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萌芽之露

第5章 萌芽之露

林澤洺的愛情故事像一顆裹著漂亮包裝的糖果,給人留了無限的想象空間,雖然他和楊晴在海邊的那個吻張洋再沒說起,但這沒被具體描述的一幕反而讓正值青春期的鄧逸心衍生了各種不切實際的幻想,這些幻想讓鄧逸心對愛情逐漸產生了憧憬,他開始情不自禁地將自己和陳杏媚扯進同一個幻想空間里,常常神遊於課堂之外,直到老師把粉筆頭扔到他的課桌上,他才反應過來,用搖頭晃腦來抑制腦袋裡幻象的衍生。但他並不是為了專心上課,而是他還不相信自己喜歡上陳杏媚,在他的家庭教育里,這樣不合時宜的非分之想更像是一種罪過。或許是罪過讓腦袋過於沉重,幾次搖頭晃腦之後,他便選擇趴在課桌上,欲以睡眠抵抗他的心煩意亂。

在他趴下之前,張洋早已瀟洒於夢中,當然,張洋的瀟洒只敢建立在英語老師的痛苦之上。但事實上,英語老師並沒有為此痛苦不堪,他似乎習慣了張洋以這樣的姿態去上課,只是在講課的間隙偶爾往張洋身上扔兩顆粉筆頭,故意擾亂張洋的春秋大夢。睡意泛濫的張洋只是挪了挪懶腰,在面前豎起一本英語教科書,眼皮掙扎了兩下便又合了起來,趴在桌子上繼續做他的春秋大夢。

以同樣的姿態去上英語課的還有林澤洺。林澤洺的睡眠質量更是高張洋一等,他只要往桌子一趴,便可「兩耳不聞課堂事,一心只有夢中人」,只有下課的吵鬧聲才能把熟睡中的他吵醒。他強力的睡眠和他晚上的活動脫不了關係,每天晚自修結束,把楊晴護送回家后,他便到附近的網吧里泡著。

網吧里煙味瀰漫,空氣混濁,人群雜亂,即使網吧門外豎著一塊寫著禁止「未成年人禁止上網」的牌子,但網吧依然是逃課前來的未成年的學生的天下。除了學生和長期待在網吧里的工作人員,還有一些把頭髮染成五顏六色的社會青少年,他們因為遊戲而聚集於此地,勝利是他們共同的目的。雖然他們都無心於教科書,但玩起遊戲來他們絕對全身心投入。當下風靡全國網吧的遊戲莫過於《穿越火線》,當緊張的戰場在眼前展開時,他們的身體便會隨著操控的遊戲角色一起晃動躲避。身臨其境的投入讓他們神經緊繃,緊繃的神經導致他們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而要承受他們強大的力量的只是小小的鍵盤,所以放眼望去,網吧內的每台電腦的鍵盤無不殘缺幾個常用按健。當操控的角色被擊斃時,他們還不忘惡狠狠地爆出幾句粗言鄙語,似乎整個網吧都是他們的戰場。直到費用耗盡,電腦自動關機,他們的靈魂才從遊戲中回到現實。但那些極度沉迷於遊戲的小學生並沒因此走出網吧,他們走到陌生人的椅子背後,搖身一變,成了指揮官,在陌生人背後吱喳喳地指點著江山,毫不理會陌生人的不耐煩,盡情地享受著指揮官的快感。因此,厭煩他們的高中生總喜歡躲到角落裡刷遊戲裝備,這樣除了能避開他人的煩擾,還方便空閑之餘在遊戲旁邊開個小屏觀看成人片,只要戴起耳機便可旁若無人。

長期泡吧當然不是男生的專利,即使網吧里的空氣混濁,但這裡依然不缺女生,不過吸引她們的並不是槍戰遊戲,而是勁舞團遊戲和韓劇,其中韓劇最受歡迎。時下韓風颳得正狂,韓劇也鋪天蓋地地佔領了中國影視市場半壁江山,雖然劇情都如出一轍(諸如女主角身患絕症,想要離開男主角,男主角不離不棄······),但劇情轟烈得來又不燒腦,正合課外用來消遣娛樂,因此迅速俘獲了大部分感情無處安放的小女生。每到悲情之處,必煽得春心萌動的小女生兩眼淚汪汪,抱起大腿蜷縮在軟綿綿的電腦椅上哽咽。韓劇過後,她們更是滿嘴的「思密達」和「歐巴」,就差沒整容了。

