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好人

孔昕從老家回到學校后，她並沒有為錢包的丟失一直悶悶不樂，她很快振作起來，以小組名義向學校申請了一個小小的工作室，方便畢業創作。我有幸成為這個只有三個成員的小組其中的一員，可不幸的是，鑰匙只有一枚，而且還是由愛睡懶覺的孔昕掌管。所以儘管現在已經日過三竿，儘管別的同學已經開始進入創作狀態，我依然還站在我們的工作室門外苦苦等候。

工作室的前門貼著「507」幾個金屬鑄成的號碼，號碼上的漆已經掉了不少，在號碼下面，貼著一張醒目的字條，上面用紅色顏料寫著：畢業創作中，請勿打擾！！這是孔昕兩周前貼上去的，這字寫得雖無章法，但還算工整。在門腳下堆著兩袋繪畫工具和材料，那是我剛買的，我沒想到我賣完材料歸來，孔昕和方圓圓還沒到，我應該起床的時候就順便打電話把孔昕叫醒，而不是到了工作室門前才打。掛掉電話后，我只能坐在門前的地板上翻閱從圖書館里借來的資料書打發時間。

「等了很久嗎！」大概半個小時后，孔昕笑嘻嘻地擰著鑰匙和方圓圓從廊道走過來，走到507工作室門前。

「快開門吧，我把剛買的工具材料搬進去，那麼遲起床，改天我管鑰匙好了。」我拿著資料書站起來，等候了半個小時的我語氣中少不了小怨氣。

「我昨天晚上很晚才回宿舍啊！」孔昕一邊解釋一邊把鑰匙插進鑰匙孔。

我和孔昕、方圓圓三人在大二時都選了水彩第一工作室，第一工作室創作的方向偏具象，學生較多，但創作是件較為私密的事情，所以每個人都希望擁有一處相對寬敞和獨立的空間，盡量避開他人的干擾。畢業創作開始后，平時用於上課的畫室很快便被同學瓜分，他們搬來凳子和畫板將自己的「地盤」圍起來，創造出一個相對寬敞和獨立的空間。機靈的孔昕並沒有和他們搶「地盤」，她老早就打好了自己的小算盤，向學校申請了一個更私密的創作空間。雖然507工作室不及平時上課的畫室一半大，但足夠我們三人同時進行創作。

剛入駐507工作室時，我們將工作室打理得整整齊齊舒舒服服，像個小家，可沒想到不到一周，我們的小家便面目全非，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工具材料，如同災難現場。

畢創開始后，我幾乎是一整天都躲在小工作室里搞我的創作，翻看從圖書館里借來的資料。四年來，就這段時間看的書最多，在剛入讀廣美那會，我就信誓旦旦地說要在這四年裡把圖書館的書全部看完，可是即將畢業了，我連自己的專業書也沒能看完，要不是因為畢業論文，也許在離開學校那天，我也還沒弄清楚自己學了些什麼，因為這一篇畢業論文，我看完了我前三年就該看的書，腦補了我自以為是的聰明才智，是學渣還是學霸就在此一舉了。

翻完圖書館借來的書，我沒能找到對我論文有價值的資料，於是我夾著這幾本資料書起身前往圖書館。圖書館還是和往常一樣安靜，從不願播放一下讓人心曠神怡的純音樂，每次到這來，我都會莫名其妙地感到緊張，不過今天，它卻意外地打開了我的記憶之門，因為在翻閱圖書的時候，我在雜誌欄上發現了好久不見的《萌芽》。不見多年了，《萌芽》還是那樣的《萌芽》，只是我們都各奔天涯。

我忍不住翻開《萌芽》，而我的記憶，也隨之在字裡行間翻滾浮現，似乎每一個故事都能輕易地將我和葉露凝連接，直揪人心。

我合上雜誌，掏出手機打開和周靜虞的信息對話框。

進入畢業創作以後，我的畢業創作經歷了三輪初稿，頭兩輪的稿都被以「能力不足以撐起內容」為由遭到導師的否定，直到第三輪，稿終於通過了，可那卻不是我最想畫的題材。這期間由於專心於畢創，我和周靜虞之間的聯繫也減少了許多，而每次聊上幾句她也得趕作業，更別說能經常見面了。

「在幹嘛？」我按下發送鍵。

「在趕作業呢！」幾秒后，她回復了我，她像是有做不完的作業，緊接著她又發來一條信息：「畢業作品完成了嗎？」

「還沒，還在畫。」我回復她。

「那你好好做畢業創作吧，別分心了。」緊接著後面又跳出一行字：「我想學水彩，等你畫完畢業作品教我畫吧！」

「嗯，那你先做作業，拜拜。」

一縷明媚的陽光穿過窗戶，打在書桌上。我把手機放進書桌上的那縷陽光中，拿起《萌芽》雜誌返回書架前，將之擺回原位。突然，我的手機屏在書桌上不斷地震動，震動的聲響干擾了對面一個正在安靜閱讀的短髮女生，她抬起眼睛不耐煩地瞥了我一眼。我趕緊走過去，拿起手機看了一下，發現是孔昕的來電，於是我快步走出圖書館。

