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意外

里維斯河從公牛廣場下方穿過,靜靜注入狄奧多西港。河道兩岸,是歷代皇帝自掏腰包擴建整修的大理石河堤,以及一棟棟木結構的石質房屋。此時已經入夜,但里維斯河兩岸仍舊熱鬧非凡,絲綢商、酒販子、手工藝者、街頭藝人都不願意放棄夜晚人流如織的君士坦丁堡的生意,更不用說到了晚上才開始營業的小酒館、妓院等場所。

路曜和阿提拉也被這座城市的繁華和喧囂所感染,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變成了這個夜晚的一份子。公牛廣場西南側的第三巷裡,莉薇婭女士的小酒館出產的蘋果酒聞名遐邇。路曜並不愛喝酒,但他也可以分辨出這位女士家出產的獨特味道。

剛下過雨的城市空氣十分清新,路曜聞著空氣里的泥土味,試圖尋找那種熟悉的甜甜香味,正在這時,走在前面半步的阿提拉突然停步,讓躲閃不及的路曜撞在了他的後背。「怎麼了?你嚇我一跳。」路曜鼻子磕到了阿提拉的後腦,揉著鼻子抱怨。

阿提拉用右手按住了腰間佩戴、此時被衣襟遮住的佩刀,「我感覺有人在跟著我們。」他低聲說。路曜一驚,忙準備左右四顧,卻被阿提拉一把拉住。「不用看了,左後方房頂上有一個,身後二十米左右跟著一個,前面遠處應該還有。酒館去不了了,跟我走!」他壓著嗓子悄悄說。

路曜跟著阿提拉,從第三巷右邊的小道直插稍高處的密集民居。這一帶往北和東都是貧民區,密集排布的房屋間還夾雜著各種各樣的私搭亂建,甚至還有為數眾多的窩棚和草屋,這都為躲避追蹤提供了便利。

他們走得越來越快,那幾個追蹤者也越追越快,這時路曜就十分後悔把托格撒甩掉了,這種時候在貧民區三個人分開跑就意味著機會。路曜一晃神的功夫,眼前阿提拉的身影就在一個分岔的小路口消失了。他正在遲疑,就被人一把拽進了路旁的一個柴堆里。

路曜正要大聲呼救,嘴巴突然被一隻手捂住。他看到那隻手屬於王子,便放心了下來。他們在柴堆里躲著,看追逐者匆匆查看附近后快速向前方追去,才逐漸放下心來。「手裡都拿著刀,看動作像士兵,很可能是近衛軍特別隊的,就相當於咱們的執劍者。」阿提拉看著遠去的追兵,評估道。

點頭贊同阿提拉的評估,路曜剛要回頭打量一下四周,就發現自己的脖子上被一個冰涼的物體抵著,直覺後面一定是敵人,他沒有立即回頭,說:「敢問您是哪位啊?」阿提拉所在位置要更靠外,他看不清路曜後面陰影里的情況,此刻也只能緊張地等來人回話。

那持刀者聲音很蒼老低沉:「被近衛軍追,你們恐怕不是刺殺者就是外邦間諜。你們躲進我的房子就要付費,把錢交出來,然後把身上帶著的食物留下!」那人說完把手裡的刀更貼近了路曜的脖子一些。阿提拉沒有遲疑,把身上的一小袋金幣和隨身帶著的行軍乾糧扔給那人。「錢給你,人還我。」王子冷冷地說。

那人拿到東西,一把把路曜推給阿提拉。他們迅速遠離那人,機警地打量著他和四周。房子?就這柴堆?路曜看著勉強算是有破爛木板「牆壁」的柴堆,暗自腹誹。

那人兩鬢斑白、臉色蠟黃,面部有傷疤。他仔細檢查了金幣,確認無誤后抬頭看向阿提拉。「你的聲音我好像聽過。等等,你是阿提拉?那個匈人王子?你是怎麼混進城來的?你還記得我嗎?十三軍團的百夫長啊。」那人很驚詫問道。阿提拉眉頭微皺,「我不習慣記失敗者的名字,抱歉。」

