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籃球場上的印記

第6章 籃球場上的印記

由於臨時需要複印資料,第二節課政治課老師遲到了十多分鐘,以致政治老師遲遲不願下課,直到第三節課的預備鈴響起。第三節課是自由活動,政治老師剛喊出那聲「下課」,他們三個男生便像離玄的箭一樣,嗖的一聲竄出教室,跑到籃球場上。無心向學的朱梅也拍拍屁股回了家,只有歷史課遲到的陳杏媚選擇留在課室將歷史課上錯過的知識點補回來。

在學校東北方向,有兩個歷史悠久的水泥地籃球場,球場中場線已經裂開一條兩厘米寬的縫,一些沙粒從裂縫裡跑了出來,兩年前,在一次體育課上,鄧逸心為了救一個球,被沙子滑倒,狠狠地摔在球場上,把右鎖骨給摔裂了一條小縫,幸好事後鎖骨恢復順利,只是當時那針扎的痛讓他永世難忘,母親因此讓他少碰籃球,但籃球的魅力讓他無法停下腳步來,即便後來他每次打完籃球帶著一身汗臭味回到家中,都得默默聽母親苦口婆心地嘮叨上一個晚上,第二天他依然會帶著一身臭汗回到家中。

籃球場三秒區的罰球線已經被踩得模糊,籃板框架也銹跡斑斑。框架是用直徑五厘米的鋼鐵水管焊接而成,架子底下是個邊長一米五左右的四邊形,四邊形靠近球場的那兩端焊接著兩根豎起來的管子,管子高兩米左右,兩根管子頂端各支著一根長管子的中間位置,長管子下方接著四邊形的另兩端,構成兩個立起來的直角三角形,不過架子的底管並沒有被釘死在地面上,只是簡單地用三根水泥方柱壓在底管上面,每根方柱都差不多兩米長40公分厚,這三根水泥方柱肩負著整個籃球架的重任,缺一不可,不過只需要兩三個像鄧逸心這麼大的學生就足以搬動一根水泥柱。長管子上方接著一塊油漆已脫落的木質籃板,木質籃板早已被籃球砸得鬆動,所以現在無論人們多用力把籃球扔上去,只要籃球砸在籃板中間,經過鬆動的木板的緩衝,球就會溫柔地下落,掉進籃筐里,因此打板投籃成了該校熱門的投籃方式。籃球每一次觸板,都能讓籃球架子跟著搖晃幾下,搖搖欲墜之感讓每一場比賽都變得驚心動魄。在籃板的後面,幾根凌亂的電線繞在管子上,電線的一頭接著一盞白熾燈,另一頭延伸到教學樓。

籃球場的劣質設施並沒影響到學生激烈的追逐對抗,能讓他們停下來的也只有那不解人意地漸漸西下的夕陽。當夕陽漸漸淹沒在地平線下,天邊零落的晚霞由金黃漸變成橙紅時,鄧逸心帶著一身的汗水回到出租屋,正在房間里塞著耳機聽音樂的妹妹並沒注意到他,桌面上的鬧鐘顯示,距離晚自修不到一個小時了。趁著母親在廚房煮飯,他偷偷溜進了房間。

幾分鐘后,當他聽到房間外傳來母親炒菜的聲響,他拿起乾淨的衣服光著上身偷偷溜進沖涼房,快速將門關上,正在炒菜的母親沒功夫理會他。逃過了母親的嘮叨他心情大好,便在沖涼房裡高歌起來:

冷啊冷疼啊疼哼啊哼,

我的心哦,

等啊等夢啊夢瘋啊瘋

請你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

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

閃閃紅星裡面的記載

變成此時對白

欠了我的給我補回來

偷了我的給我交出來

你我好像划拳般戀愛

每次都是猜......唉!

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

嘻唰唰嘻唰唰

1234No

傷啊傷晃啊晃裝啊裝

多可惜哦!

想啊想藏啊藏嚷啊嚷

母親炒菜的鍋爐聲,斷斷續續的水聲,夾帶著沖涼房裡那五音不太全的歌聲,隨著那縷縷炊煙飄向雲端,也隨著突然的斷電戛然而止,只聽到一聲悶響從學校方向傳來。

鄧逸心回到課室時,天已經黑成一片,教室里空氣悶熱凝滯。學校也斷了電,晚自修暫停,外宿的學生陸續走出校門,在來的路上,他在退去的人群里聽到一些零碎的討論,似乎說的是同一件事,但隻言片語拼湊出的內容並不清晰,那些人臉上的表情在黑暗之中也難以看清。直到他走進課室,他在明滅跳動的燭火里才看清了人們的每一張面孔,有哀傷沉重的,有同情可憐的,也有擔驚受怕的,那些面孔都圍在燭火之下的大方桌周圍。這張大方桌是用八張課桌拼湊成的,他看到自己的課桌也在其中。在蠟燭的旁邊,擺放著一個比蠟燭高出一半的透明玻璃瓶,透明玻璃瓶里,千紙鶴和許願星已經填掉了玻璃瓶的三分之一。