林澤洺到網吧不是為了玩遊戲,也不是為了看電視劇,他是為了和楊晴在網路世界里纏綿。當下手機還沒普及到初中生,連高中生也少見,所以他只能和楊晴在電腦上用QQ談情說愛。在鄧逸心的家庭教育里,他父母是將網吧這種地方列為學生禁地的,所以鄧逸心曾一度將林澤洺視為不良少年,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可當他清楚林澤洺去網吧的目的后,他瞬間被林澤洺為了愛情不顧那些所謂聲譽的這一舉動感動得熱淚盈眶。

林澤洺雖然睏倦,不過他從不會在班主任的課堂上趴下,所以至今他還能穩如泰山地扎在前排。

英語老師的講解讓鄧逸心腦子裡的那些幻象逐漸模糊,逐漸感到困意纏身,眼皮變得沉重,隨之耳邊的聲音開始模糊,催人入夢。鄧逸心只好奮力搖了搖頭,回頭瞄了一眼陳杏媚,她正在認真抄寫課堂筆記,此時的她和課下的她完全判若兩人。她的同桌朱梅早已側頭趴在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嘴角的液體正滋潤著她的白日夢,幸好一堆高高壘起的教科書擋在了她前面。

陳杏媚在余光中瞥到了回頭的鄧逸心,便抬起頭來禮貌地給了他一個微笑。這個微笑讓鄧逸心傻楞了好幾秒,直到陳杏媚將神情轉為疑惑,他才反應過來輕聲說:「我想下課借你的筆記本抄一下筆記。」她點了點頭,繼續埋頭做筆記。

把身體轉回去后,鄧逸心在下巴下邊墊起一疊書,將腦袋支撐起來,高度剛好夠他坐直了身體。接著他將英語書打開,讓兩邊的書頁形成一個鈍角,豎立在前面的書堆上,剛好遮住眼睛部分。經過一番多餘的偽裝后,鄧逸心也閉上了眼睛,結束了眼皮的掙扎。

英語老師平緩的語調和不太清晰的講解,到最後催眠了班上大半學生,醒著的學生思緒遊離在課堂之外,或是自學其他科目來抵抗困意,只有少數的幾個同學還硬著頭皮繼續聽著,唯獨陳杏媚神情自若。

下課鈴響起時,英語老師無奈地用當地方言說了句:「下課了。」然後沒趣地走出了課室大門。

讓人睏倦的罪魁禍首其實不是英語老師,歸根到底是那沒完沒了的習題卷子。自上個星期的教師研討會結束后,學校的印表機便開始忙個不停,各個科目的習題卷子開始如決堤的洪水猛獸,洶湧地撲向學生,各科目的老師恨不得將知識海洋傾斜,好將各科的知識直接灌進學生的腦海里。沒完沒了的卷子壓榨了學生的休息時間,他們的筆尖常常忙到凌晨一點,以致睡眠不足,只能選擇在某些課堂上補眠。

幾天過後,習題卷子便堆積如山,即使他們犧牲了自己部分的睡眠時間,可筆尖的效率依然趕不上印刷機,奈何卷子還在無休止地往下發,他們只好選擇將一部分卷子放棄,堆放在一旁,等到科目老師評講時再翻找出來。可是卷子太多,翻找起來費時費力,況且每次經過一番翻找,卷子都被翻得亂七八糟,整理起來甚是費事,於是鄧逸心便從家中帶來了訂書機,打算將習題卷子歸類訂起來。可誰也沒想到,他的訂書機卻把一滴眼淚帶到了他的心底。

那天早上,訂書機乾脆的「咔嚓」聲響很快就吸引了周圍同學的注意,這當然逃不過張洋的魔爪,他已將試卷整理好,只待鄧逸心將訂書機給他呈上,他現在盯著訂書機的眼神就像是盯著一頭獵物一樣,訂書機每「咔嚓」一下,他的眼睛才眨一下。善解人意的鄧逸心在覺察到他的意圖之後,加快了速度將試卷訂好,然後把訂書機遞給了他。