那人的表情明顯抽搐了一下,但仍然平復了下來。他邊吃著乾糧,邊對他們說:「被你們匈人打敗以後,十三軍團就建制不全了。又經歷了幾次小的失敗后,陛下認為我們的軍團番號冒犯了主,我們的部隊就被解散了。

」一開始退役的士兵還有陛下的補助,生活也還過得去。可後來聽說要給匈人繳納貢金,還有支付東征軍團的軍餉,補助沒了,還增加了三種稅。唉,因為沒錢,我被我的房東趕了出來,在街口搭了個窩棚。也真是有緣分,曾經的敵人竟然被我給劫了,哈哈!你們多坐會兒啊,我等會兒去叫我的老夥計們來,不是戰場上咱們就聊聊,機會難得。「那老人莫名有些高興,可能是年紀的影響吧,他總喜歡跟過去的故人聊聊。

路曜看著這人在自說自話,沒有放鬆警惕,但因為主動權掌握在自己一方手裡,倒也不很緊張。他沒有經歷過王子這兩年率兵打的戰爭,自然沒有見過這人,但看王子沒有反駁,任這人說下去,便也認可了他說的這些話。

王子拉過來一個木樁,權當椅子,在這人面前坐下來。他安靜地看著這老兵狼吞虎咽地吃著那並不能稱得上美味的行軍乾糧,又因為吃得太快噎住而喝了幾口水。在這老兵剛剛站起來準備去隔壁街上叫他的老夥計們的瞬間,阿提拉抽出身上的佩刀,一刀割斷了他的喉嚨。

鮮血像噴泉一樣從他的傷口噴出來,濺到他面前的地面上。阿提拉迅速讓開站到邊上,沒有去看那人驚愕和恐懼凝結的雙眼。旁邊還沒反應過來的路曜的眼裡,其實此刻是相同的內容。

」為什麼啊?你為什麼要殺了他?「路曜失聲叫道,後撤了幾步。那人已經斷了呼吸,失去了生命,倒在地上。阿提拉沒有像往常一樣擦拭佩刀,而是把自己修長的微卷的黑色長發割了一綹下來,放在了那老兵面前,「他認出我了,還要告訴別人,我們有暴露的風險。你別忘了,他們是要向我們交貢金的敵人,而此刻城裡就我們兩個。」

路曜沒有回答他,徑直走出了柴屋。

............

稍晚些時候,在剛剛發生突變的柴屋門口,一隊身著鎧甲的士兵守衛著這裡。柴屋裡面,背光的陰暗處,一道身影打量著倒在地下、身上蒙著布的死者,低聲說道:

「是原十三軍團的百夫長,他還有個妹妹不認他,在內城住,你等會兒去營房問司庫這女人的住址,把撫恤金送過去。」門口有人回答:「是,司令。」

那身影正準備離開,忽然看到那死者面前放著東西,很感興趣,蹲下身子,把那東西撿起來拿到眼前仔細看。那是一綹微卷的黑色長發。

那身影看了看死者淡金色的短髮,忽然笑出聲來,」頭髮,在敵人面前放自己割斷的頭髮,這是信仰七神的匈人的習俗。頭髮代表自己,會這樣做而不是放一把敵人的刀的人,看來這人還挺自負。阿提拉居然還沒走,還敢在城裡流竄?「

門口的侍衛官不敢應聲,讓司令繼續自言自語。」行吧,殺不了就殺不了了,我認,這是主的旨意,我們會再見的。「這身影站起身來,從衣襟里掏出一個羊皮口袋,把那綹頭髮輕輕裝了進去,又仔細放回衣襟,吩咐道:

「收屍,葬到佩拉的軍人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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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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