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清晨，枝頭圓潤如珠的晨露悄然滑落，滾過侍女托盤上的湯盅玉蓋，往下濕了鞋面。
來宮中幾日子汐都未出過未央宮的大門，今日不下雨了，心情也隨之晴朗了。
昨夜子時開始的雨到清晨才停，台階前那株西府海棠的葉子被淋得油綠潤澤。
剛用完早膳，琉璃走到二小姐身旁壓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道：「小姐！奴婢打探到此次同您一起被拘宮中的人中有顧家小姐。」
「什麼」如石破驚天，林子汐猛地坐了起來，桌上的茶盅茶盤全被她都掃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這怒火從何而起！
「你說什麼」
這行為已明顯失態了，她握緊手在殿內踱步，心想怎麼會這樣
真是……子汐在心裏低低地罵了一句。
屋裏的宮女內侍嚇得跪成一片，驚慌不已。
子汐見此更覺堵得慌。
她壓着情緒交待昕月：「我心情不好，你們把這些東西收拾趕緊，別讓長公主知道，內務府那邊，拿了銀子給他們，讓他們把我打壞的東西都補上就是。」
昕月戰戰兢兢地應下，小姐很少發這麼大脾氣。她也不敢多問，領了幾個宮女小心翼翼收拾著屋子。
出了未央宮的大門子汐才問起身旁的琉璃，「可知顧小姐暫居哪裏？」
琉璃略一遲疑，幫她系披風的手頓了下又利索地打了個結，低聲道：「漣漪軒，皇宮西邊角上，離淑妃娘娘的華宸宮不遠。」
子汐剛想說什麼，聞言又微微的哽在了那裏。是啊，她先前怎麼忘了淑妃還在宮中呢，顧懷淺是她的妹妹，自己大可不必這般擔憂。
琉璃看出了她家小姐的遲疑，緩緩道：「顧小姐無大礙，小姐不妨先回未央宮？」
子汐仿若未聞，不緊不慢的走在前，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的走着，青磚鋪就的路面上是宮人匆匆來去，手捧物件，臉上皆是焦急之色，腳步卻平穩，相互不混亂。
琉璃一直緊跟子汐身後，宮中到底不比外面，需更謹小慎微。趁著此刻路上無人，琉璃見自家小姐已經冷靜下來，悄聲道：「小姐此去是不是太急了？」
有兩個小宮女手裏捧用青竹編成的荷仙姑花籃從旁邊的游廊路過，清脆的聲音在靜寂無音的路上清晰可聞。
「這雨要是繼續這麼下下去，等到太後娘娘生辰的那天，這些娟花怎麼紮上去到時候程公公肯定會發脾氣的，還指不定誰會遭殃呢！」
「關我們什麼事我們可是長樂宮的。幫着他們做娟花已經是退讓了，難道這老天爺要下雨，也與我們相干？」另一個小宮女忿忿不平道。
姜太后六十歲的壽辰，宮裏為了奉承討好姜太后，效仿武則天，要在冬天令百花齊放，差了針工局領頭，和各宮的宮女為太后壽辰做絹花，準備在姜太後生辰的頭一天晚上點綴在花樹上。
可見太后之勢，尤未減小。
漣漪軒
顧懷淺正安靜地端坐廊庭賞雨。膚白似雪，烏髮如墨，目似秋水，眉若遠山，瓊鼻櫻唇，美麗，端莊，優雅。
淑妃眼中看到的就是這麼沉靜優雅的妹妹，好似什麼都亂不了她的心。
「若你想早日回去，姐姐可以同皇上去講講。」淑妃疼惜又無奈的拍了拍她置於石桌上的手，眼中流露出一絲眷戀。
直到賞雨的人終是轉過頭來朝着她一笑，紅唇輕啟道：「姐姐不必擔憂，懷淺在哪裏都好。」目光自然的落在了兩人交疊的手上。
淑妃遲疑一下，緩緩收回了自己的手，雙手交疊。
「既如此，懷淺在宮中陪陪姐姐也是頂好的。只是華宸宮還在修葺，還要半月余才能好，到時懷淺搬去和姐姐同住吧，你也知姐姐已大半年沒見過你了，很多話想對你說。」
一直站着廊亭邊上僵著不動的珠兒突然顫了一下，動作細小得幾乎察覺不出，卻被顧懷淺盡收眼底。
「懷淺還是住在這裏吧，清靜，姐姐那處往來的人太多，要是遇上皇上就不好了。」顧懷淺淡淡一笑。
淑妃的細微失落在想到皇上若看上懷淺時立馬消散，她知道皇帝好色，雖會把握分寸，可她還是不願意讓皇帝見到自家妹妹的，顧家有她一個宮妃就可以了。其實嚴格說來她都不是顧家人，不過是顧家的養女，只是這些外人從不知曉而已。
「那懷淺就安心在這住着吧，我聽聖旨的意思是逢休沐還能回家，倒也沒那麼拘束。」淑妃修長的手指輕點茶杯，掩飾著心中那麼淺淺的失落。
