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新人

第10章 新人

一個新的學號,一個新的地方,一群新的面孔,無疑是一個新的開始,沒人知道他的過去,正如他對別人的一無所知。這種一無所知的陌生感,輕而易舉地觸發了他對剛過去的初中生活的懷念,剛入學的那天,在夜深人靜之時,不太主動和新同學攀談的他只能對著天花板獨自發獃。不過慶幸的是,他遇到了兩個極其主動的舍友,一個是說起美女便色相全露的孫傑,另一個是拖著差不多兩百斤肉的張振華。

孫傑是個好色之徒,他和張振華聊得最頻繁的話題就是班上的女生,談及心儀女生之時,他便色相全露。他總喜歡用一副說教的腔調去說話,又夾帶著玩世不恭的語氣在其中,憑著這張嘴,他幾乎撩遍了班上的美女。雖然撩妹是他的日常生活,但他並不是一無是處,除了好色,他踢得一腳好球。他雖好色,不過其人頗有正義感。他的正義感在剛開學時就蕩漾在班主任的課堂上,那時班主任在介紹自己的時候,因為言語間透露出一股屈才的味兒,導致孫傑當堂拍桌子表示不滿,在後來的日子裡他也沒和班主任和氣地聊過兩句。因為他的這份正義感,所以張振華一開始便賜他外號「孫悟空」,但由於他體格強壯,和精鍊的猴子相差甚遠,更何況他還十分好色,相比之下他更像豬八戒,所以他「孫悟空」的外號始終沒被人接納。

張振華則擁有一個重量感十足的外號,叫肥華,這很明顯是根據他的體型而賜,不過他笑眯眯地接受了這個外號。他不愛教科書,愛討論女生,不過他嘴上雖總掛著班上的女生,可當一個活生生的女生站在他面前時,他卻成了個靦腆的小男生,這和他心底的自卑無不關係,那份自卑似乎和他身上的贅肉有關,所以他經常運動減肥,只可惜體型依然飽滿,似乎他怎麼甩也甩不掉身上那多餘的贅肉。不過他飽滿的體型並不影響他運動的敏捷性,或許大家很難想象一個胖子的敏捷,但這是不爭的事實。他還有個不爭的事實便是對女生毫無抵抗力,只要女生伸手向他藉手機,他都會二話不說,將他那台黑白的諾基亞手機從兜里乖乖地掏出來遞過去,那時班上有手機的同學還寥寥無幾,向他藉手機的同學大多是女生,而他又是極其友善大方,所以很快他的手機便成了公用電話。

雖然張振華聊的話題八九不離女生,但他與鄧逸心聊的第一個話題卻不是女生,而是籃球。

初到507宿舍的那天,悶熱的天氣讓鄧逸心在放下行李之後便換上了寬大舒適的籃球褲——這是他的睡褲。在宿舍悶了半天的張振華早就被悶熱的天氣脫光了上身的衣服,只有下身還穿著一條籃球褲,見鄧逸心也換上籃球褲,他便笑盈盈地走過來說:「傍晚一起打籃球吧!」得到鄧逸心禮貌地點頭回應,張振華轉身朝著門口做了一個跳投的姿勢,在他雙腳著地時,他身上的贅肉抖動了一下,腳下的拖鞋拍得地板響亮地「啪噠」叫了兩聲。

「小心地板啊!」半卧在床上的孫傑扯著嘴角說,張振華便笑盈盈地向他走過去和他打鬧。

肥人怕熱,張振華也不例外,自鄧逸心住進507以來,他就沒在宿舍里見過張振華上身的肉蓋過一塊布。可即使張振華不穿衣服,他白嫩的肉體還是在不斷地冒汗,因此他總是抱怨南方的天氣,抱怨這初秋的天氣依然像炎夏一樣高溫悶熱,抱怨太陽公公在初秋還那麼任性地燃燒自己,沒有聽從時間的安排讓天氣變得風清氣爽。

但這蒸爐一般的天氣並不影響川三中學領導對新生的關切之情,領導掐指算了一下天時,給這幫朝氣勃勃的孩子安排了一場軍訓,好讓他們體驗一下艱苦歲月,增強體格,磨練意志,更重要的是希望以軍訓的艱苦對比出教室的美好,好讓他們安心學習。