「喂，啥事？」我故意學著她的腔調問。

「喂，鄧逸心，有空嗎？快過來幫我搬一下靜物。」電話那頭的孔昕說。

「什麼靜物？」我問。

「就是一些仿古的瓶瓶罐罐，我畢業作品想畫這些，所以我跑到學校靜物室借了些靜物，可是靜物有點多，我不夠人手。」她說。

「哦，學校靜物室嗎？那我現在過去。」我掛了電話，向靜物室走去。

剛走進靜物室的大門，我便看到孔昕蹲在地上認真地挑選著靜物。靜物室里擺放著各種各樣的靜物，除了常見的瓶瓶罐罐和模特的服飾，還有許多仿古武器。

「方圓圓呢？」我走過去問她。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又低下頭看著靜物說：「她男朋友過來找她，她扔下我，陪男朋友出去玩了。」

我並沒有立刻蹲下來幫忙，因為那堆仿古武器吸引了我，我走過去，拿起一把套在劍鞘里的劍，突然小麥那仗劍闖天涯的夢想在我腦子裡浮現，只不過她都快拍畢業照了，卻還沒給自己留下一張遠行的照片。

我將劍拔出鞘，劍還沒開封，雖然鋼鐵鑄造的劍身上長了零星的幾點鐵鏽，可劍身依然如同一面鏡子，映著的我浩然正氣的臉，我對著那張臉展開想象，也許我該仗著這劍，練就一身好武藝，斬殺那薄情之人，只可惜我從沒見過那薄情之人的真面目。

「欸，別玩了，快過來幫忙挑一下啊！」孔昕朝我喊。我回過神，將劍插回鞘里，擺放回原位。

「你不是對你的品味很有信心的嗎？怎麼還要我幫你挑呢？」我走過去，藉機挖苦她。

「切，每個人都有審美疲勞的時候，我剛好碰上了不行嗎？現在需要找個旁觀者給點意見。別婆婆媽媽了，旁觀者，趕快吧！」她這次狡辯還過得去，我只好笑了笑蹲下來，認真幫她挑選。

青花瓷的婉約和青銅器的大器也讓我陷入糾結中，我挑來揀去，最後卻都能發現每個瓶子的美，看來我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都挺漂亮的，要不全拿回去吧！」我笑著說。

「這麼多怎麼搬啊？兩個人得搬好幾回咧。」孔昕白了我一眼說。

「要不你用相機拍下來，回去慢慢挑唄！」

她想了想，說：「也好，也省得搬來搬去的，我先回宿舍拿相機。」說著，她站了起來。

「我也回宿舍休息一下。」我和她走出靜物室。

我們並肩走在被陽光曬得熱氣騰騰的天橋上，熱氣讓我們加快了步伐。天橋上行人無幾，因為陽光的猛烈，都皺著眉頭快步走著，如同螞蟻走在熱鍋上，

「圓圓估計現在玩得正嗨了，難為我在這被畢業創作折磨。」孔昕像個小孩一樣嘀咕埋怨。

我轉過臉看著她說：「那你為什麼不找一個男朋友？」我更像是在試探她，於是我在臉上擠出了一絲微笑作為掩飾。

「切，一個人自由自在。」孔昕不屑地說，「那你呢？為啥大學這麼久還不找呢？還在等那個？」孔昕反問我。

我沒有回答，並不是因為孔昕的反問讓我沉默，而是我看到了周靜虞正從天橋的那頭朝我走來，但她並不是一個人，在她身邊還陪著一位男性朋友。我們都看到了對方，但我們都沒有停下腳步，我們繼續走著，直到距離到達我們能夠聽到對方正常的問候，然而我們都沒有說話。她的視線開始遊離，在即將擦肩而過時，我舉起手朝她招了招，她的表情緊張了一下，也朝我招招手。接著我們繼續往前走，然後擦肩而過，誰也沒有回頭。

「長得不錯哦，誰來的？」孔昕面露壞笑。

「一個師妹。」我佯裝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

「只是師妹嗎？」孔昕表示懷疑。

「嗯，別想太多了。」我繼續掩飾。

「和我沒關係啊，我只是問問。」孔昕以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告訴我，她剛才只是好奇。

「快回宿舍拿相機吧，等一下靜物室要關門了。」我岔開話題。

宿舍里，林木森正在翻閱資料書尋找他的創作靈感，劉遠風正埋頭畫他的畢業創作——一則簡述他成長過程的漫畫，他們都選了偏向實驗性的第二工作室。我干坐在椅子上，面對著已經進入桌面的電腦發獃，剛才周靜虞和那男生並肩而行的畫面在我腦子裡揮之不去，她的表情告訴我，他們絕非普通朋友關係。

我掏出手機，翻出了周靜虞的簡訊，在輸入框里打下一句話：「剛才那個男生就是他吧？」我在猶豫間按下了發送鍵。室內的空氣凝固，連聲音也一同沉澱下來，分分秒秒的時間長度都被拉長。

「嗯。」過了差不多十分鐘，我的手機亮起來，「他過來找我了。」接著對話框又跳出一行文字，我的手指不知所措地停在手機屏幕的上方。「我忘不了他，對不起。」她繼續發來信息。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文字，周圍的一切都恢復了正常，我聽到了旁邊傳來筆尖在紙上遊走發出的沙沙聲響，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翻書的聲響，還有從門外傳來的狠狠的關門聲響。我心裡沒有疼痛，只是一陣失落，緊接著代替失落的卻是一份心安。

「你沒有對不起我，也許該換我說聲對不起，因為我也一直沒能忘記她，我總是在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也許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吧！」我的心如同放下了一個包袱，我開始向她坦白，就這麼一坦白，我的靈魂和我的軀體回到了同一線上。

「你是個好人。」她回復我。

我客氣地回了她一句：「謝謝！」我聽膩這句話，甚至開始有些討厭『好人』這個名詞了，但現在，它卻讓我心安。

安心去畢業創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