兇惡僕婦使出戰勝徐副幫主的那一套,肖東山已是第三次見此劍法,見汪俊卿還用得有些生澀,展開明霞刀法往汪俊卿身上招呼,交手只五六招,汪俊卿已落了下風。肖東山心亂如麻,也不是真要殺人,只是心中憤恨難當,非要發泄一下不可,汪俊卿是楊洋的丈夫,肖東山哪裡真下得了手!他稍一猶豫,手下一慢,汪俊卿所使劍法也真精妙,立刻反客為主,逼退了肖東山二步。汪俊卿見狀精神一震,又向前搶攻兩招,肖東山穩住身法,汪俊卿又搶攻使出第三招,楊洋一見,心裡大叫「不好,要糟!」待要救時,肖東山已破了汪俊卿劍式,用刀把劍引到一邊,左手已「啪」的打了汪俊卿一個清脆耳光。那隻獵鷹護主心切,急沖而至,張口就去啄肖東山的眼睛,肖東山用刀一卷,差點砍中獵鷹,獵鷹一聲鳴叫,飛起躲到樹上去了。

楊洋飛身而上,持刀在前,護住汪俊卿,道:「肖兄弟,請手下留情!天大的不是,都是我馨洋閣的不是,我給你賠不是了!」說著盈盈拜下去。肖東山含住淚光,回房抱了三九的屍體,一言不發的往外走了。

這時候雪又下起來,白茫茫的一片,他眼中含淚,哪裡分得清天地?他抱著三九的屍體深一腳淺一腳的亂走,不停的說道:「上次我抱著你的時候,你還是熱乎乎的,今天你怎麼就冷冰冰的了呢?今日是你山賊哥哥的生日,怎麼就是你的忌日呢?往後哥哥的每個生日都是哥哥的傷心日啊!哥哥對不住你啊,我該一來就看住你的,哥哥對不住你啊!哥哥對不住你啊!」他把這幾句話念叨了千百遍,精神、雙腿都有些麻木,只管在荒山偏寂中瞎走。走了許久許久,來到一個山坳中,才略略回神,他放下了三九的屍體,往四處看了看,見周圍有山有水有樹,是個好所在,就開始挖墓地。他先用刀劃了個比三九身軀稍大的方形痕迹,再沿著痕迹慢慢撬土,為了不把刀撬斷,找來一塊尖石挖,再加上手刨,忙了半天,終於挖了一個三尺深的墓坑。他又趴到地上,用刀慢慢地把墓坑底削平,這才把三九的屍體小心放入。他盯著三九的臉目看了半晌,這才開始蓋土,隨著雪土慢慢蓋住三九全身,肖東山又流下淚來。

弄好三九的墳墓,肖東山也累了。用手、石刨土比用鏟子費勁了十倍。雪雖停了,但是天色已不早,要不是茫茫大雪,應該已經麻麻黑了。肖東山靠在離墓不遠的樹上休息了片刻,正要起身離開,只聽「啾」的一聲,一道黑影往臉上襲來。

肖東山急忙躲開,定睛一看,原來是汪俊卿的那一隻獵鷹。肖東山大怒,道:「好你個扁毛畜生,也敢欺我!」撿起一塊石子,用手彈出,那獵鷹是個兇惡好戰的,躲開石子「啾」的一聲,又往肖東山的眼上啄來。肖東山再不能忍,罵道:「還沒找你主人算賬呢,你倒來找死!」刀光一閃,已使出明霞刀法一記「白駒過隙」,帶著對汪俊卿的恨,把獵鷹的頭砍了下來,那鳥在空中濺了肖東山一肩血。

肖東山被鳥血一濺,人也冷靜下來,暗想:「我何故和這畜生大打出手!汪俊卿可恨,我自是不會放過他,殺他的鳥兒卻也無用。」又想:「聽楊洋說《明霞經》的中間一頁是鳥兒叼回來的,莫不是這鳥?這樣我倒是恩將仇報了,慚愧!」於是,把鳥首、鳥身拾了,在樹下挖了坑,把獵鷹埋了。

這時天完全黑了,他也不知道方向,就四處取了樹枝、樹榦,在樹下好不容易點燃了火,靠在樹樁上休息。他一天內連受兩次巨大打擊,心神俱亂,也不知道餓,心裡只是不停悔恨:「我怎麼就這麼貪迷美色呢,一見楊洋就魂不守舍,做事顛三倒四,就怎麼能忘了要去保護三九呢!我跟著她有什麼用,她是有丈夫的人,那個殺人兇手!我跟著她有什麼用!我跟著她有什麼用!三九的死都是我的錯!多可愛的一個小弟弟!」

到了後半夜,好不容易睡了一會,又被凍醒,起來添了火,又迷了一會,再也睡不著,看著天要漸亮,就起身拿了刀,往外找路。哪知迷了路,怎麼也找不到大路,轉了快兩個時辰,才找到官道。肖東山摸了摸兜里,已只有幾個銅板了,尋思先找一個金銀鋪子,把牆上砸下來的那錠金元寶兌了銀子使,之後去把《明霞經》交還普濟寺。

上了官道走了不到五六里地,突然後來一人大踏步趕來,大叫:「那漢子,且住!」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元華傘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元華傘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四章 覆巢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