一周后的一個早上,學校大門口的公路上停下一隊大巴,三十多輛大巴排滿了公路兩邊,浩浩蕩蕩。

「高一(5)班的同學,趕緊上車。」一個小夥子朝一群擰著大包小包行李的高一新生大聲喊,鄧逸心和他的幾個舍友擰著行李向一輛半舊的大巴走過去。小夥子是他們的班主任兼化學老師,來自北方,叫何東升,他剛大學畢業,梳著一個偏分髮型,長著一雙小眼睛,寫著一手歪七豎八的粉筆字,這字體要是放在書法界,他准能被捧成一大書法家,因為他的字淋漓地表現了他對現狀的不滿。在開學的第一天,他就在班上抱怨南方的悶熱和他流落到這小地方任教的不公命運,引得這群南方孩子集體面露不屑,孫傑更是拍桌子踢凳表示心中憤怒。

「怎麼帶那麼多行李?」鄧逸心看著張振華背上脹鼓鼓的背包問,昨天在課上,何東升叮囑他們簡單出行,準備點生活必需品和兩件衣服即可,衣服去的時候穿一件,回的時候穿一件,然而張振華的生活必需品除了刷牙洗臉等用品以外,還有零食。

「裡面裝的是零食。」張振華湊到鄧逸心的耳邊輕聲說。

「班主任不是說帶點必需品就可以了嗎?」鄧逸心壓低聲音說。

「是啊,生活必需品我帶了點,但零食可是我生命的必需品,不能不帶。」張振華一本正經地壓著聲音說。

鄧逸心笑著點點頭,此刻他終於明白了張振華為什麼甩不掉身上的贅肉。

「聽者有份,待會車上我們幫你分擔點。」跟上來的孫傑笑道。

他們上了那輛半舊的大巴,大巴向著湛江市中小學德育基地開去。

鄧逸心隨便在前排左邊找了個座位坐下,孫傑卻非拉著張振華徑直走向大巴中排靠右的兩個並排座位,鄧逸心也只好起身準備跟過去,可當他的視線觸及他們那區域時,他整個人都愣住了,坐在孫傑前面的短髮女生讓他的視線無法移開,隨之而來的是記憶的湧現。開學典禮那天,在擁擠的人潮中與他手臂相觸碰的便是她,雖然當時他緊張到腦袋一片空白,但此刻那記憶的印痕依然足夠讓那張臉迅速浮現確認,同時浮現的還有她手臂的溫熱和柔軟。記憶的翻滾讓他體內的荷爾蒙上升,血液加速涌動,正往他臉上逼,他趕緊坐回原來的靠椅上,從背包里取出掌上學習機,慌亂地把耳機塞進耳朵之後,用滲著汗水的手指在mp3的文件里按了幾下,才點開了一首beyond的《海闊天空》。

為了提高他的英語,暑假他父親給他買了一台學習機,那段時間裡,他無數次幻想自己每天隨身攜帶學習機學習英語,然後在不久的將來,他的英語便可流利地利用起來。可當他學會將音樂放進學習機之後,他的學習機里就逐漸裝滿了流行音樂和純音樂,英語聽力文件依然保存著幾個,可是點擊率幾乎為零。

一首歌還沒聽完,他的學習機就被同樣無聊的張振華強行奪去。張振華把耳機塞進耳朵后,便旁若無人地走回他的座位。鄧逸心在他身後輕聲喚了他兩聲,見他沒任何猶豫的動作,便只好無奈地轉回身體坐下。借著轉身的那一瞬間,鄧逸心藉機瞄了一眼那女生,她嘴裡正含著張振華給的糖果,在她旁邊坐著另一個女生。此刻他終於明白了孫傑和張振華挑選位置心思,在他們的臉上,得逞之後狡黠的笑。接著,孫傑從張振華耳朵里拔了一隻耳機塞進了自己的左耳。

為了打發時間,幾個同學將一個行李箱擺放在車道間,然後在行李箱上玩起了撲克牌,無聊的鄧逸心也只好湊過去當起旁觀者。打牌的同學亢奮的喊叫聲時起時伏,讓坐在車尾閉目養神的同學皺起了眉頭。

張振華並無心於音樂,沒過多久他便把學習機借給了那兩個女生。借花獻佛,真是有異性沒人性啊,不過托學習機的福,鄧逸心終於敢明目張胆地打量那個曾讓他面紅耳赤的女生,那女生髮梢剛過耳垂,乾淨利索地遮著白裡透紅的臉頰,圓中微尖的臉蛋上,那不厚不薄的雙唇透露出一股柔軟,這股柔軟不屬於嬌嫩欲滴的性感,只有恰到好處的自然紅潤。除了雙唇上的這股柔軟,更讓人著迷的是她那雙大眼睛,如乾淨的湖水般透澈,又如深不見底的海洋般神秘,隱藏著幾分讓人憐愛的柔情和牽動人心的內容,這雙眼睛,正配合著嘴角的微笑,若有所思地看著學習機上的歌曲。一件灰白間條的T恤柔軟地披在她身上,從車窗外射進來的光線恰到好處地鋪在T恤上,然後靜止,活像一幅畫。