張洋如獲珍寶,居然對鄧逸心說了一句「謝謝!」在此之前,他們之間還沒出現過「謝謝」這類禮貌詞,在他們看來,好朋友之間的小恩小惠是可以省略掉這種形式上的禮貌詞的,所以當鄧逸心聽到這句話時,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微笑才在他的臉上浮起。

「你訂好給陳杏媚吧!」鄧逸心在張洋訂下第二顆釘的時候說。

「澤洺呢?」張洋一邊問一邊按下第三顆釘,然後又拿起另一份習題卷子。

「他在睡覺,先不管他!」鄧逸心看了一眼還沉醉於夢中的林澤洺。

當陳杏媚接過鄧逸心遞過去的訂書機和書釘時,一盒書釘已經耗掉一半。她沒像張洋一樣說「謝謝」,而是回以鄧逸心一個微笑,但這個微笑比張洋的那聲「謝謝」更讓人溫暖,讓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近了許多。

陳杏媚將試卷細心地分類訂好,她的認真模樣讓人難以聯想到她那一聲聲狂放不羈的大笑。相比之下,旁邊的朱梅並沒有太大興趣去整理習題卷子,但既然有免費的訂書機,她也不願錯過,於是她也跟著動手整理出一份習題卷子。不過訂書機在那份習題卷子上只咬了兩口,她便把訂書機擺放回陳杏媚的桌面。

然而訂書機並沒有回到陳杏媚的手中,畢竟免費的午餐誰都想嘗一下,善良的鄧逸心也只會點頭。訂書機從陳杏媚手中被借出去后,便成了公共資源,經過幾個同學的輪番洗劫,最後回到鄧逸心手裡的只有那台訂書機和一個空空的小紙盒。雖然鄧逸心慷慨地獻出了自己的一盒書釘,但並沒能滿足過多的需求,反而招來了坐在教室後頭的女生楊言的怨言,她埋怨前面的同學耗釘太多才致使她無釘可用。這種埋怨當然是無理取鬧,要知道鄧逸心才是訂書機的主人,不過鄧逸心選擇了沉默,他皺著眉頭把小紙盒扔進了垃圾桶,把訂書機帶回了出租屋。

沒完沒了的卷子同樣壓榨了陳杏媚的休息時間,縱使她在課堂上表現得沒有絲毫的倦意,但她的身體還是很誠實的。那天午休,她在出租屋裡躺下沒多久便酣睡如泥,待到她醒來后,發現床頭的鬧鐘規律地嘀嗒跳著,時間卻將要走過第一堂課。她猛然清醒過來,來不及追究是鬧鈴忘了響,還是自己睡眠質量太好,緊張卻又不失條理地洗臉刷牙梳頭喝水

當她夾著兩本書略帶睡意地站在教室門外的時候,已經講完中國古代史概況的歷史老師停下手中的粉筆感嘆道:「你這一覺睡過了好幾個春秋啊!」陳杏媚含住將要出口的笑,在老師的允許下,同學的目光下,安然自若地走回座位。此時,鄧逸心也是抿嘴微笑,但這份笑意並沒有幸災樂禍之意,他只是覺得這樣的陳杏媚甚是可愛。陳杏媚用筆戳了一下他的背,一本正經地說:「認真聽課啊!」

歷史課剛響起下課鈴,陳杏媚便戳了一下鄧逸心的背脊,鄧逸心轉過頭,只見陳杏媚將一盒書釘推到他面前。

「你不是把習題卷都訂好了嗎?還買書釘幹嘛?」鄧逸心滿臉不解,畢竟她手上也沒有訂書機。

「還有些同學想用,等他們訂好卷子,剩下的留給你,你訂書機還在嗎?」陳杏媚臉上的笑容依然燦爛。

「訂書機我已經帶回家了。」鄧逸心臉上沒有笑容,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很平靜,但他想了想,繼續說:「你不應該為了他們特意跑去買書釘,他們自己要用應該自己去買,更何況有些人不值得你這樣。」鄧逸心此時的語氣明顯變得有些不快,他看了一眼教室後頭,教室後頭,楊言正趴在桌子上酣睡。他又將視線移到陳杏媚的臉上,陳杏媚依然保持微笑,可是這個微笑並沒能消除鄧逸心對楊言的不快,一想起楊言的言行他便怒火中燒,怒氣讓他的語氣也變得粗魯,也讓他明白不了陳杏媚的好意。