圍著蠟燭的那些面孔中,有他熟悉的幾張面孔,陳杏媚、朱梅和張洋都在其中,只是不同以往,他們都滿臉嚴肅,半低著頭安靜地折著千紙鶴和許願星。最讓人揪心的是肖鈺那雙哀傷的眼睛,她臉上的表情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沉重,在她旁邊還坐著一個隔壁七班的女生,剩下的幾張面孔他沒印象,估計是肖鈺以前的同學。林澤洺不在其中,停電后,他護送楊晴回家了。

鄧逸心在張洋身邊坐下來,他帶著滿臉的疑惑問:「發生了什麼事?」沉重的氣氛讓他不敢太大聲,所以他往張洋耳邊靠近了一點。

「傍晚隔壁班的一個男同學出事了,現在在縣醫院裡搶救,他是肖鈺初一的同班同學,我們正在幫肖鈺折千紙鶴和許願星,她明天帶著過去探望他。」張洋說著,抬起眼睛看了看對面垂頭喪氣的肖鈺,她像一隻泄了不少氣的氣球,臉上的沉重壓得她無力的身體彎了腰,只有肚子上的脂肪撐起兩隻肥大奶子,所以奶子依然高挺。

儘管張洋此刻說活的聲音也沒有以往響亮,但課室的沉靜讓他的話清晰地傳到了肖鈺的耳邊。沉默了許久,肖鈺接著張洋的話神色沉重地將傍晚發生的事故複述了一遍。

下午放學不久,天色漸昏沉,當夕陽完全淹沒在地平線之下時,天際處就只留下了一抹血紅的晚霞,但在球場上追逐著籃球的學生依然不少,李超也在其中,他如同一座山峰,在眾山坡里凸顯而出,他穿著一身乾淨的衣服,頭髮有些濕潤,明顯是剛洗完澡過來。已經洗完澡的他原本只是打算投一下球,不料剛好他暗戀的女同學經過球場,為了吸引那女生的注意,腎上腺素飈升的他像一枚發射的火箭從平地上高高躍起,用他強勁有力的雙手抓住籃筐,在籃筐上狠狠地做了一個引體向上才鬆開雙手,背向籃球架雙腳著地。這要是放在以往,將是一次完美的男性荷爾蒙展示,但此時的籃球架底下只壓著兩根水泥方柱,少了三分之一重量,這兩根水泥方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壓住籃球架,現在經李超這麼一折騰,便餘力不足,籃球架逐漸向前傾斜,這兩根水泥方柱也跟著滑向里端。在李超雙腳落地還沒站直身子的那一瞬間,整個籃球架也隨之頃刻倒下,扯斷了繞在架子上的電線,剛亮起的白熾燈連閃爍也不來一下就滅了,籃板下的幾個學生敏捷地竄到了安全地帶,他們被眼前的驚險嚇得只會慌張大叫:「快跑。」

「轟」的一聲,一切都塵埃落定。因為沉浸在表演過後的自我陶醉里的李超,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被籃板以45度角的姿態砍壓在他的脖子上。此時已經趴在水泥地上的他,臉色發紫,身體抽搐。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他暗戀的那個女同學的尖聲驚叫。所有人驚叫,慌忙衝上前把壓在李超脖子上的籃球架搬開。

就在籃板離開李超脖子的一剎那,殷紅的血液從李超嘴巴和鼻子里冒了出來,迅速在他頭部壓著的地面上漫延開來,灰色的水泥地面迅速被染紅。

那女同學又是一聲尖叫,嚇得忘了喘氣,暈了過去,她旁邊的女同學慌忙將她扶著。

場邊一位男同學見情況不妙,便立刻跑到校門口的小賣部撥打了120。級長凌濤聞訊趕到現場,平時淡定自若的他此時也同樣神色慌張,除了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撥打120,他也不知所措。此時,正準備回家的劉校長開著一輛白色的小車經過球場,他對球場上的突發事件一無所知,差點一踩油門撞上幾個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攔在車前的男生。劉校長趕緊踩下剎車將車停下,怒氣沖沖地降下車窗玻璃想給那幾個男生一頓訓,沒想到車窗剛降下來,那幾個慌慌張張的男生主動擁到車窗邊,他們用極其簡短的幾句話向劉校長說了個事情大概,好讓劉校長能立刻將傷者送往醫院。他們話音剛落,劉校長眉頭便立刻皺起,不太情願地問了一句:「撥打了120了嗎?」見學生點頭,於是劉校長接著說:「既然打了120就等救護車過來吧!」奈何學生們不依,紛紛過來圍住小車苦苦哀求。迫於學生們的輿論壓力,劉校長也只好皺著眉頭同意。