她叫葉露凝,在張振華和孫傑的聊天里,她的名字出現的頻率最高。鄧逸心的目光在她臉上盯了許久,直到她欠了欠身子,他才回神將目光移開。

坐在她旁邊的是她的同桌,叫梁芳婷,鄧逸心的視線雖要跨過她才能觸及葉露凝,但在葉露凝身邊,她幾乎是透明的。她也是短髮剛及耳垂,外表不柔弱也不強壯,性格不溫也不火,總喜歡和葉露凝黏在一起。

「呵,沒電了,還有電池嗎?我還想聽。」梁芳婷扶著椅背走到鄧逸心旁邊。

「還有一對電池,我幫你裝上吧!」在女生面前,鄧逸心的抵抗力只如一層薄冰,何況旁邊還有一個葉露凝。

「謝謝啦,聽完還給你。」車在轉彎,梁芳婷拿著電池蹣跚地走回了座位。

鄧逸心又側過頭偷看她們一眼,她們的耳朵里各塞著一隻耳機,右耳,梁芳婷,左耳,葉露凝。

兩個小時后,大巴抵達了湛江市中小學德育基地。

在校長宣布軍訓日期后,他們就一直在想象軍訓生活的艱苦,但什麼樣的艱苦誰也不清楚,現在既然來到了那就只管一哄而上。其實這個年齡的他們,大部分連現實都還沒碰上,誰會沒事自找煩惱去多想未來模糊不清的生活呢?這個年齡的人更願意花時間去揣摩自己心裡藏著捏著的那份對異性蠢蠢欲動的感情。

哨聲響起后,便是烈日底下的齊步,日復一日的軍姿,被切成豆腐塊一樣的被子,滿是汗臭味的迷彩服,這些都結結實實地編織著軍訓生活原有的形狀。

軍訓剛開始,雖然習慣懶散的同學並不能適應如此嚴肅的生活狀態,常常在僅有的間隙里抱怨,但沒過多久,他們連抱怨的時間也沒有了,一聽到哨聲便馬上躺下,再一聲哨響就得從床上蹦起來,迅速切好被子,然後用離弦之箭般的速度衝到集合地。在軍訓開始之前,鄧逸心從未想到自己能把被子切得那麼整齊,以致現在他看到自己床上的方塊被子,都禁不住面露自豪。

自軍訓開始以後,經常睡懶覺的張振華也能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從沒遲到過,這確實是脫胎換骨。當然,同時換掉的還有他沒被迷彩服遮蓋住的皮,他那軍訓前的白嫩肌膚被太陽公公換上了黑黝黝的皮囊,他成功地由一枚小鮮肉變成了一塊煙熏肉。

在這段艱苦的的歲月里,張振華再也不是班上的笑點了,而成為他們班上新笑點的郭志勇卻是一個笑點極低的寸頭小伙,他的低笑點不但讓人捉摸不透,還經常不合時宜,在需要嚴肅安靜的環節上莫名其妙地笑起來,就在昨天,因為他的笑,他又成功地成為了笑點話題。軍訓期間,進餐前必須直腰靜坐,等待教官的開飯哨響起才能活動,但他偏偏在這時候剋制不住自己的笑,當著肅靜的眾人噗嗤噗嗤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快招來了嚴厲的教官,教官二話不說就命令他站起來,他當然只能服從命令乖乖地站起來,可是他臉上的嚴肅保持不到一秒,便又笑彎了腰。教官又命令他舉起左手,他也乖乖地舉起左手,並極力鼓著腮幫將笑含在嘴裡,奈何教官剛想轉身走開,他又「噗」一聲笑了出來。依然一臉嚴肅的教官只好又命令他把右手也舉起。他乖乖地舉起雙手,無奈在他舉起雙手的瞬間,他的口水卻從他脹鼓鼓的腮幫中噴了出來,幾點口水沫兒直接撲到了教官的臉上。這下子徹底把教官給惹怒了,教官把臉一抹,怒氣沖沖地指著他的鼻子警告他,再笑就滾出飯堂到太陽底下去站軍姿。他只好委屈地將嘴唇緊緊咬住,忍得臉上的肌肉都在抽動扭曲。這時郭志勇對面的張振華已是一臉茫然,坐在張振華左手邊的鄧逸心同樣困惑,鄧逸心雖看不到張振華的臉,可是郭志勇臉上豐富的肌肉變化盡入他眼帘,他不清楚張振華臉上寫著什麼能讓郭志勇笑成這樣的笑話,但對面的郭志勇顯然已經足夠引人注目,成功地成為他們的笑話,以致他也趕緊咬住嘴唇,繃緊臉上的肌肉,並將視線轉移。然而視線觸及之人和他一樣,緊咬牙唇強忍笑意,唯獨在他斜對面的餐桌紋絲不動地坐著的葉露凝沒太大反應,她只是困惑地瞟了一眼郭志勇。