「是啊,你都訂了還買來幹嘛?雷鋒嗎?」此時張洋也將身體轉過來,他似乎覺得自己是在為鄧逸心打抱不平,還不忘給鄧逸心使了個眼色,以示他的立場,但他太過尖酸的言辭讓人難受,陳杏媚臉上最後的一絲微笑都已消失殆盡,烏雲密布的臉就等著一場淚雨結束這場沉悶。

或許是恨意將鄧逸心的眼睛蒙蔽了,他居然沒注意到陳杏媚情緒上的變化,他側著身體,眼睛里只有一股怨氣,楊言的那張厭惡的嘴臉在他腦子裡揮之不去,他忍不住吐出了一句:「傻瓜!」

他話音剛落,豆大的淚水便從陳杏媚的眼眶裡湧出,流過她白皙的臉頰,滴落在桌面上。朱梅見情況不妙,便從桌底下踢了一腳還想張嘴說話的張洋屁股下的凳腳。張洋忙收住了剛張開的嘴巴,不知所措地望向鄧逸心,可此時鄧逸心的表情比他還慌亂。儘管鄧逸心很努力地在腦袋裡搜刮各種安慰言辭,可他依然毫無頭緒,內疚充斥了他的腦袋,堵住了他喉嚨。讓他們感到不安的還有朱梅向他們投來的責備眼神。除了對他們投來責備,朱梅也一邊試圖去安慰陳杏媚。

張洋不知道從哪裡討來了一張紙巾,卻沒勇氣遞給陳杏媚,只好把紙巾遞給鄧逸心,真沒想到平時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張洋一到緊急關頭便縮手縮腳。鄧逸心沒有推辭,因為他壓根就沒想到還有張洋的責任,他接過紙巾,忐忑地向陳杏媚遞過去,但陳杏媚正捂住眼睛輕聲抽泣,他只好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手,感覺像碰到水一樣柔軟,原來女人真的是水做的軀體。

就這麼輕輕一碰,鄧逸心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勇氣,他的手停在半空,沒敢再往前伸,也不敢往後退。幸好陳杏媚沒耍孩子氣,她接過紙巾,抹去了臉上的淚水。

鄧逸心當然不敢此刻乞求她的原諒,現在他滿腦子想的是如何去彌補,訂書機無疑是能化解這場尷尬的最佳武器。他慌忙起身走出教室,往出租屋奔去。張洋意識到場面的尷尬不是他一個人能應付得來的,他便主動跟了出去。

當鄧逸心喘著氣不安地把訂書機擺到了陳杏媚的桌面時,陳杏媚的情緒已經恢復平靜,但鄧逸心依然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吞吞吐吐地說:「訂書機我···我給你帶來了。」

陳杏媚沒說話,只是把書釘推到訂書機旁邊。

「沒···沒事吧?」見陳杏媚沒說話,鄧逸心便怯聲怯氣地試探了一下陳杏媚的情緒。

「嗯,沒事。」陳杏媚把淚水滲濕的紙巾輕輕握在手心裡平靜地說。

「我這還有一包紙巾。」說著,鄧逸心便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包紙巾放到陳杏媚的面前。這一小包紙巾是鄧逸心在返回學校的路上,特意跑到飯堂的便利店買的,紙巾上印著姿態嫵媚的「心相印」三個字,鄧逸心並沒太多的想法,他只知道這是一包紙巾,可沒想到陳杏媚噗嗤地笑了一聲。同時忍不住笑出聲來的還有張洋,他看到鄧逸心跑到便利店買了紙巾,但沒想到他會將整包紙巾塞給陳杏媚,上面那多情的字體更讓人尷尬,鄧逸心只好尷尬地將身體轉了回去。

陳杏媚的眼淚雖然抹乾了,但這點點滴滴,卻蕩漾了鄧逸心的心潮。如果不是不是因為接下來發生的籃球場事件,陳杏媚的眼淚和笑臉,必將在他腦袋裡循環上好長一段時間,可是那天傍晚的天際邊,只有一抹血紅的晚霞印在他腦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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