這樣安靜美好的時光是她從前擁有，而今奢望的，所以她內心是無比珍惜這般相處的。
「姐姐的華宸宮為何會走水？」顧懷淺面帶疑惑的看向她，目光深邃。
淑妃神色倏然一凜，眸中透出一股冷意來，彷彿剛剛那如沐春風的不是同一人，「皇后的手筆，幸好我之前在她身邊安插的人提前報來消息，她這是想至本宮於死地。」
顧懷淺冷笑，「章家□□出來的人藏的儘是些殺人奪權的心思，行的都是些齷齪事。」
看着顧懷淺周身氣場徒然變冷，淑妃心中是高興甚至溫暖的，她知她還在意自己，這份喜悅勝過一切。
當初皇帝選妃，顧家必須出一女，因三女兒還小，人選只得在二人中選，可懷淺乃顧家唯一嫡女，顧相萬不可能讓她進宮的。萬般糾結下她敲開了顧相書房的門，那夜之後，顧家長女入宮的旨意就到了顧家。
對於這個結果她雖難受可至少還有些許安慰，還好是她。可她卻不知顧懷淺心中的憤恨不平。自那日後她們誰都沒有再見誰，只入宮的那一日，她坐在轎攆上望着漸漸遠去的顧家大門和那傲立於風中的白衣女子，目光中儘是不舍的情意。
而顧懷淺只靜靜的看着，目光幽冷，深不見底。
眼前的白衣人和那記憶深處的女子身影重疊，記憶回籠。
「皇上不想管此事，我又做不到一擊即中，只能忍着。」淑妃嘆息，全然不解釋為何如此。
「姐姐難道想將皇后拉下取而代之？」顧懷淺蹙眉問道。
淑妃面色閃過慌亂，她這份心思來得其實不早，就在她懷孕之前。在此之前她只想低調的生活，甚至不願有恩寵，可她越推遲皇帝似乎對她越喜歡，一切都與她所想的截然不同，這種折磨與煎熬讓她倍感痛苦。這種狀態讓她想要改變，她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
顧懷淺看她的樣子便知她糾結何事，「你不該選這個方法，且不說后位得來不易，即便得到了也改變不了你的困境。你是想離宮，越在高位就越走不了。」一語道破她心中所想。
「懷淺，我懷孕了。」看着她真誠的目光，淑妃不忍再瞞下去，「是我自己沒喝墮胎藥，我想着有了皇子才能有權勢，才能拉下皇后。」
顧懷淺一陣錯愕，顯然她還未從淑妃上一句話的影響中出來，她聲音低沉，「你自願的？」
「不是，不是我自願的。」雖然這人面無表情，可她知道她並非如表面這樣平靜，「我只是想改變現狀，兩年了，我雖入宮為妃，可我日夜思念的人卻在宮外，我時刻在想怎樣才能在不傷及顧家的情況下離開這座皇宮，可我終是沒找到方法。」
顧懷淺微微鬆口氣，「你想要孩子嗎？」
「我想要的從來只一個人，且如今看來孩子估計撐不到降生。」她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之人道：「因為喝了太多落紅花，即便沒有受寵，每月月事來皇上都會讓各嬪妃喝葯，這在後宮都已不是秘密，身子早就廢了。一開始太醫便與我說了，若是懷孕孩子多半會是畸形，前幾日診脈，不過確定了而已。」
淑妃終是重重的嘆了口氣。
顧懷淺伸出手輕按在她小腹，輕聲安慰道：「以後調養好，孩子總會有的。」
「你知道孩子不重要的。」
顧懷淺眉頭一皺，不再說話，可手上的動作未停。
廊庭外一名微胖的婢女快步走到珠兒身邊低聲說了幾句，珠兒點頭后微胖的婢女又快步離去。
「大小姐，小姐，大將軍府二小姐求見小姐。」珠兒走近道。
只見從大門處走來兩人，林家小姐步履偏偏，風姿卓越，淺黃色衣衫輕飄帶風。
見廊亭中坐着兩人，子汐朝淑妃見禮，「子汐見過淑妃娘娘。」
「二小姐好久未見，又漂亮了，倒是和我家懷淺有得一比了。」淑妃淺笑着道，目光從上到下打量著。
「哪裏，淑妃娘娘盛讚，子汐此番前來打擾娘娘同懷淺敘舊，實屬不該。」
聽聞那聲『懷淺』，淑妃手心微蜷，有些不可名狀的緊張，可臉上不露絲毫，「倒也無妨，本宮已經準備要走了，既然你來了，那就陪懷淺坐坐吧。」說完起身，朝顧懷淺暖暖一笑，「姐姐下次再來。」
顧懷淺也不急着送人，靜靜看她，唇邊噙著一點清淺的弧度，目光平和道：「姐姐慢走。」
不多時，淑妃的身影消失在漣漪軒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