直到教官的那聲開飯稍響起,他們慌忙舉起筷子把飯菜塞到嘴裡,好堵住呼之欲出的笑。被允許坐下來的郭志勇也趕緊埋頭吃飯,飯菜終於把他的笑聲堵住,把他腦袋裡的笑話暫時掩蓋。

飯後,在張振華和鄧逸心的追問下,郭志勇笑著說出了他笑而不止的原因,原來他當時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對面的張振華在球場跑動的畫面,一時聯想到有著同樣動態的企鵝,那一瞬間,眼前的肥華變成了一隻身穿迷彩服在太陽底下暴晒的企鵝。他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他不羈的笑聲讓鄧逸心想起了陳杏媚。

真是讓人感到莫名其妙的笑點,兩人只好無語地看著他在想象中自娛自樂,不過發生在郭志勇身上的笑話讓鄧逸心在艱苦的軍訓中得到了短暫的快樂,然而葉露凝的眼淚卻成了他在這次軍訓中最深刻的記憶。

下午驕陽似火,沙地上僅有的幾顆小草被曬得奄奄一息,然而教官卻像是吸收了太陽能,齊步口號喊得越發響亮,不過嬌嫩的花朵們可沒這功能,被暴晒了一個多小時的他們此時最盼望的是一場樹蔭下的休息,無奈葉露凝的步伐總是跟不上同學的節奏,以致教官發火遲遲不肯喊出那聲休息。走不好齊步的還有一個叫潘曉明的男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身段比較高,雙腿離腦子比較遠,導致肢體動作信號傳達不及時,他的下肢總是比上肢慢上半拍,又走了幾轉,教官只好讓大部隊停下來原地休息,讓潘曉明和葉露凝出隊,到一邊苦練齊步。

走著走著,葉露凝低下了頭,隨後豆大的眼淚滴落在被曬得滾燙的沙地上,迅速蒸發得毫無痕迹。毒辣的陽光依然不善解人意地包圍著她微微抽動的身體,站在隊列里休息的鄧逸心全看在了眼裡,心情跟著難受起來。可事實上他和葉露凝並不熟悉,他們之間連一句普通的問候都還沒有過,牽動他情緒的是何物?是他心底的那份與生俱來的憐香惜玉?還是他本是寶玉投胎轉世,而她剛好是這塊頑石旁的那顆絳珠草?

接著,葉露凝的第二滴眼淚掉了下來,她的這滴眼淚在不知不覺中落到了鄧逸心的心底,並且在他心底盪開了漣漪。她眼淚滴落的同時,潘曉明的腳步也停了下來,他不知所措地看著葉露凝滴落的眼淚愣了半晌,才扭頭向教官投去求救的目光,然而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的教官不為所動,繼續喊著節拍。停留幾秒后,葉露凝以一個深呼吸調整了一下情緒,抹掉臉上的眼淚,抬起腳繼續往前走。

七天後,他們脫下迷彩服,披上自己的皮回到學校。道別時沒有歡聲雀躍,雖然被教官訓的嗷嗷叫苦,但到了離別之時,在他們心裡生起的,更多是對教官的不舍。

除了皮膚被晒黑,他們的生活沒有太大的改變。一直躲在樹蔭下乘涼的級長給他們總結了一下,說他們脫下迷彩服便是一群狼。他們欣然接受了級長的評價,並一致認為自己原本就是一匹「披著羊皮的狼」,只不過這張羊皮是學校給他們披上的。

學校什麼都沒變,可是鄧逸心卻感覺分外親切,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狼窩。或許改變的已不止是他對學校的那份感覺,還有他對她的那份感情,也在悄悄發生變化,只是他不願承認,直到在聖誕節看到的那一幕,他才願意承認埋於心底的那份感情的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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