得到劉校長的允許,那幾個男生趕緊配合凌濤把奄奄一息的李超抬上車,強作鎮定的凌濤在拍上車門時忘了把自己的大拇指抽離車門,大拇指被車門狠狠地夾了一下,難受得表情猙獰。

「聽說現在還沒脫離生命危險。」坐在肖鈺身邊的女生皺著眉頭補了一句,這話像是往肖鈺心上補了一刀,肖鈺的眉頭更緊了。

肖鈺眼眶已經有些濕潤,蠟燭明滅的火焰在她兩隻眼睛里閃爍,在她眼睛里,鄧逸心看到的是更深一層的內容,鄧逸心同情地嘆了一口氣,他看得出她對李超的感情早已不只是同學間的情誼,也許是好朋友,也許她更願意跨過那帶著複雜情感的「好朋友」。

鄧逸心沒再多問,他默默地拿過一張紅色紙,也低下頭安靜地折起千紙鶴。此時,陳杏媚抬起頭往透明玻璃瓶里放進了一隻粉色的千紙鶴,她和李超素不相識,但此刻她願意留下來為李超祈禱。蠟燭的光將她臉部的外輪廓勾勒得特別清晰,以往的那些燦爛的笑容現在都化作淺淺的憂傷。鄧逸心偷偷抬起眼睛,恰好看到她臉上的善良之光。

千紙鶴越來越多,燭光卻漸漸昏暗。

因為停電,不少人早早入睡,不過這一夜並沒有在人們的夢中悄然飛逝,少了燈火輝煌的時間反而特別漫長。第二天早上太陽照常升起,學校正常運轉,不過千紙鶴還沒送過去,醫院便傳來噩耗,李超去世了。

這天早上的晨讀沒有人大聲朗讀,大家都在小聲議論、責備、嘆息,在這片沉悶的聲音中,唯獨抱著那瓶千紙鶴的肖鈺像根木頭一樣獃獃地坐在座位上。之後,肖鈺消失了好幾天,連同那瓶千紙鶴。

李超去世的消息不脛而走,迅速傳遍學校,傳遍了這個小鎮,學生們在原有的基礎上再經過自己想象力的加工,對此事展開了各種難分是非的討論。

有的人說:「那籃球架本來是壓著三根石柱的,有一根石柱不知道被誰搬走了。」

有的人說:「聽說李超他爸是學校的設施管理員,這些設施都要經過他檢查的。」

也有人說:「聽說劉校長給他爸升職了。」

還有人說:「聽說李超是因為一個女生才去吊籃筐耍酷。」

在其他人討論得熱火朝天的時候,鄧逸心注意到,從李超葬禮上回來的肖鈺垂頭喪氣,毫無反應,如同魂魄少了七分,而那瓶千紙鶴,已不在她手裡,也隨著李超而去。

李超雖然入了土,但各種討論、怨言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小鎮,甚至傳到了縣上的中學,這無疑對學校的聲譽造成極大的影響,關係到招生工作能否順利展開。校領導對於這件事高度重視,安撫李超家人肯定是有的,但至於怎樣安撫,無人知曉,學校里流傳的各種說法也無從證實。為了應對此事,劉校長一周內連續召開了好幾次教師會議,商討計策,最後他們商討下來的計策就是全校加印習題試卷,欲用學習上的壓力轉移他們的注意力。這招很快有了效果,學生對籃球場事件的討論逐漸減少,從而轉為對學習壓力過大的埋怨。

沒過多久,校園回歸平靜,太陽照常升起,老師依然高談闊論,校長依然為如何提高升學率而不斷召開研討會,學生的籃球精神依然不滅,籃球場上的追逐依然狂熱。而籃球場上那攤紅得發黑的血在事發當天就被迅速清理乾淨,清潔人員用水沖洗,用鐵鏟刮擦,挖地三尺也要將遺留的痕迹抹去。可是在每個知道故事真相的人的記憶里,那攤血的形狀和顏色終將成為他們對這個學校抹不掉的記憶印記,也將成了他們離開這個學校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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